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留中
前面還有一個二合一章,昨天更新的鎖掉了,解鎖了記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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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元青身負皇命卻以蒲家奴仆的身份,在靈堂前三摔孝盆,丢了皇家顏面。
皇帝不喜,将其掃地出門。
傅元青失了聖寵,如今如喪家之犬,躲在自家私宅裏,惶惶不可終日。
“嗯。”傅元青輕抿了一口杯中的茶,心不在焉地翻閱着手裏的書。
如今他坐在司禮監衙門裏,一邊聽着楊淩雪同他敘述最近朝內的傳聞,一邊看着衙門大門,這邊離內書堂也不算遠,下了學,陳景自然是直接過來。
“還嗯。”楊淩雪把茶往桌子上一扔,不滿問,“我說了什麽,你重複一次?”
傅元青回神,看楊淩雪那眼神,有些心虛的咳嗽一聲,半天才從剛才的耳旁風裏找到幾個字眼。
“傳言倒也不算虛假。”傅元青說,“我讓陛下不喜,出宮的時候陛下說了,最近都不想見我。其實這樣倒是清閑……”
楊淩雪有些恨聽不成鋼:“你不知道劉玖趾高氣揚成什麽樣子!憑着心意,竟然還拉了好些官員在午門外廷仗。一個奴才簡直欺壓到大臣頭上來了。”
傅元青又抿了一口酒,笑了笑:“最近這些日子,都是早晨帶着陳景一同入宮,我來司禮監閑坐,處理些宮掖雜事。陳景去內書堂讀書。待後半晌便一同出宮。在樊籠裏也久了,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倒覺得滋潤。”
“……你怎麽坐得住?”
“我倒想問問大都督,閑來無事總來太監衙門閑逛,也不怕傳出去難聽。”
楊淩雪得意一笑:“本大都督乃是陛下眼前紅人,來你司禮監衙門,你應該蓬荜生輝才是,竟然還一副嫌棄的樣子。喝了半天茶,一塊兒點心都沒有。太怠慢了吧?”
他一幅潑皮無賴的樣子,傅元青也拿他沒辦法,對在外間候着的季茹道:“你便去後面膳房,拿兩塊茶糕過來給大都督。”
季茹之前被欺負後的臉傷基本好了,是個清秀的少年,聽見傅元青吩咐,應了一聲是。
傅元青又有些不放心,仔細叮囑:“記得,只兩塊。”
“明白了,老祖宗。”
“司禮監掌印招待我竟然吝啬至此!”楊淩雪怨怼。
傅元青笑了笑:“說吧,今日來作甚?”
“你上次讓我查那個翰林編修蘇餘慶,我查着了。”
“哦?什麽情況?”
“說是之前內書堂選講師的時候,翰林院那邊便不肯出人,這你也定是知道的。于是便硬派差事,拉了好些壯丁。比如說修撰盧學貞,盧大人是不樂意的,還有十來位翰林官員也都不樂意。”
“這我知道。但翰林院官員京察【注1】考核中便有這麽一項,就算不願也得來。”
“這個蘇餘慶,就不一樣。乃是自願報名的。”楊淩雪道。
“哦?自願來內書堂講課乃是解了翰林院的難處,并不至于得罪上司,當了這麽多年的編修吧?”傅元青說。
“他得罪上司的地方乃是斥責了盧學貞等人上課敷衍了事渾水摸魚。還曾在翰林饒學士處參奏過盧學貞。這便是大忌了。”楊淩雪說,“被盧學貞等人罵為阿谀奉承權宦之徒,是十足十的文娼、閹黨。”
“……原來蘇大人莫名成了我的黨羽。”傅元青怔了怔。
季茹端了兩塊茶糕來,放在一個搪瓷的小碟子裏,那茶糕不過銅錢大,小小兩塊,送到楊淩雪面前。
楊淩雪看了一眼沒好氣說:“我說傅掌印,現下可不光是蘇餘慶。連本大都督也因為替你在浦府面前開路被罵成閹黨。謠傳說跟着您傅掌印便可揚眉吐氣一手遮天,吞田并地大肆斂財。結果您就給我吃兩塊茶糕?”
