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聞敘愣了愣,思考半分鐘才回複了“好”,把見面的地址定位到離公司不遠的臨湖小公園。
他把手邊的工作收尾加速之後步行過去,湖邊随便找了棵柳樹,坐在樹旁乘涼的石椅上等。
視線被遛彎的老大爺牽走,又觀察了一會兒大爺手裏牽着的金毛。最後還是忍不住又拿出手機,把那條消息重新看了一遍。
語氣這麽鄭重,可又不太像是要表白的樣子。
唯一能确定的是有什麽心事。沈聞敘想了一通,別是因為這次考試比他少三分就特意把他約出來宣戰吧。
怎麽這麽可愛。
付安陽晚些時候才到。定位有點糊,找錯公園入口後又在湖邊繞了半圈才看到沈聞敘在哪,跑過來時額頭上已經沁出一層細汗。
他今天戴了頂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上面還套着帽衫的帽子。淺灰色的套頭連帽衫,跑得太急一邊的束繩被甩到後面都沒注意。
一路跑過來的帥小夥,遛彎的大爺都會多看幾眼。到跟前時已經喘得斷斷續續,“你能不能坐個,離門口近的地,方啊!”
“下次一定。”
“你最好是!”
沈聞敘笑起來,往旁邊挪了挪,把石椅讓給他一半,“我又沒催你。跑什麽,走着來啊。”
“不熱嗎?”
付安陽在石椅另一端坐下,避開了想要摘他帽子的手,“不熱。”
傍晚的湖畔有微風,坐下安靜一會兒就不會再出汗了。
他今天戴了兩層帽子。下意識把自己遮擋起來的行為,從心理學分析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現,有點自閉。沈聞敘看在眼裏,心想來告白的可能性要完全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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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本來也沒敢期待,但還是感到遺憾。
“先歇一會兒。我晚上沒什麽別的事,不用着急。”
說起話來四平八穩的,很從容,像在這已經等了不短的時間。
付安陽喘勻了氣,汗意消退,才發現身邊這位還老僧入定似的盯着人家金毛,表情都不帶變的。
讓他想起兩人在教學樓下對峙,沈聞敘聽到他說“不記得了”時震驚到原地靜止,也是這樣盯着他。
……好像找了個奇怪的類比。
付安陽咳了兩嗓,感覺自己不先出聲的話他能這麽盯到天黑,“你好像很容易走神。”
“不算走神,只是觀察。”
他并不驚訝,将視線移了回來,“我的醫生說,如果一直陷在自己的經歷帶來的情緒裏,只會被情緒吞噬而變得更糟。但如果把自己抽離出來去觀察別人,就能夠獲得平靜。”
當下自閉的人就挺适用,剛好安利給付安陽,“對我有效,你也可以試試。”
付安陽只聽到個開頭,“你的……醫生?”
“嗯。以前去咨詢過,但醫生的作用不如你。”
沈聞敘笑着說,“你才是我的精神支柱啊。”
付安陽很想知道為什麽。可他就此打住,沒打算再說下去。同往常一樣。
從不提及獨自生活的六年間都經歷了什麽,只有在談到兩人共同經歷過的回憶時,才會顯出興趣。
好像他出現在學校,唯一的興趣就是付安陽。
突如其來的沉默裏,付安陽低頭盯着腳下的地面,像在學習他的觀察大法。沈聞敘半晌沒聽見下文,正要湊過去看看地上是不是有螞蟻搬家吸引了他的注意,卻聽見他毫無預兆地叫了一聲。
“喂,阿敘。”
沈聞敘猛地擡頭看他,眼底的驚喜和期待明亮到讓人不敢直視。
“我在家裏發現了些以前的東西,才知道的。”付安陽避開他過分熾熱的目光,“本來應該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這麽叫你的吧。”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付晏晏這麽執着。但我是我自己的,不是誰的童養夫,不屬于別的任何人,不是什麽抽象的東西,也不想被打上那種标簽。”
他不敢看沈聞敘的眼睛,從欣喜到失落,那麽明顯的落差會讓人有強烈的罪惡感。甚至不自覺地站了起來,連餘光都挪除,背對着長椅上的人,咬牙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把一個小孩子當成精神支柱也沒有什麽意義,信別人還不如信自己。”
他不該背對着沈聞敘說話。因為一直沒聽到對方的反應,姿勢都僵硬了,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在罰站。
終于繃不住轉身時,沈聞敘正緩緩站起來,“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說服我這些?”
