七顆苦糖

第30章 發現

【接上章。】

十點了，聯誼的學生還在随着節拍投入地舞動身體，沈周問了好幾個人都沒弄明白顧随住哪兒。

沒辦法，總不能将人扔在大街上，他撐起醉倒的人，艱難地往門口挪動，打算叫輛車把人送回去。

屋外，夏雨已止，暑氣卻絲毫未散。

出租車停下時，沈周還在和醉鬼搏鬥。醉醺醺的顧随哪還有平日裏半分冷淡、矜持，粘人得仿佛一塊牛皮糖，手腳并用地粘在自己身上。

沈周費了好一番勁，終于将人拉開。他拍着顧随紅燙的面頰，問：“顧随，你家在哪？”

“啊，你說什麽？”顧随噴出一股酒氣，暈乎乎道。

沈周側開臉，用力握住他胳膊，将人塞進後座。

“小夥子，去哪兒？”司機大叔在前頭問。

“顧随！”沈周無奈扯起癱在後座的顧随，再次問：“你住哪兒？”

“住，住??大街??小區……”

“師傅，聽見了吧？往??大街開，麻煩了。”言畢沈周關上車門。

“哎，小夥子！”司機把頭伸出窗外，開了雙跳，一把叫住他：“你不能走啊！這人是你朋友？怎麽醉成這樣？你回來！回來！”

“師傅，你就按照他說的地址把人送回去。我還有事，先走了。”

“哎不行不行！”司機倒了兩步車，再次攔住沈周，“你不能走！你自己看看，他醉成這樣，話都說不清楚，不行，你不能直接把人丢我車上，要是出了事誰負責？”

梅林不遠處就是鬧市區，即使晚十點，依舊車水馬龍，不過停了五分鐘，後面的喇叭聲已此起彼伏。

“小夥子，你要是不願意就過來把人帶走，這單我不拉了！你也看到這不好停車！”司機探出腦袋，沒好氣道。

萬般無奈之下，沈周只得折返回去，鑽進後座。

行至市中心，顧随手機響了。他倚着車窗，頭腦昏沉，手指下意識往懷裏摸。

鈴聲唱了足有半分鐘，手機還沒摸出來。

沈周看不下去，将人拖過來，從兜裏翻出電話，塞到他手裏，屏幕上跳躍着一個字——媽，是顧随母親的來電。

“喂？”顧随醉醺醺接起來。

“小随啊？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回來？你去哪了？”

“媽，沒，沒……在，在梅，梅……和同學，學……一起……”

“兒子，你沒事吧？”

“是不是喝酒了？”

“怎麽喝這麽多？”

“沒，沒喝，沒喝……”

“現在在哪兒？你一個人嗎？”

“沒，沒有……有人，有司，司機……”

顧母一聽兒子叫了出租，忙奔到門口，“那媽在樓下等你，叫師傅慢點開。”

顧随沖電話擺擺腦袋，顧母那邊卻已收線。

電話一斷，顧随像抽了主心骨似的，重新變得綿軟無力起來。

他将手機往兜裏一丢，歪到沈周肩上，睜着朦胧的醉眼直勾勾盯着他看。

昏暗而逼仄車廂內，沈周被盯得發毛，心裏七上八下，怕顧随一不留神又做出失去理智的事來。

他腦子裏也亂七八糟，一會兒想着雲臺山那夜，一會兒想着圖書館裏蓋着毯子的人，一會兒又想起一小時前那個含着酒氣的吻。

再看顧随這邊，醉酒的人明明神志不清，目光卻炯炯有神，似一柄利刃，能直接戳到心肺裏，把沈周裏裏外外剖個清清楚楚。

“閉眼……”

沈周終于受不住，伸手蓋住這雙灼灼的眼。顧随纖長的睫毛刷過他的掌心，帶起連綿癢意。後者驚慌地抽回手，将頭擰向車窗。

車子駛進小區，在一處花壇停下，沈周付了車費，将癱軟的人拖下車。

八月的夜風沒能讓醉鬼清醒分毫，顧随依然我行我素，樹袋熊一樣倚着沈周不撒手。

顧母找到花壇時正看見這一幕：

自家兒子側對自己，爛泥一樣摟着對面的高大男生，一手橫卧胸，一手攬着腰。

估計是勒得不舒服，男生努力将人推開，扶正。自家孩子卻不配合，一直不依不饒、動手動腳地往人懷裏鑽。

半明半暗的老路燈下，顧母仿佛瞧見兒子眼底隐隐綽綽的堅持與執拗。

她心底一沉，像是浸了半盆冷水，說話聲音都在顫抖：“顧随！”

對面的沈周如同被按了暫停鍵，他使勁摁住亂動的人，悄悄向聲音的來處探頭。

他看見一位穿着随意的婦人，五十歲上下，正站在一簇樹叢邊緊盯自己。

應該就是顧母。

“阿，阿姨……”沈周吞吞口水，攥緊顧随掙動的肩，低喝道：“你媽媽來了，別亂動！”

然後拘謹道：“您好，我是顧随……朋友，他，他喝醉了。”

顧母接過兒子。顧随從沈周懷裏離開時仍下意識扭動了兩下，被顧母一把按住。

“你好，我是顧随媽媽。謝謝你今晚送他回來。”

“沒事，您不用客氣。”說完，沈周向顧母道別，轉身沒入夜色。

當晚，沈周躺在卧室床上，心亂如麻。經過數小時冷靜，紛飛的思緒已回潮。他卻越想越心驚。

我今天是怎麽了？

今晚，顧随他……碰我時我竟然沒有推開！

他抱我時也是……

我，我，我好像……不是那麽排斥……他碰我。

我也沒有覺得惡心……

但是心裏還是怪怪的，不太舒服。

嗯，應該是不太……舒服。

尤其是在外面，我，我很害怕被人看見兩男的當街拉拉扯扯。

像什麽樣子？

人家別以為我也是同性戀？

不，不，不可能！這荒誕想法一冒出，沈周渾身激靈，猛地從床上坐起，否認出聲：“怎麽可能！不，不可能！”

笑話！我怎麽可能是同性戀！

像是要說服自己，他對着滿室黑暗篤定道：“絕不可能！我之前有過女朋友！”

遇見李嫣然前，沈周的感情生活淡而無味，就像一杯白水。

與李嫣然分手後，他一直過得很平靜，沒再輕易招惹其他女生。

事實上，無論是在N大還是一中，沈周的女生緣一直不錯，不缺女孩喜歡，有些人的喜歡明顯得也能察覺。

沈周心裏，二十年來，男女界限一直泾渭分明，女生。

要麽是同學要麽做戀人，同樣的，男生，不是同學就是哥們。作為自己為數不多的好友，顧随自然也是哥們。

現在，他竟變成二十年來唯一的意外。顧随冒冒失失闖進來，用一個吻強行打亂沈周的認知，像一滴水墜入油鍋，炸開一片熾熱，将他的世界攪了個天翻地覆。

要怎麽辦？我和他還能繼續做朋友嗎？現在這情況，朋友還做不做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