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空白
☆、空白
韓慶慢悠悠地走在茶苑外面的碎石子路上。天好,清風帶着點暖,吹得韓慶身子發軟。放縱了一晚上,腳底輕飄飄,他有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以免一不小心被個凸出的石塊絆倒。
韓慶對于見曾明義這事兒,真是不太熱衷。他打着哈欠,整了整身上的西裝,走進茶坊的玻璃門。
按照自己預設的,他不早不晚遲到了十分鐘,施施然走到曾明義的茶座前。
北方的城不太時興茶坊,有的也是郊區那些打着喝茶名義的麻将室;這附屬于香港馬會的“言屋”卻真的是四大皆空一茶坊,一小撮茶葉比黃金還貴。
裏面連聲音都是矜貴的,兩步一枯木,十部一石桌,兩個座位間能隔個千山萬水。
韓慶無聊地揪了揪枯枝上的殘葉,啪嗒一聲,整根枯枝居然斷了。韓慶向着服務員伸了伸舌頭,對自己的手賤也不好解釋,只好坐了下來,順手把樹枝往茶幾一放,對曾明義笑道:“曾老,幸會啊。”
曾明義也伸出手微笑:“幸會幸會。韓爺貴人事忙,能抽空來跟我這老頭喝杯茶,幸何如之。”
韓慶跟他握了握手,只見曾明義的手出奇的白皙柔軟,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茍,潔淨嫩白得不像男人的手。他嘆道:“聽說西北那兒酷熱苦寒,環境惡劣,曾老您卻保養得那麽好。看來那裏的生活蠻不錯的。”
曾明義嘴角一牽:“西北确實蠻荒,但月亮灣不一樣。我們在那貧賤之地,卻希望後代子孫能少點累,少點苦,千辛萬苦經營了這些年,雖然比不上城裏花花世界,也算是要有的都有了,并不是外界說的那樣苦荒。”
曾明義吐字輕柔而清晰,完全不是想象中的無良礦主大流氓,倒像個老式知識分子。韓慶不由得坐正了點,笑道:“曾老太謙虛了,聽我弟弟說,月亮灣才真的是花花世界呢。我們城裏花頭多,其實都是虛的,因為過得沒多好,才做些花把式自個兒哄自個兒開心呢。”
茶上來了,曾明義把茶杯捂在手上,拇指在杯口磨了幾圈,慢慢靠近嘴邊。他的手是白的,瓷杯是白的,襯衫雪白雪白,連嘴唇也同樣沒什麽血色。
曾明義慢慢開口說:“哪天有空,去我們那兒逛逛,韓爺見過真世面的,也給我們的後輩提提建議。”
韓慶謙讓了兩句,兩人場面話你來我往的,過了一會兒,韓慶開始無聊走神了。他看到曾明義手邊有個黑色小盅,黑亮黑亮的,就好奇問道:“這是什麽,挺雅致。”
曾明義撫摸着它,半響後才道:“賭骰子用的。”他盯着韓慶一笑:“我向來沒什麽主見,要遇到必須決斷的事兒,就問問它。小盅啊,我該吃這芋頭酥,還是桂花糕,大就是芋頭,小就是桂花。”
韓慶哈哈一笑,覺得挺有趣,“這時節山楂酪最好,您別問小盅,問問這姑娘吧。”他朝茶藝師笑問:“我說得對嗎?”茶藝師溫婉笑道:“各人有各人的口味,這季節吃山楂能行氣開胃,您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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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明義看着眼前花紅柳綠的點心,嘆道:“小盅跟我僻居西北,來來去去就那幾味,還是少了見識啊。聽說您家原是上海的?”
韓慶點了點頭:“我爺爺在的時候,家裏還說些上海話。您的口音跟我爺爺挺像。”
曾明義搖頭道:“我十五歲下鄉,之後就沒回過去,早忘了家鄉話怎麽說。”
韓慶:“家父跟您老應該年齡相仿,他在香港幾十年,也不會說家鄉話了。”
曾明義唏噓:“小時候我們家興許還一個弄堂的呢,這一個往南一個往北的,幾十年後就完全不一樣。我也只能跟你爺爺像了。”
韓慶不知如何回應,只好一笑帶過。曾明義溫文儒雅,但說到這兒時語調冷了下來,分明帶着恨。
曾明義喝了口茶,道:“我在月亮灣久了,本來就想把那兒當最後的歸屬地。但這人老了,反而心熱,常常想起少年時的事。上海是回不去了,就想來這城裏養老也不錯。”
韓慶想,切入正題了,當下也不搭話。
曾明義沉默了一會兒,接着道:“不過月亮灣這一大基業,我不能說舍下就舍下,我一孤寡老人,來這裏也無依無傍的。唉,我這個人就是沒主見,韓爺您說,我這是該進城,還是不該進城?”