“大都督說錯了。”傅元青從盤子裏拿出一塊茶糕送到自己嘴裏,“不是兩塊,是一塊。”
“請大都督用。”老祖宗客氣道。
楊淩雪瞠目結舌,半晌把那一小塊兒糕點扔進自己嘴裏,嚼吧嚼吧,沒吱聲。
曹半安從門外進來,跟楊淩雪行禮招呼,然後對傅元青道:“劉廠公那邊有今日陛下已批紅的折子,正送過來蓋印。正在衙門外恭候。”
“喲,劉老狗親自來了。”楊淩雪諷刺地挑了挑眉,“是來司禮監耀武揚威嗎?”
曹半安客氣笑笑:“這小的便不知道了。”
楊淩雪站起來,誇張的拍拍衣襟上留下的點心渣滓,道:“得了,內監政務我個當兵的不方便參與,這邊走了。改日再來讨茶。半安,你記得給我準備點兒龍井。”
“好,小的記下了。”
楊淩雪負手走了,傅元青看着桌上喝剩下的半杯毛峰,忍不住搖頭,然後才對曹半安說:“咱們這邊的毛峰還是去年的。明日便從尚膳監那邊取些新的雲霧茶來吧。畢竟是世家公子出身,不能太委屈他。”
曹半安笑道:“老祖宗還是心疼大都督,知道他嘴刁。”
“嗯,讓劉玖進來吧。”傅元青說。
過了一會兒,劉玖便由十來個禦馬監太監擡着浩浩蕩蕩的入了司禮監衙門,他昂首挺胸的從凳杌上下來,又讓人攙扶着這才緩緩入了司禮監。
人逢喜事精神爽,劉玖一張臉也顯得光彩照人,看傅元青都瞥着瞧,進來也不行禮,走到對面椅子上,自有小太監端了軟墊過來,給他鋪好,他才坐上。
季茹奉茶,被他瞧見。
劉玖笑了一聲:“喲,司禮監還興撿破爛兒的呀,這禦馬監不要的貨色也被撿了回來。”
季茹年齡小,紅了眼,顫顫巍巍地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季茹,下去吧。”傅元青道。
季茹應了聲是,連忙退下了。
劉玖半笑不笑地,用帕子蓋在指尖,捏起茶碗托,瞥了一眼茶葉:“這都什麽茶呀,去年的陳茶吧?咱家可喝不下。程創啊,把咱愛喝的武夷茶給老祖宗送二斤過來。”
“是,廠公。小的知道了。”程創笑道,“總不能讓司禮監喝得還不如外面茶樓,跌了份子是不是?”
傅元青也不跟他計較,問:“今日要蓋印的奏疏可送來。”
“自然是送來了。”劉玖招呼了一聲,下面的太監便背着封黃條的黃袱箧入內,當着傅元青的面打開,“老祖宗讓守規矩,咱家也是守規矩的。”
程創從箧內拿了奏疏出來,一本本都帶了批紅,又有票拟可查,交到曹半安手中,曹半安小心放在了案幾之上,又從內間捧了十六寶玺中的皇帝之寶出來。
等一切事畢,傅元青便下榻走到案幾邊,将一本本奏疏打開仔細閱覽後,蓋上皇帝之寶。
劉玖也着急,一邊喝茶一邊瞧着傅元青,雖然皇帝已經一個多月不曾禦門聽政了,可光是有了上朝議事的權力,就已經是無上的權柄。
雖然前幾日被賞蔑十下,也不過是不輕不重的小懲戒,皇帝還是呵護他的。
他隐隐覺得自己已經得了寵,要把傅元青踩在腳下。
劉玖的心思便遠了,眼神也飄向案幾上那個司禮監大印。恍惚中仿佛自己已經在司禮監坐堂,聽所有人喚自己老祖宗了。
“劉廠公?劉廠公?”曹半安喚他。
劉玖回神,發現所有人都瞧着他,咳嗽一聲:“怎麽了?”
