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顆苦糖

第14章 生日

【還是刀。】

元旦過後，學生重新回到校園。

沈周發覺顧随有點反常。他依然準時出現在一樓大廳，聽講、提問、做題，正确率和完成度都有所提升。

但是顧随和以前不一樣了。他不再主動要求一道吃飯，甚至連自己的邀請都拒絕。

他越來越回避兩人之間偶爾的肢體接觸，哪怕是無意觸碰。

而且他開始有意拉開與自己的距離，除了周六輔導，沈周幾乎找不見這個人。

他不再出現在圖書館，操場，甚至食堂、廁所和走廊。他好像有意避着自己，沈周為這發現而悶悶不樂。

的确，那天見面帶給顧随不小刺激，也讓他想明白一些事情。

他開始避免路過一班門口，減少去圖書館、操場，甚至食堂的次數。

因為李嫣然也習慣出現在上述地方，尤其是食堂的炒飯窗口，畢竟沈周一直喜歡他家的咖喱炒飯。

此外，他還明白一個令人心痛的道理，這世上，得不到的東西很多，其中最奢侈的就是兩情相悅的感情。

對于一個同性戀，兩情相悅才是真正的奢侈品。尤其是從沈周那裏。

顧随沒有能力，沒有資格也沒有希望去獲得這個，因為他喜歡的男孩心儀的對象是女人，絕非同性。

雖然他很想嘗一嘗兩情相悅的甜蜜滋味，但是命運并不給他機會。

高考前的時光流水般滑過，清醒過來的顧随不再去關注沈周和李嫣然。

除了周六補習，他好像再次回到初三，将全部身心、精力都投入高考複習、備戰中。

他不再寫日記，上鎖的本子被他塞進抽屜最裏邊的角落，已經兩個多月沒打開，硬殼封面上落滿薄薄一層灰。

害怕自己胡思亂想，顧随恨不能将除吃飯、睡覺、上廁所以外的所有時間都占滿。

他給自己布置作業，試題集買了一套又一套，作業本用了一個又一個，垃圾桶裏的草稿紙越積越多，筆盒裏的鉛筆、橡皮、水筆割稻子似的換了一茬又一茬。

他一頭紮進汪洋題海，躍進高聳書山，像一塊巨大的海綿，孜孜不倦汲取着知識的養料，聊以慰藉。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成績提升得很快。寒假過後的兩次模拟考試顧随都考得不錯，二模數學成績終于上了120。

他欣喜、滿足、激動，仿佛看見心儀的大學校門正敞開，裏面是一個明亮而光明的未來。

天氣進入四月，清明過後，逐漸熱了起來。操場上的學生又多了，跑步、踢球、散步、跳繩，一叢叢一簇簇聚在一起像新生的草皮，空氣裏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吃過午飯，顧随懶洋洋地繞着操場轉圈，一邊消食一邊在心裏安排這周的學習計劃。

“顧随……”有人叫住他。

是沈周。旁邊站着李嫣然。

顧随感覺自己的好心情頃刻間灰飛煙滅，他匆匆點頭，算是招呼，步伐卻加快了，往操場大門而去。

“顧随……”沈周大步追上他，拽住他的衣擺，氣喘籲籲地說：“你跑什麽？”

“你找我什麽事？”顧随平靜地問。

“哦，是這樣。”沈周雙手撐着膝蓋，緩過兩口氣，直起腰道：“你周末有空嗎？”

“十號，我，我生日。”他斷斷續續說：“想邀請你吃個飯，幾個……朋友一起，聚一聚。”

四月十號，日子過得這麽快嗎？顧随後知後覺發現，他竟然三個月沒有好好看過沈周，男生的個子似乎又高了，手臂上的肌肉變得緊實，拱起漂亮弧度。

或許是跑動的關系，面上浮起一層汗珠，人卻不見疲累，仍是那麽神采奕奕。

“什麽時候？”顧随本想拒絕，可一對上沈周炯炯的大眼，話像鲠在喉嚨裏說不出口。

“周五晚上六點。放學一起去呗。”沈周拍了拍他的肩膀，湊上來，笑着說：“校門口等你。”

顧随點點頭，沒再說話，自行離開操場。轉身剎那，他眼角餘光看見李嫣然正袅袅婷婷走向沈周，兩人相攜着往操場另一頭的小樹林而去，像是在約會。

這周過得出奇的快，已是周五，時鐘指向四點五十，還有十分鐘就放學。

顧随心不在焉地看着面前錯題集，筆尖無意識地在紙上亂畫，腦子裏亂糟糟一片。

他覺得鼻梁上的眼鏡好似髒了，否則試卷上的題目怎會看不明白。

他神經質地将眼鏡取下來、擦幹淨又帶回去，折騰了好幾遍。

五點還是到了，他背起書包，走向校門口。沈周和他的幾個朋友已等在那裏，李嫣然也在。

沈周将顧随介紹給大家後，一行人去了附近餐館。

用過飯，有人提議嗨歌，迎來一片贊同。

顧随本想在飯後離開，卻被沈周一把攥住。

“一起去吧。偶爾放松下不會有事，不影響你的高考成績。”

