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殊死]
周望看着百裏宣,看她姣好面容和溫潤哀傷的目光,他才發現自己似乎從未好好看過這個女人,哪怕這四年一直是她陪在自己身邊。
他只會認認真真地去看一個人,他甚至不知道這種專注的期限,那看上去沒有盡頭,或者說他也從未設想過盡頭。
“百裏,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大概是因為回到了這裏,回到了這座存在着那個人的城市,他身體裏那些不自控的東西都蠢蠢欲動起來。
百裏宣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期待。
“可以,你要問我什麽?”
“如果我們有血緣關系,你還會想讓我和你結婚嗎?”
看樣子百裏宣根本沒想到周望會問這麽個奇怪的問題,她皺起眉,思索了一陣,還是放棄般地回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問這個?我跟你……我們在大學之前從未見過面,我的爸媽也沒可能……”
“不。”周望打斷她,耐心解釋,他好像鑽進了死胡同,真心實意想得一個答案,“你的爸媽只有你一個女兒,你不用懷疑,我只是,只是假設。不過我希望你認真地假設一下。”
百裏宣順從地在腦海中做了假設,而後猶豫地說:“應該不會,我雖然沒有考慮過,但如果近親結婚我就完全沒可能要孩子了……”
“如果我們本來就不可能有孩子呢?”
百裏宣疑惑地看向他,她的眼裏有微光閃動,像是要觸及真相,同時她說道:“我也會放棄,亂倫是……”她驀然停住,然後從床上慢慢起身,不可置信到嗓音都有些嘶啞。
“周望,不……不可能,你什麽意思?”
百裏宣覺得自己沒有看錯,有一瞬間,周望臉上的神情近乎殘忍。
“不管你想到了什麽,沒錯,那就是我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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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聲音低沉沙啞,百裏宣記得與周望在校園初識之時,周望的聲音比現在清澈的多,但是到美國之後,周望抽煙越發兇狠起來,完全不顧嗓子,在将百裏宣帶上嶄新的音樂道路後,他卻毫不留念地抽身離開了。為什麽呢?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百裏宣想起了自己決定回國時的考量,她以為讓周望重回故土,能夠獲得一個有利于兩人感情發展的安穩環境,如果仍舊行不通,她也無能為力了。
可是——
可是此時此刻周望的眼裏,重新燃起了那種讓她一見傾心的光亮,像是暗色的火舌,不動聲色地翻滾,要将一切舔舐殆盡。
百裏宣突然恍悟,為什麽周望願意跟她一起走,也願意跟她一起回來。她曾經以為這一切都是自己的安排,周望是那個順從她的人,但沒想到,周望才是一切的操控者。
“我是你的棋子嗎?”百裏宣幾近嘶啞。
周望垂着眼簾,與其說是不敢看百裏宣的眼睛,他大概更不敢看那個女人眼中映照的自己。
“你是我曾經選擇的一條路,用來逃跑。”
“啪!”
百裏宣揚手給了周望一耳光。
“你這個卑鄙的懦夫。”她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我本來可以罵你龌龊,不知廉恥,亂倫背德,但比這些更惡心的是,你居然以為我是一條可以逃生的路?”
周望臉頰火辣辣的,但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他的五感早就退化了,在離開周瞭的那一天他已經等同于一具行屍走肉,哪怕如今回來,那些感受疼痛的能力,也不過是剛剛蘇醒。
他看向百裏宣,他明白對于這個女人來說自己是個罪不可赦的人,甚至也可以說,他一早就明白,但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犯下罪,本就是因為,他對她沒有真正的憐憫之心。
他能給百裏宣的最鄭重的道歉,就是讓百裏宣知道,一切的開始和一切的結束都是因為什麽,讓百裏宣認清周望到底是誰,這樣的話,這個女人對他的所有愛意和恨意才不會那麽複雜,她很多年後才能輕松地聳着肩說:“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人渣呢。”
他得給她解脫。
百裏宣的最後一顆眼淚掉到自己的手背上,她才擡起手擦了擦臉。
“你走吧。”百裏宣說,“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你這種将來會死在爛泥裏的同性戀亂倫者,你注定得不到幸福。”
周望慢慢站起身。
畢竟他跟百裏宣共同生活過四年,不說再見的默契還是有的。
周望走到門口,手剛剛放到門把上的時候,百裏宣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周瞭知道嗎?”