韓慶笑道:“您下不了決定,問問小盅啊。看它黑光锃亮的,肯定挺靈。”
曾明義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他把潔白的手放在小盅上,輕聲道:“是啊,我怎麽忘了它。小盅,你說月亮灣好,還是這裏好?”他看向韓慶:“不如我們賭一把,你說開大呢,還是開小呢?”
韓慶無所謂道:“我買大。大是月亮灣,還是城裏?”
曾明義不答,他把小盅推到韓慶眼前,道:“您來開彩吧。”
韓慶搖了搖,裏面發出了清脆的相撞聲,想來骰子不是塑料的。韓慶道,“開啦。”手一揚,盅子的蓋被提了起來。
韓慶呆住了,那三骰子潔白光滑,上面沒刻着點,什麽也沒有。
曾明義哈哈一笑:“韓爺,您聽過薛定谔貓的說法吧,把貓放進盒子裏,在打開盒子前,貓可能是死的,也可能是活的。貓有命沒命,并不是定數,會随着觀測者而改變。
我們中國人老說“命”,我就不信這個。我不信人就是被搖好的骰子,就等着被揭開。
韓爺您看,這空白不是正好嗎,沒有死也沒有活。未知才是人生全部的意義。”
韓慶聽得眼角直抽搐,看在曾明義一把年紀份上,才沒有翻桌。曾明義收斂了一下,換了一副誠懇的笑容說:“小盅這事兒,我開玩笑的,這是我從月亮灣給您帶的禮物,三顆玉石的材質比較罕見,不過也不是什麽貴重之物,您拿着玩吧。”
韓慶拈起一枚“骰子”,在指間滾了滾道:“您客氣了。”他把玉石扔回盅子裏,發出了“騰”的細小聲響,接着又說:“我一大俗人,也不愛好思考人生意義。要我說,這白花花的真沒什麽意思,我寧願痛快賭一賭,輸也好,贏也好。輸了,不是還有下一回合嗎?”
韓慶從茶坊出來,直接開車去西天餅店。顏止周六不用送外賣,一般都會在店裏刷刷洗洗。
三九天,下午四點就暗下來了,廚房裏打着明晃晃的燈,顏止站在不鏽鋼臺面前,居然在擠奶油。
韓慶:“你不是說一做蛋糕就惡心嗎?”顏止把奶油細細抹平,道:“還是蛋糕能賣高價,這玩意兒耐心點伺候着,也沒那麽難。”
韓慶看着顏止專注的樣子,忍不住湊上去親了一口。顏止手一抖,蛋糕上劃了一道坑。他把抹刀上的奶油蹭到韓慶臉上,笑罵:“別搗亂。”
顏止擦了擦手,又問:“見到曾明義了?聊得好嗎?”
韓慶皺眉:“這人真慎得慌。”他把曾明義給他上的哲學課說了一遍,顏止聽得雲裏霧裏的,最後下結論道:“他就一瘋子。”
韓慶深表認同,“深度強迫症,我特想在他白襯衫上潑點茶,看他會不會崩了。現在我看到白花花的東西就惡心,你別做了行嗎?”
顏止道:“那打好的這些奶油怎麽辦?”他擡眼看着韓慶,嘴角一揚,“要不你都吃了?”
韓慶撇嘴:“誰吃得下?”顏止解開他的襯衫,順手抓起一把奶油塗抹在他的身上,輕聲說:“那我吃。”
顏止的舌頭像蛇一樣滑行在他胸前,那兒不是他的敏感地帶,但被顏止靈活地舔吸着,他只覺自己的魂都要化沒了,融進奶油裏被顏止吞食幹淨。他忍不住輕聲叫了起來,叫聲刺激了顏止,他輕輕地啃咬着韓慶結實的肌肉,一路往下。
韓慶被含住的時候,只覺意識一片空白。一片片奶油潤滑着顏止的動作,白花花的奶油,這曾讓他深惡痛絕的顏色,現在他覺得,再沒有什麽比白色更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又踩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