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陣風
第50陣風
頭一日還是豔陽天,第二天晨起,卻見陰雨綿綿。
宛丘的天氣竟也和橫桑一樣多變,反複無常。
宛丘有句古話:“清爽冬至,邋遢年。”
意思就是說冬至那日若是大晴天,除夕便是雨天。反之冬至若是下雨,除夕就會是大晴天。
準不準司濛不知道,也沒真切地去驗證過。不過在她兒時的記憶裏,那些老者都是很信的。
天空灰撲撲的,雨絲纏綿,天光暗淡。遠處的樹和建築藏匿在慘淡的天光之下,朦胧缥缈。
一下雨,寒意越發明顯,絲絲縷縷,無孔不入。冷風一吹,骨頭都能給人凍掉。
吃過午飯,司濛睡了一覺,然後再去郊區的墓地。
近來總是嗜睡,一天到晚總也睡不夠。
睡得昏昏沉沉之際,她被人叫醒。朦胧見,看到晏竟寧的臉,“濛濛,到時間了,醒醒。”
男人的嗓音低迷而清潤,好聽極了,像是雨滴敲打在芭蕉葉上頭。其實真要究根溯源,她最先對晏竟寧有印象便是因為他這管嗓音。他的聲音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魔力,只要一入耳,卻過耳不忘。
過去她一直覺得神奇,不知道原因。如今想來這便是命運的神奇之處。或許她命裏就該遇到她,他的出現,讓她接下去的人生發生了劇烈的改變。
她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好困啊,沒睡夠!”
晏竟寧啞然失笑,擡起腕表看了眼,說:“你都睡了兩個多小時了,還沒睡夠啊?你最近怎麽這麽嗜睡?”
她撈起毛衣套在身上,很是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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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嘟囔:“我也不知道啊,老是覺得睡不夠。”
晏竟寧悠悠道:“你說說你,春困秋乏,夏天嫌熱,冬天嫌冷,一年到頭就知道窩在家裏睡覺。你就是睡出習慣來了。”
司濛:“……”
她癟癟嘴,沒反駁。擡了擡手臂,指揮道:“幫我把大衣拿過來。”
晏竟寧瞅一眼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咖啡色的毛呢大衣,當即皺了皺眉,“穿羽絨服,今天這麽冷,山上的氣溫恐怕會更低。”
“好。”她聽話地點點頭,“那你幫我送櫃子裏翻件羽絨服出來。”
晏竟寧替她從衣櫃裏拿出來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
這是司濛出嫁之前的衣物。當初結婚突然,婚禮一辦,人就留在橫桑了。這些衣服都沒來得及搬過去。如今正好可以應急。
套上了厚厚的羽絨服,司濛又順道把圍巾和毛線帽都給套上,全副武裝。
長輩不宜給小輩掃墓。秦琬歌沒去。司家那幾個兄弟都有工作,自然也去不成。一道去的除了司濛和晏竟寧,還有袁叔。袁叔給兩人開車。
雨天,天氣昏沉無邊,更添幾分蕭索。
司潆葬在郊區的墓園,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群山環繞,遠離城市的喧嚣,環境倒也雅致。
車子停在山腳,有條小路蜿蜒曲折地通往山頂。
小路經政府修整過,灌了水泥,路兩旁很幹淨,連雜草都看不見幾棵。
陳叔撐了把黑傘,在前面帶路,晏竟寧和司濛跟在後面。
郊區草木清寒,蕭索荒涼。
小路兩旁皆是成排筆直高聳的松樹。樹梢之上松針碧綠,綠意盎然。地上則鋪了厚厚的一層松針,枯紅的色調,像是一條地毯。腳踩上去,松軟無比,脆脆的發響。
“袁叔,葬禮那天,有人來送她嗎?”司濛眉眼低垂,神色自若。
袁叔走在前面,聽聞司濛的話,腳步一頓,扭頭輕聲說:“有,特別多,她的粉絲都擠滿了。”
百曉生短暫而充滿傳奇的一生,幾乎是整個油畫界的神話。離開時也是轟轟烈烈的,有無數人來送她。
沒有人知道她曾病入膏肓,對自己的姐姐做了一件又一件瘋狂的事情,将姐姐逼得抑郁。也不會有人看見她癫狂瘋魔的樣子和那兇殘醜陋的嘴臉。
随着她的自殺,她的離開,一切都化為泡影,歸于寂靜。百曉生依舊是百曉生,是神一樣的存在。人們只會記住她的音容笑貌,記住她美好的樣子,記住她是天才美女畫家。
司濛曾經真切地恨過她,恨意甚至融進了骨血。兩人的關系幾乎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
可事到如今,一切都釋然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将司潆的那些惡行公之于衆,哪怕是最煎熬的那段時光。網上的那些鍵盤俠瘋狂地攻擊她,言語辱罵,人身攻擊。
逝去的人,應給獲得安息。即便她生前十惡不赦。人沒了,一切就都可以勾銷。