“老祖宗問話呢。”
劉玖看傅元青,傅元青手裏拿着本暗紅色皮子的奏疏,正攤開,問:“此奏疏已批紅曰準奏。想請問劉廠公可曾呈報陛下詳閱?”
“什麽?”
“此奏疏乃是由內閣首輔於閣老草拟,禮部尚書師建義和文武群臣六十餘人聯名上書,奏疏內文,孝賢太後歲末便要過四十大壽,依照《上尊號徽號儀》想要為太後增徽號【注2】。由原來的‘孝賢恭安皇太後’增至‘孝賢慈壽恭簡安懿章慶皇太後’。”
劉玖心裏咯噔一聲。
他圖省事兒,又想讨好內閣,便讓程創對所有內閣票拟為可的奏疏批了準奏、速辦等字樣。如今卻讓傅元青抓個正着。
“太後要過四十壽辰,增上徽號也是禮儀中事。自然是準奏。”劉玖嘴硬道。
“所以陛下并未禦覽。”
劉玖有些心虛了:“有什麽問題嗎?這些奏疏沒什麽軍國大事,主子百忙,不必事事親躬。”
傅元青緩緩合上奏疏道:“其餘的我已經蓋印。上太後徽號的奏疏便留中不發吧。”
劉玖一愣,怒了:“傅元青,內閣票拟,咱家批紅,又已抄送六科廊的奏疏。你憑什麽留中!”
傅元青不與他多言語,已将奏疏裝入明黃錦囊中,又系好帶子,對曹半安道:“陛下最近不願見我,你速去大內,進養心殿,送與陛下閱覽。”
“是。”曹半安道,“那老祖宗呢?”
“酉時快到了,我去內書堂接陳景,便出宮去了。”
“你心機小人,先诓騙咱家言語。又要留中陛下沒看過的奏疏。是不是要告狀?!”劉玖跟在他身後罵道。
傅元青已走到門口,季茹送了氅過來,他披在肩頭,又對曹半安道:“跟六科廊掌司說,此奏疏的抄本不要給給事中們傳閱,更不要下放前朝官員。”
“明白,老祖宗放心,我路上就讓人過去傳話。”
傅元青走到門口,凳杌備好,他想了想對曹半安說:“你坐杌去吧,要抓緊點兒。此事不小。”
“是。”曹半安不推辭,上杌就走了。
“曹半安,你站住!”劉玖怒斥,見攔不住,又罵傅元青,“傅元青,你信不信咱家讓陛下撥你官皮,讓你淩遲?!”
傅元青收回視線看他,嘆了口氣:“劉廠公,曹秉筆是在救你。”
“救我?”劉玖氣笑了,“傅元青你說話能不能長腦子?你把咱家批紅的奏疏留中還宮,你告訴咱家你是救我?!”
“陛下半個月前,親自選了皇後人選,而不是太後與於閣老所提議之權家女子。半個月後,閣老便連名朝臣上書,要為太後壽誕增上徽號。此時看起來簡單,可於閣老此時提及,卻是要表達自己對選後一事上陛下擅作主張的不滿。劉廠公是三朝大珰,可曾思索過這其中含義?”傅元青問他。
劉玖一怔。
“若此時未經陛下同意便批紅蓋印,抄送六科廊而滿朝皆知。劉廠公……”傅元青對他說,“等着你的,可就不是蔑十下了。”【注3】
【注1】在朝官員的KPI指标,三年一考。
【注2】太後有尊號及徽號的規定,尊號如孝賢太後,徽號則更長更繁瑣。但是這兩者都是活着的時候可以用的。而死後封的叫做谥號。這玩意兒我完全不會,基本照抄孝莊皇後的尊號,徽號。
【注3】這個事情借鑒嘉靖初年大禮儀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