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面具
傅元青站在聽濤居,看着正堂上那個曾經挂着聽濤雪景圖的位置。
其實應該是可以不給的。
可是陳景求畫的模樣帶了些許期盼,他便不忍心拒絕。
挂畫的位置,剩下了一個淡淡的淺色印記。
曾經視若珍寶的聽濤雪景圖就這麽送給了一個死士,竟沒什麽太多的不舍。心頭反而像是少了點什麽,松快了一些。
正在出神,方泾已經從外面進來了。
“幹爹,出事兒了。”方泾說。
傅元青并不急問,看他身後:“雪景圖收好了?”
方泾回頭去看,陳景空着手也跟着進來。
聽見問話,死士抱拳道:“屬下收好了。”
方少監見他如此泰然處之,不由得感嘆這真龍天子就是不同,撒起謊來面不改色心不跳。
傅元青欣慰點點頭:“你有心向學,乃是好事。過幾日立春了,就讓方泾安排你去內書堂,通曉了文字,再去看先帝的畫卷,便另有意境。”
陳景神情淡定:“是。”
傅元青這才對方泾說:“侯興海那邊出了事?”
方泾一愣:“幹爹料事如神,竟然知道是他。兒子剛收到番子的線報,劉玖今日帶人去诏獄,說要提侯興海問審。”
聽到這裏,傅元青便已經知曉了大概,沉吟一下道:“翻案還是封口,那就不一定了。侯興海家已抄了,可賬本只找到了半本,那丢失的半本賬在何人之手卻不可知。如今看來是有些人急了……也好,不這般也抓不出後面的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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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們怎麽辦……不能把侯興海真給了劉玖,他去西廠估計就回不來了。”
傅元青點了點頭:“我去一趟吧。”
方泾松了口氣:“就等您這句話呢。兒子這就為您更衣。”
他給傅元青拿了曳撒出來,又為傅元青換下家裏穿的道袍,正收拾就感覺一道視線盯着他,讓他周身不适,擡頭一看,就瞧見陳景看過來,頓時想起來之前陳景之前的囑托——最近不要拿這些事兒來煩他。
方泾一個激靈。
手裏動作也慢了。
傅元青便也察覺了陳景的眼神。
“怎了?”他問。
陳景大約是感覺到了自己的唐突,低下頭沉默。
“呃……老祖宗……陳景他……”方泾有點兒艱難的開口。
“你也想去?”傅元青問。
陳景擡頭,看他:“想去。”
“想去便去吧。”傅元青道。
方泾讓人帶他下去,找了一張祭祀用的天将軍面具,遮住了他那張與先帝幾乎別無二致的臉,回來的時候,傅元青已經自己收拾完畢了,真拿起牙牌往腰上挂。
方泾連忙過去為他系牙牌。
“幹爹怎麽想到要帶他出門?他那模樣若是暴露了,有心人可又要說幹爹不是了。”
傅元青溫和笑了起來:“能說我什麽不是?玷污天顏?或者打算改梁換柱?朝中都說我是立皇帝,再多一項罪名也算不得什麽。”
“幹爹……”
“陳景這樣的容貌在東廠時定不允許自由出入。如今他做了我的爐鼎,我與他日子都不剩幾個月。便帶他出去看看也無礙……”
傅元青整理了一下牙牌的穗子,将旁邊的氅衣搭在胳膊上,便急行出門。
等到了後門,馬車已經在等着他,陳景和上次錦衣衛來的那個番子已收拾齊備在等着他。
番子帶着陳景行禮:“老祖宗您來了。”
“李檔頭。”傅元青道。
李二拿着馬凳過來,墊在車下,還用袖子仔細擦了擦:“老祖宗您請上車。這位……呃,這位坐後面?”
傅元青點點頭,他也不用人攙扶,自己上了車,掀簾子進去,方泾追上來将個湯婆子和暖手筒塞進馬車裏,這才氣喘籲籲道:“走走走,去北鎮撫司诏獄。”
李二駕車,方泾與陳景坐在車尾。
走了一會兒,入了鬧市,方泾看了始終沉默的陳景一眼,便開口意有所指道:“劉玖這個滑頭,是三朝老奴了,當年孝帝在時便是司禮監秉筆,管着東廠,心裏一直想要做司禮監掌印。後來孝帝殡天,成帝在位時他因陷入黨争被貶到鐘鼓司……這是到了咱們現今兒的成瑞年間……劉玖又得了勢,成了禦馬監掌印,提督西廠。啧啧……”
“得了什麽勢?”陳景開口問。
“朝野上下的臣子門庭都忌憚咱們老祖宗,便想要找人制衡老祖宗。這才又想到了劉玖。”
陳景沉思,點頭:“論資歷、論手腕,劉玖确實合适。”
“萬歲爺準了內閣的票拟,準劉玖自立門戶,與東廠比肩,這才有了西廠。劉玖啊……今兒得了盛寵,又與太後、內閣諸位走得極近,現下誰都攔不住他。這就是為什麽連北鎮撫司指揮使賴立群、連我提督東廠的方少監也無法攔着劉玖提人的原因……”
“你這是向我解釋為什麽只得老祖宗親自出馬的原因?”陳景問他。
方泾擡頭看天:“想不明白,真就不明白了……萬歲爺準了啓用劉玖的奏疏的時候,是怎麽想的?”
他言語說的糊塗,又說的清楚。
陳景抱袖而坐,神情被遮攔在面具後,誰也瞧不清楚。
他不答話,方泾也不敢再說。
馬車直達了诏獄。
入了院內,傅元青掀簾子出來,低頭要跳下馬車,半途倒被人握住了手臂,輕巧又穩妥的落在了雪面上。
然後他松垮垮披在肩頭的氅衣被人仔細系好。
傅元青回頭一看,陳景已退後一步,安靜恭敬的站在他身後。
他不再說什麽,輕撩衣袍,引步入了北鎮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