明明沒幾步路,路面也很平整,司濛卻走得十分吃力,雙腳很重。
不過就是十來分鐘的腳程,可她卻是氣喘籲籲。
“你該多鍛煉了,就這麽兩步路,看你喘成什麽樣了。”晏竟寧拿出紙巾替她擦汗,将她額頭滲出的汗水一點點擦幹。
司濛喝了口水,呼吸這才漸漸平穩下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一段時間體力越來越不行了。每天帶牛皮糖出去遛彎,走兩步就喘。”
晏竟寧悠悠道:“你就是待家裏待久了,缺乏運動,才會這樣。”
被教育了,司濛癟癟嘴,“哦。”
半山腰的墓園,周圍全是墳墓,一排排整齊劃一地立着。時不時就能看到幾個人影。都是冬至來掃墓的。
陳叔将兩人帶到司潆墓前,“四小姐,這就是。”
司濛輕輕擡頭,瞥了一眼,墓碑上刻的是——愛女司潆之墓。
父母那麽愛她,對她那麽好。如果不是無意中撞破父母的談話,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司潆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
可就是一味的放縱和溺愛,讓她徹底走上了不歸路。
善良的司機拼死救了主人。李叔的死,父母心懷愧疚。李家家破人亡,父母更是自責難耐。留下司潆的這根獨苗,父女将他們對李叔的愧疚和自責全部轉化成了對司潆無休止的溺愛。他們覺得只有加倍對司潆好,才能對得起死去的李叔。
看着墓碑,司濛不自覺地捏緊了傘柄,指節微微泛白。
有人顯然比他們還要早,墓碑前已經被放了一束白色的郁金香。
那花兒嬌豔,過了雨水,花瓣和葉子上都布着一層水珠。包裝紙也早已被雨水打濕,變了顏色。
很少有人知道司潆生前鐘愛郁金香。看來來人必定是很熟悉她的人。想必該是身邊某個親近之人。
袁叔看到那郁金香,開口:“每年清明冬至,總有這麽一束郁金香擱在墓前,就是不知道來人是誰。”
司濛微微擡眸,溫聲細語,“從來沒碰見過嗎?”
袁叔搖搖腦袋,“他總是比我們到的早,一次都沒撞見過,可能是五小姐的粉絲也說不準。”
這是極有可能的。百曉生生前紅極一時,在圈子裏簡直就是神話。她的粉絲數不勝數。
都說人走茶涼。倒是難為有人還記得她。
司濛扭過頭,對兩人說:“我想單獨和她說幾句話。”
“好。”晏竟寧點點頭,“我們在邊上等你。”
他看向袁叔,輕聲說:“讓她待會兒吧。”
袁叔:“好的。”
兩人一同退開。司濛把一大束郁金香放在司潆墓前,嗓音嘶啞,“司潆,你以前最喜歡這花兒,我還記得。”
細雨潇潇,雨水從傘面上悄無聲息滑落,掉在地上,拍打着石板路。
墓兩旁是兩棵冬青,年歲尚小,枝幹瘦削,不斷在風雨裏瑟縮搖擺。枝葉卻很是蒼翠養眼,鮮活而富有生機。
“咱倆糾纏不休那麽多年,恨不能弄死對方。如今回過頭看,其實沒意思得很。現在我不恨你了,我已經放下了。希望你也能放下……”
——
終于告別了過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回程的路上,司濛身心放松,無比舒心。
大夢經年,這些年她一直都活在噩夢裏,被它糾纏,難以擺脫,惶惶不可終日。都說驅除心魔很難。事情上她走出來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情。而這一瞬間的頓悟是晏竟寧帶給她的。如果沒有他孜孜不倦地告誡她讓她好好活着,興許哪天她就一了百了了。
雨依舊下個不停。雨不大,卻很纏綿,一下就是一整天。
冬天裏,這冬雨越下得久,天兒就越冷。上山下山,前後不過一個小時。可司濛卻明顯覺得天氣又變冷了。
三人快速下山,一刻都不敢耽擱。
司濛趕緊躲進了車裏。車裏開了暖氣,她竟也沒覺得暖和。
墓園附近一公裏就是一個小村兒。這個村子是回市區的必經之路。
車子開進村裏,路兩旁開了好幾家飯店。招牌藏在朦胧的雨霧裏,忽隐忽現。
袁叔遠遠瞟了一眼,建議道:“小姐,姑爺,這天兒這麽冷,我們找家飯店坐會兒吧。”
司濛真是冷的厲害,手腳冰冷,雪地靴穿在腳上就跟沒穿一樣,冷冰冰的。
她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村子很小,遠遠看過去都沒幾戶人家。除了飯店就是雜貨店,甚至還有幾家賣喪葬物品的小店。規模都很小。
飯店雖說規模不大,不過食客倒是挺多的。都是來墓園掃墓,到飯店裏來取暖的。
司濛只想立馬吃上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
随便找了家面店走進去。她一擡眼便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她仔細看了兩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忙快步走了過去,驚喜道:“雪涵,你怎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