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擁抱]
周瞭艱難地睜開眼睛,視野裏血紅一片,兩秒後他才意識到,是頭上傷口流下來的血糊住了眼睛,但他現在渾身上下哪裏都疼,也就感覺不出來傷口到底在哪裏。
周瞭試着動了動手腳,後座空間還算充足,這個時候求生欲望蓋過了一切,他既然還沒有癱瘓,就一定能爬出去。
離他最近的那扇門已經嚴重變形根本打不開,周瞭眯着眼睛,眼球被血水弄得刺痛,他看到車子的天窗還沒有變形,并且是半開的。
周瞭用力掰了掰,真的把天窗推開了,因為車身側翻,天窗外面是粗粝開裂的路面,周瞭卻覺得那簡直就是一片澄澈天空。
周瞭慢慢從天窗爬了出去,等接觸到開闊路面,再深吸了兩口氣,全身的劇痛就一齊襲來了,疼得周瞭腦子突突,差點又暈過去。
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來段沂源還在車裏。
車子的前端損毀嚴重,已經被撞皺成一團,前座被擠壓得厲害,周瞭爬近了些,才看到段沂源。
段沂源也是滿頭的血,被擠在氣囊和座椅之間,周瞭看不見他身體的其他部位,只看得到他系了安全帶,不知道其他地方傷得重不重。
這條路太安靜,好像一輩子都不會有下一輛車來。
周瞭腦子還不太清楚,他只記得他想弄死段沂源,不那麽走運的話大概就是同歸于盡。他太累了,應付這麽個瘋子,與其被這個瘋子弄到無力反抗的地步,還不如趁現在他還有機會。
何況段沂源是個想害死小望的人,他怎麽能留。
周瞭伸手敲了敲段沂源旁邊裂成蛛網狀的玻璃,段沂源沒有反應,周瞭在原地坐下來,他喘氣的時候覺得胸腹處很疼,就伸手輕輕按了一陣。
肋骨斷了,周瞭只能肯定這個,而內髒有沒有傷到他不得而知。
手機也找不到,連大喊兩句都覺得使不上勁兒,剛剛從車廂裏爬出來那瞬間的狂喜,很輕易便被澆滅了。
小望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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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百裏宣在一起嗎?那倒的确是個好姑娘。
周瞭又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仔細聽了會兒,心髒還是好的,雖然疼,但跳得很有力。
周瞭歪歪倒倒地站起來,繞到側翻的車身的另一邊,看到地上一灘汽油,油箱的位置看不清楚,只從斷裂的底盤裏漏出油來。周瞭不清楚現在車子是個什麽情況,但是,但凡哪裏電路起火,燒死段沂源就是一瞬間的事。
周瞭試了試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因為當時是段沂源那一側承受撞擊比較嚴重,副駕駛的門變形不至于太慘,但周瞭努力了很久,也沒能打開車門。
他回到段沂源的那一側,脫力地坐到地上,加重喘息讓受傷的地方更痛。
“我救不了你……”周瞭艱難地開口說話,嗓子眼一片腥甜,他朝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接着說,“算了,我本來就想讓你死。”
段沂源毫無反應,也許已經死了。
周瞭雙眼無神地看着眼鏡歪挂在鼻梁上,狼狽可怖的那張臉。
“你拔人呼吸管的時候在想什麽?”周瞭皺了皺眉,但這個表情一點都不生動,他的臉很僵硬,“殺人那麽容易嗎?我巴不得你去死,但看你這樣……”
他好像有些說不下去,在原地呆坐了這麽一會兒,後車廂忽然轟的一聲,不知道哪裏冒了火花,把油箱點着了,周瞭麻木地看了看迅竄起來的火勢,又看看段沂源。
“對了,我話還沒說完。小望他是要陪我從頭走到尾的人,而你,什麽也不是。”
他說完,果斷站起來,重新去對付副駕駛的門,這次大概是心無旁骛,竟然拉了開來。
周瞭迅速探進車廂,摸到段沂源的安全帶扣,解開後就不管不顧地把段沂源往外拖。火勢已經燒到後座,後座的真皮椅子燃得不算快,還有時間。
他還是做不到,眼睜睜看着一個人被燒死。而且他現在也後悔了,他還要見小望,他死的那天,應該是小望陪着他,而不是這個什麽都不是的人。
見鬼的同歸于盡,見鬼的兄弟亂倫!
