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之六十一
待到監視水鏡中的賽特殺完人, 去将石柱上的三具屍體解下來的時候, 蘇陽的身體得到了自由。她有些無力地靠到床上, 精神上很疲憊。
那三具屍體一大兩小,小的兩個可能還沒蘇陽現在的個子高,被燒得焦黑,賽特搬動的時候, 碎了好幾塊。他一邊哭着,一邊将屍體搬到墓地,徒手挖着幹裂的泥土,想要将那三具屍體埋了。
蘇陽以前幾次遇到屠村選項, 都沒有選。沒想到如今成為她弟子的人,做下了屠村這種事。
倒不是說她吝惜那些村民的生命,第一次沒選, 是不知道情況, 不打算殺人;第二次沒選, 是懶得和npc生氣;第三次沒選,是因為知道那些人接下來會遇到更慘的事,讓他們活着掙紮比較有意思。
當然, 賽特屠殺的這個村子, 并不是蘇陽之前做任務的那個。
看了一會兒, 她揮散監視水鏡, 将守在房門外的莫莉喊了進來。
“幫我找一下這家旅店的夥計, 要本地人。”
賽特的村子離他們下榻的小鎮騎馬大概半天的路程, 想來風俗傳統不會差太遠。賽特的家人, 并不是如蘇陽猜測的那樣被村民食用,而是莫名其妙地被燒死,她想知道其中的理由。
很快,旅店夥計便被莫莉帶來了,“這位小小姐,您找我有什麽要吩咐的?”
蘇陽坐在桌前,推了一下桌上的點心盤,“我想知道你們這裏有沒有什麽燒人的習俗,你能和我說說嗎?”
面黃肌瘦的夥計看着點心,咽了咽唾沫,“可以可以!”
如今因為幹旱歉收、糧食緊缺,旅店基本都開不下去,要不是蘇陽一行人身份不一樣,店老板還不一定給住。老板甚至不收錢,只收食水作為住宿費,并且住在這裏,店方不包一日三餐和日常用水。
見蘇陽又将點心向他這裏推了推,道:“請用。”
夥計立馬拿起點心往嘴裏塞,邊塞邊回答她之前的問題:“咱鎮上是沒有什麽燒人的習俗的,頂多出現瘟疫的時候将屍體燒了。不過周邊村落不好說呃唔。”他吃得太急,有點噎住了,莫莉遞了杯水給他,夥計大口咽下,道了聲謝。
喘了下氣,夥計不太好意思地笑道:“讓您見醜了,我很久沒吃上這麽好吃的東西了,現在一天也就只能分到一個土豆……”他算是跟老板關系最好的,又付出了一些“別的代價”,沒被趕回家,起碼有口吃的。其他夥計都被老板趕走了。
蘇陽不在意地問道:“你說村落不好說,是什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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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個啊……怎麽說呢,每個村子裏都有長老或祭司什麽的,鄉下農民不懂事,還以為他們那種人真的能和神明溝通呢……一直供奉着。”夥計回道,帶着不屑,“一有什麽天災**,那些長老祭司就會要村民向神獻祭,有的要糧,有的要牛羊布匹,特別嚴重的時候,要人命。燒人就是這麽回事吧,說是煙霧能直達上天,被神接收,連帶着人們的祈願也能收到。”
夥計想了想,又道:“對了,還有那什麽……淨化。好像是這麽說的,村子不一樣,說法也不一樣。有些村子的意思就是,會發生大災難,是因為有不祥之人在的緣故,招來了禍事。得靠燃燒将壞東西淨化幹淨。一般要燒誰,是長老呀祭司說了算,不過也有村子是大家一起投票,選出他們覺得不祥的人。”
“什麽不祥,其實就是孤兒寡母,家裏沒個男人撐腰,只能被人欺負。”夥計的表情很晦暗。
蘇陽沉吟了半晌,道:“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的。”
“不瞞您說,我老家也是這附近村裏的,後來過不下去,才到鎮上找工作。”夥計有些感慨,“人啊,就是要多出來見見世面,不然一輩子都只能當個被愚弄的蠢貨。”
之後夥計又跟蘇陽講了很多關于長老、祭司的事情,蘇陽給了他幾個面包和一袋玉米當報酬,夥計歡歡喜喜離去了。
“我出一趟門。”
莫莉趕忙問道:“大小姐是要去哪?我去備馬車。”
蘇陽搖頭,“不用,我一個人出去,很快回來。”她是要去找賽特,也不知道現在賽特是個什麽狀态,看上去瘋瘋癫癫理智全無,蘇陽不打算讓其他人見到此刻的賽特。
被拒絕同行的莫莉,低落地目送蘇陽從窗戶飛出去的身影。
用飛的肯定比騎馬快,蘇陽沒一會兒,便回憶着監視水鏡看到的路線,找到了賽特所在的村莊。
她落地後轉了一圈,沒見到活人,就往村後頭的墓地走。
果不其然見到了傻坐在那裏的賽特。