面對沈周的挽留，顧随向來說不出「不」。

半推半就間，他已坐在KTV包廂裏，和沈周、李嫣然一起，一人捧着一杯飲料在角落聊天。

顧随叼着吸管，看似事不關己，實際耳朵卻豎得很高。他在偷聽他們的對話。

“沈周，祝你生日快樂。”李嫣然柔聲道，從包裏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紙盒，包裝精美，左上角裝飾着漂亮的蝴蝶結。

“希望你會喜歡。”她将紙盒遞給沈周。

“裏面是什麽？”沈周問她。

李嫣然輕抿了下唇，面色緋紅，嬌羞地說：“我，我自己織的圍巾。第一次織，織的不好你不要嫌棄。”

“怎麽會？”沈周輕笑了聲，似乎很是愉悅，靠過去和她咬耳朵，語氣親昵：“謝謝你，不嫌棄。”

女孩霎時羞紅了臉。

顧随不着痕跡地往牆角挪了挪，努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伸手摸了摸書包裏自己準備的禮物，有些猶豫要不要拿出來。

還沒等顧随做出決定，包廂裏突然熱鬧起來。

由張懷禮起頭，好些同學起哄要壽星唱歌。他們叫着沈周和李嫣然的名字，要他倆來一曲對唱，背後的意味簡直不言而喻。

在衆人的嬉笑聲中，李嫣然先起身，大大方方走上臺，看向沈周，是一個邀請和等待的姿勢。沈周于是也走上前，兩人共唱了一曲《小酒窩》。

“小酒窩長睫毛，是你最美的記號。”

“我每天睡不着，想念你的微笑。”

“你不知道你對我多麽重要。”

“有了你生命完整的剛好。”

這首歌選得真是恰如其分，歌詞甜，調子美，臺上相視一笑的少男少女也登對。

“一輩子暖暖的好。”

“我永遠愛你到老。”

沈周嗓音清亮，落在顧随耳膜上卻宛如鈍響。

四分鐘的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周身空氣都凝滞起來。

看着臺上對唱的才子佳人，顧随覺得自讨苦吃。他為何要來？

來了無非是看別人恩愛，吞自己苦果。十八年，他第一次體會到何為痛不欲生，心如刀絞。

“好！”

“好聽！”

“再來一曲！”

臺下響起一片喝彩之聲。

顧随坐在熱鬧的人群裏，感覺這氣氛美好得近乎紮眼。

他一把摘下眼鏡，狠狠揉了兩下眼睛。他覺得自己與這些人處在兩個世界。

奇奇怪怪的情緒瘋狂擠占進大腦，有醋意，生氣，嫉妒，和身為男孩子的委屈與不甘。

就因為自己是男生，所以沒資格對心愛的男孩表達喜歡？

就因為自己是男生，所以就算看見別的女孩黏着自己的男孩，也只能不動聲色，無動于衷。到底是誰規定的？好沒道理。

就因為自己是男生，所以必要時還必須和大家一起，附和無傷大雅的玩笑，調侃衆人心中的「小情侶」？為什麽？為什麽他必須這樣？

顧随在心裏難過地吶喊，神情恹恹。

手臂被碰了一下，回過頭，是沈周。

“小随……”

“什麽事？”他無精打采地強撐道。

“上次，元旦那天……”沈周字斟句酌地說。

“那天是我的不對。”顧随打斷他的話，先行道歉。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我就是想問問，雖然隔了好久，教輔……”

“不需要了。”顧随的拒絕冷酷又平靜。

沈周的話因此沒能說下去——我給你找了本教輔。

他的手正放在包裏，手掌下按着一本書，是清明前去書店挑的，剛好适合考前沖刺，裏面多是些精選例題、解法，還有少量押題。

為了找到合适的教材，沈周在書店呆了三小時，仔細比對，好不容易才選出這麽一本。

“顧随……”沈周很是意外，語氣凝重地追問他：“教輔書，你真的不要了？”

“嗯，不需要了，謝謝你。”顧随冷淡地重複道。

“五三也挺好的。上面題那麽多，夠我做的了。”他一邊說一邊從包裏掏出厚重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到三角函數那塊，自顧自勾畫起來，“正好我這有幾個問題，明天還要請你幫我看看。”

見他态度堅決，對教輔一事絕口不提，沈周便沒做聲，悄悄将手拿出。

既然提出的人已不再需要，那麽自己也沒有拿出來的必要了。

作者有話說：

小随的性子是犟了點。

最近有點忙，可能不能日更。

感謝留言的小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