“……”
“是因為你身邊已經有了更親密的朋友嗎。”
像在做一場總結演說。他面色平靜,異常清晰道,“所以來告訴我,因為有了別的朋友,我就不那麽重要了。對嗎。”
恰恰相反。
付安陽低聲說,“我……是想把你當朋友的啊。”
就因為太重了,沉重得已經超出了一個“小時候玩得很好的朋友”所能定義的範疇。他太在意這個人,比原以為的,比能想象的,還要更在意得多。
這不是那種“突然發現自己有個命定之人于是愉快接受變成he大結局”的戲碼。深厚的感情帶着超出預計的沉重壓力,已經脫離了能夠愉快接受的基準。
他從沒想當所謂的精神支柱,沒想過要成為誰的救贖,更沒想過靠別人來救贖自己。
可他親眼見識到了。
六年未停筆的傾訴。
六年無間斷的思念。
執拗到令他感到畏懼。
“我現在覺得,你之前的話也有道理。”
付安陽悄悄握了下拳,展開手指朝他伸出去,“我們應該重新認識。”
把那樣深重的情感寄托在別人身上,已經稱得上是執念,他勉強看完日記,後半程心悸得幾乎喘不上氣。
他不該這樣做,沈聞敘也不該這樣。能重頭認識也很好,更簡單,更輕易。
沈聞敘垂眼看着他懸空的手,沒有回應動作,卻很輕地笑了,嘆息般搖頭道,“你根本就不明白。”
只是害怕了吧。
拒絕了那樣洶湧龐大的情感侵入,是為了保護自己。
他無法責怪付安陽這樣的想法。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選擇對自己最有益的思路不是錯事。
所以他笑着說,“沒關系。”
可這樣絲毫生不起氣來的态度,對付安陽而言,更多一重別樣的壓力。
像被這最後一聲加碼壓垮,那雙騰空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領,踉跄着雙雙步伐錯亂,糾纏在一起摔倒在湖邊的草坡。
路人投來驚訝的目光,猶豫着不敢上前。付安陽用力把他按在地上,積攢于心的困頓全部郁結胸口找不到發洩的出口,咬牙道,“我不明白……我當然不明白!因為你總是這樣!”
“我說了過分的話吧?你為什麽不生氣?為什麽不怪我!為什麽不好好地給我一個解釋!為什麽……為什麽啊!”
如果我真的對你這麽重要,為什麽還讓我等了這麽久?
為什麽不回來看我。為什麽不陪我一起長大。
日記裏寫着他一聲不吭地消失,不留音訊,不知去向。如今卻又突然以誰的童養夫自居毫無預示地出現了,不提來處,不答緣由。
付安陽不懂自己為什麽在日記裏那樣堅定地相信他一定會回來,但也不是只要他回來了就萬事大吉的。
自顧自地消失又出現算什麽啊。
解題步驟都要算分數的吧?只給一個結果算怎麽回事啊!
誰的眼淚啪嗒滴落在耳側。沈聞敘躺在地上,往常的笑意全然消失在眼底,沒有掙紮也沒有避開,伸手想要碰他的臉頰。
付安陽用力揮開他的手,惡狠狠地擦了一把,壓低帽檐遮住發紅的眼眶,啞着嗓子說,“随便你吧。”
媽的絕交。
回去就把日記都燒了還他媽清淨。
猛地站起身的瞬間視野一黑。他原本打算氣勢洶洶頭也不回地離開這,被短暫的眩暈擊中,力不容心地往回趔趄了一步,重心失衡。
沈聞敘還沒起,差點被一腳踩在身上。
知道他還在,付安陽有意識地避開大致區域,也因此腳步更亂,往前栽下坡去,噗通一聲掉進湖裏。
“……晏晏!”
**
當晚的小公園裏流出“兩個小夥子按進湖裏打了一架”的傳說。
付安陽不會游泳,嗆了兩口水還是被沈聞敘撈上來的。
那人連游泳都會,帶着他游到岸邊臉都白了。上岸後表情卻又很奇怪,一邊問他有沒有事一邊還得忍笑。
就又生氣又丢臉。當晚回家裹着毯子坐在地板上,對着箱子裏的日記指桑罵槐。
這輩子再也不想去那個小公園了。
隔天窩在房間裏一整天,沈聞敘的消息他一條都沒回。周一來上學時對方好像也被他惹到了,校門口見面甚至都沒有例行伸手索要擁抱,冷酷地對視一眼就往裏走。
到了班裏也一句話都不說。偏偏從放書包拿課本都同步,翻頁的頻率都是一樣的,看起來就迷之诙諧。
甚至連一起吃飯都沒落下,并肩往前走,吃完了再回教室,如果不是全程沒有對話,看起來完全正常。
葉嘉禾幸災樂禍地圍觀他倆冷戰,樂此不疲地戳一下這個再戳一下那個,沒人理他也興致不減,“不是吧你們倆?小學生吵架?”