聽到動靜,賽特很警覺地拿起魔法炮,對準來人的方向,發現竟然是蘇陽來了,他沉默不語地放下手,又坐了回去。
蘇陽站在賽特的身邊,招來木系和土系元素精靈,得到了沉睡在泥土裏的野花種子,又用水元素滋潤了泥土,很快,幾個小墳包前長出了白色小花,在風中搖曳。
賽特看着那幾朵可人的小花,痛苦地蜷起了身體。
他像是在和蘇陽敘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顫抖地說道:“這個村子……每個人都受過我父母的恩惠……小村莊出身的人,很少有誰做得起生意,大多是一輩子賺不上什麽大錢,看老天爺臉色吃飯。父親早些年分到的是很大的荒地,每個人都說他傻,竟然不要良田。我們家開墾了好些年,土地總算肥沃起來,收獲也多,那些人又嫉妒父親,說他狡猾,當初要了那麽多地。”
賽特狠狠地錘了一拳地面,“那些人根本看不到我們家的辛勞與努力!只貪圖我們家的成果!!然而父親!父親他……他說要與人為善,大家都是一個村的兄弟姐妹,他經商在外,家裏沒個成年男人,總歸是需要村裏其他人照應的……”
“是人總會有傷病痛,村裏那個老祭司,那個死老太婆也治不好人,只會說人該死的時候就得死,是神要召喚病人傷患。父親不信,自己掏錢到城裏找藥劑師買藥,救了好些村人。那些人活下來了之後,對他感激涕零,拍胸脯保證會在他外出經商的時候照顧好我們家裏。”
“那些個女人,生孩子特別容易死,就是因為那個死老太婆說,女人生産後惡露不止,是污邪,要她們蹲在沙坑上将惡露放幹淨才能進屋。不知道死了多少女人。我父親也是不信,母親生完我,不讓她蹲沙坑,好好待在家中休養,這才養好的。我母親生了三個孩子,很有經驗,村裏那些女人都是受了母親幫助,才能順産。”
“這些年來,村裏誰家有個急需的時候,也是我們家出錢,找路子,幫了不知道多少人!父親相信好人有好報,相信這些同一個村子長大的人們!到頭來呢!他一死!我母親就成了‘不祥之人’!連母親生下的孩子也是‘不祥’!!”
“死老太婆說的話什麽時候準過!?那些受到我父母恩惠的家夥竟然還相信她的話!!他們覺得我父親會死,是因為我母親克死他的!!覺得會有幹旱,也是因為我母親不好!!為什麽會這麽愚蠢!!!為什麽!!!”
賽特說着,就咆哮起來,“他們甚至将母親生完孩子沒有蹲沙坑的事情拿出來說!!說她将污邪集聚在體內!!污染了這個村子!!所以神不肯降雨!!神要污穢者死亡!!如果母親該死,那麽那些受到母親幫助的女人也該死!!為什麽她們不死!!她們不也是污穢者嗎!!憑什麽就要我的母親!我的弟妹去死!!!憑什麽!!!!”
他痛斥、哀嚎,但他的聲音傳達不進亡者的心中。
蘇陽甚至能理解他的感受,即使報仇了,殺光所有人,內心也得不到解脫。如果真的有解脫的那一刻,恐怕只有見到那些愚民悔悟、忏悔的時候吧……然而死人是不可能悔悟忏悔的,他們已經死了,甚至在他們死之前,還覺得自己是對的。
“所以,這麽簡單殺了人,也沒什麽用……”蘇陽輕聲說道。
“我不後悔殺了他們!!他們該死!!他們所有人都該死!!”
“我不是這個意思。”蘇陽輕撫跪趴着的賽特,他的發絲上還沾着黏膩的血污,“我是說,你不該選擇這種報複方式。”
賽特一愣,擡頭看向她。
蘇陽的臉上只有平靜、冷漠。
“你沒有見過暗元素吧,今天你可以見一下,這種被世間排斥的元素有什麽用處。”
蘇陽微微擡了擡手,也沒做什麽特別的手勢,風中傳來了嗚咽聲,仿佛有誰在遠方慘叫。
賽特見到那些被他射殺、零散在地的屍體上,飄出了一些黑色物質。它們緩緩聚集到了蘇陽掌心上方,随着這種黑色物質越來越多,他耳邊能聽到的慘叫聲也越來越清晰。
——那是死者的痛嚎。
“這世上有所謂靈魂的存在,我不知道亡者死後會去哪裏,也沒見過真正的亡者之界,但在他們剛死的時候,是仍然附着在自己身體裏的。”蘇陽微微一笑,猶如地獄的使者,“你看,這些人還在這裏。”
黑色物質在她的手上攏成了一個巨大的球體,又被她磨平,張成一塊巨幕。
賽特能看到黑色巨幕上時不時有人形翻騰,似乎掙紮着想要脫離巨幕,很快又被更多的黑色吞沒。
“報仇,只是殺人有什麽用呢?讓仇人一口氣死掉,你剩下的便是無盡的空虛。讓那些傷害你的人,也同樣承受你的疼痛,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複仇。”
蘇陽的話拂過賽特的耳邊,仿佛有惡魔在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