活着那麽苦,可他還是想活,和那個,在他渾身是傷哪兒都疼的時候還讓他心痛的人,一起活。
周瞭把段沂源拽出車廂,拖到一旁,也懶得去檢查那個人有沒有斷氣,反正他把人弄出來了,就算是過了心裏那關。
他大口喘着氣,看着越燃約兇的大火把整個鐵皮殼子包裹起來,濃煙滾滾,直直沖着天空騰上去。
這下不愁沒人發現他們了。
周瞭血淋淋的臉,終于露出一個生氣勃勃的笑容來。
“哥!!!”
周瞭因為用力過猛,頭疼牽着耳朵嗡嗡耳鳴,但聽到這聲音,還是抱着丁點兒希望,朝聲源處扭過頭去。
然後他看到了他在失去意識之前,在心灰意冷地想着自己恐怕會死不甘不願地閉眼之前,最想看到的人。
周瞭伸出手,笑着說:“到我這兒來。”
就想小時候,他撐開被窩,對弟弟說的那樣。
到我這兒來。
周望也像曾經那樣,步伐堅定地,毫不猶豫地跑向他。
周望在見到傷橫累累站都站不住卻在笑着的周瞭時,腦子裏有瞬間空白,一路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擔憂和恐懼暴發了,他渾身顫抖,雙腿卻比任何一次奔跑都要有力,好像他的一生都壓在了他的身上,壓在了他必須強勁的雙腿上,他的方向,他的目光,他的心髒,都向着一個人。
那個人現在站不穩,等着他抱住他。
周望将周瞭一把攬進懷裏,摸到周瞭溫熱的軀體,他狂跳的心髒才緩了一些。周瞭在弟弟接觸到自己的那一刻就瞬間放松了身體,他沒有任何時候像此刻這樣,安心到了極點,什麽都不在乎。
“小望。”周瞭捧住周望的臉,看見周望還一臉驚慌,眼睫毛潮潮的,他又把弟弟惹哭了。
“我肋骨斷了,你別太用力。”
周望連忙松了力道,只穩穩托住哥哥。
“我、我來晚了,我……”
周瞭伸手環住周望的脖子,按住他的後腦勺,湊上去吻住了周望的嘴唇。
正在一旁打電話給救護車的胡博愣了。
周望呆呆的,哥哥的嘴巴裏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但是嘴唇仍舊很軟,舌頭也是。
“不行。”周瞭放開弟弟,把頭靠在弟弟的肩膀上,“我喘不上氣了,你還是趕緊送我去醫院吧。”
周望眨了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淚珠落下來,然後笑了。
周瞭擡頭看着他,忍不住,又把他的頭往下按了按。
“再親一下。”
周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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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警察,胡博向來很不屑電影慣用橋段,那就火光漫天裏的吻戲和警察到的總比主角晚這兩點,但是今天他把這兩件事兒都給遇上了。
發小摟着他斷了肋骨的哥哥就在一着了火的寶馬X5旁邊親,也不嫌熱。完了胡博上手給做了簡單的傷口處理,才發覺發小他哥傷得不輕,內髒可能也傷到了,等救護車到了就急忙送上了車,發小當然跟救護車走了,留下他對接當地警察。
他在燒得噼裏啪啦的車殼子旁邊等了半小時,才等到了姍姍來遲的當地警察,作為上級警署的人,胡博把來人訓得狗血淋頭。
當地警局距離近,應該更早趕到的,但這幫人偏偏有本事在另一條高速上奔馳了大半天。明明收費站的工作人員提到過段沂源問國道方向,而且一個綁架犯闖了攔截杆怎麽可能繼續走滿是監控、路口堵人最方便的高速?
簡直有損警察尊嚴。
胡博幫着鑒定現場,那個綁架犯放在後備箱裏的行李箱質量夠好,在最後才被燒出窟窿,裏頭的東西有幾樣還能辨認出模樣,有個手機大概是周望他哥被綁架犯扣下的。
胡博為什麽能認出來?因為雖然屏幕有點兒焦黑,但屏保還是能看出來,跟周望的屏保一樣,兩個十幾歲的少年勾肩搭背,沖着屏幕笑得特別燦爛。
雖然胡博一直覺得周望跟他哥長得不像,但這麽放在同一個框裏,笑起來的眉眼還是一些相似的。
畢竟有血緣啊。
可是那又怎樣呢。
胡博笑笑,把手機揣兜裏了,旁邊一年輕小警察看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人私人物品,我回去還了。”
這案子動靜不小,調查一番那兄弟倆的關系便是昭然若揭,胡博覺得之後自己在這案子裏的位置,大概就是個打掩護的了。
回頭要好好宰周望,起碼一年的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