小學生吵架都比你倆激烈。
課間大家聚在一起聊周末。夏予添和關绮綠坐得稍遠,以他們的桌子為據點都跑來唠嗑。
上次一起去過酒吧,葉嘉禾幹陪着無聊,還教他們玩了兩個酒桌小游戲。這會兒俨然已經相熟,聊天時語氣自然,“我啊,我有個太姥爺還是什麽的親戚快不行了,周末跟我爸回去圍觀那幾個舅舅伯伯之類的争家産,湊個熱鬧。”
夏予添“嚯”了一聲,“啥家庭啊。”
“一般偏小康吧也就。”
“……”
夏予添又問,“他們倆怎麽了啊?”
以付安陽沈聞敘的課桌為中心,大家都在閑唠嗑。
只有中心的兩人一句話都沒說,一聲不吭地埋頭做題,被cue就點點頭回應。彼此之間更是視線交流為零,語言交流為零。
“看着像在置氣。”
關绮綠也看出不對勁,和小夥伴們當着兩位當事人的面大聲密謀,“是為了什麽鬧的別扭啊。”
“不知道。”
嚴謹也毫不避諱地直言,“估計他們自己都不知道。”
“……”
這一句話,她同時得到了兩人的注目,彼此察覺後又不約而同地收回。
——繼續做題。
付安陽在心裏唾棄這沒用的默契。
“得虧是坐在中間了。”
葉嘉禾說,“要是還在靠牆坐,就照這樣敵不動我不動的,上廁所都得給你憋出個好歹來。”
——繼續做題。
沈聞敘不為所動。
圍觀了兩天之後,兩人的相處并沒有結束的勢頭,葉嘉禾最初的熱情也消退了,開始替他倆鬧心。
擔心的不止他一個。晚自習下課,回家的路上關绮綠還在嘀咕,“晏晏很少生氣的诶,沈聞敘看起來也是脾氣很好的人。一定有大問題!這樣下去可不行。”
嚴謹一聽就有下文,“你想幹什麽?”
“嘿嘿。”
她從書包裏拿出一沓花花綠綠的入場券,“夏予添網上搶的早鳥票。周六有漫展,叫他倆一起去吧?”
“他們倆都不像是會去逛漫展的人吧?”
“沈聞敘不知道……晏晏小學的時候還跟我們一起看漫畫來着,勸一勸應該可以。”
“只勸到他去有什麽用。”嚴謹道,“關鍵不是得把他們倆湊一塊,才有可能解決問題麽。”
“這你就想少了吧。”關绮綠游刃有餘,“晏晏去的話,沈聞敘肯定也會去的。”
“上次我們鬼鬼祟祟陪夏予添去大街上玩跟蹤,遇到沈聞敘的時候還很羞恥來着,壓根沒想過他會跟着啊。如果不是晏晏也在,應該不會摻和進來吧。”
“……這倒也是。”
嚴謹被她說服了一半,但理性居多,“你真覺得應該插手他倆的事?沈聞敘不一定會領情。”
關绮綠收好了票,聞言沉默片刻,輕聲說,“我只是覺得應該幫忙。”
她不如嚴謹頭腦清晰,嚴謹不如她情緒敏感。各有所長。
相處了一個多月,她們都能多少察覺到,沈聞敘并不是真的有心融入這群朋友裏,可能只是被付安陽拖着不得不産生交集。
“就當為了幫晏晏吧。”
關绮綠認真道,“我們可是好朋友诶。”
“你這為朋友着想的心勁用到學習上也不愁進不了前十名了。”嚴謹無奈道,“打算怎麽做?”
“都計劃好了。”關绮綠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還找了協助我的內應。”
作為一名盡職盡責的內應,葉嘉禾頂着親爹的死亡目光申請了半天休假時間,把沈聞敘裝車拖去漫展集合。
聽到付安陽也要去時他的态度沒有那麽抗拒了,但語氣還沒怎麽緩和,“別做沒用的事。”
“總比你什麽都不做強吧。”
雖然幾乎天天都要碰面,但葉嘉禾也很難說自己能看透他在想什麽。
只是很擅長別出心裁地亂來,所以跟關绮綠一拍即合。
“你現在這個表情實在太難看了,還不如惡心巴拉地對着付晏晏流口水。”
作者有話要說: 來唠!
過節了
吵個架給大家助助興
明天應該還可以雙更
雙不雙的成立個flag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