周望回過頭,猶豫了一秒。
“知道。”他說。
“那就好。”百裏宣笑了一下,“那就證明他是一個比你還不如的懦夫,你們就一塊兒死在爛泥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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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從百裏家沖出來,一邊奔跑一邊撥打周瞭的手機。
「你們就一塊兒死在爛泥裏吧。」
如果他們注定要被整個世界指責和踐踏,如果他們注定是錯誤和污點,如果他們注定要死在爛泥裏。那麽無需反抗,就死在爛泥裏吧。
這樣就不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了,誰會去注意混在泥地裏的污點呢?
手機裏不斷傳來“你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的提示音,周望滿頭大汗,夜風把他的額頭吹得一片冰冷,隐隐作痛。
哥哥為什麽不接電話……一定是因為上次分別的時候,他說了那種話吧。
「後悔愛上你。」
“哥哥……”周望在劇烈的奔跑換氣中祈禱着,“不要生我的氣,對不起,我從來不後悔。”
他漸漸跑不動了,慢慢停下來,對着只剩忙音的手機說:“求你跟我說話,讓我聽聽你的聲音,對不起,我錯了下次再也不會了,求你接電話,我、我好難受……”
然後連忙音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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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瞭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睛後首先看到的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小布偶,挂在後視鏡上,一晃一晃的。
周瞭慢慢撐起身體,才認清自己是在段沂源的車上,就坐在副駕駛座,胸前的安全帶綁得好好的。
“醒了?”段沂源開着車,漫不經心地問,就好像這是一次再尋常不過的出游,而周瞭只是在他身邊小睡了一會兒。
周瞭想起自己暈過去之前,段沂源附在他耳邊說話時候的森冷氣息,不由後背一涼。他看了看車窗外,是在高速路上。
“你要把我帶到什麽地方?”
“我的家鄉。”
周瞭扭回頭看段沂源,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我是被爺爺奶奶帶大的,小時候一直生活在鄉下,這麽多年,我一次都沒有回去過,我想回去看看。”
周瞭蹙了蹙眉,他是真的看不懂了,兩人在酒店房間裏幾乎要造成兇殺案的搏鬥,就像是從未發生過,段沂源到底在故弄什麽玄虛?
周瞭穩了穩神。
“你是想在坐牢之前再去看一看你爺爺奶奶?”周瞭輕笑道。
“他們已經過世了。”
“……段沂源,你到底要幹什麽?”
“你太心急了。”段沂源一邊控制着方向盤管,扭頭瞟了他一眼,“你一醒過來就開始觀察環境,觀察我,你不先關注一下你自己嗎?”
周瞭神情一滞,而後充滿恐懼地發現,他渾身無力,之前被段沂源掰脫臼的手臂已經接上去了,但是手臂只能勉強擡起一半。
“我給你注射了肌肉松弛劑,你如果安安分分的,下一劑的注射量我可以減輕一些。”
周瞭在座位上挪動了一下,找到了一個舒服些的位置,然後把視線放到高速劃過的窗外景物。比起咒罵這個瘋子,他應該省點力氣來判斷自己要被帶到哪裏去。
“這麽快就放棄了嗎?”
周瞭一動不動,眼都不眨。
剛剛路邊掠過去一個路标,但是上面的地名周瞭完全不認識,他推測着自己昏過去了多長時間,現在應該是早晨,根據饑餓程度來看,他應該是昏過去了一個晚上。
如果目的地一天內就能到,那麽段沂源有可能不會停車,他一定已經做足了補給,但是如果到達了目的地,周瞭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他的機會很可能只有這段路上的時間。
段沂源見周瞭不說話,就自顧自開口道:“你還記得這個挂飾嗎?你高中那會兒,挂在書包上的。”
周瞭看了一眼那個在後視鏡上晃來晃去的小玩意兒,東西看上去已經有些陳舊了,确實眼熟,他稍微想了一會兒就想起來了。
段沂源接着說:“有一次你把書包落在我那,我第二天給你送回去了,想着你那麽粗心,大概也不會發現書包上少了個挂飾吧,果然,你一次都沒有提起過,于是我就把這個繼續留着了,我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像個小女生一樣,偷心上人的東西,然後藏在床頭櫃的抽屜裏,每天晚上都拿出來看一看。”
“別說什麽小女生,你應該一早意識得到,你就是個變态。”
“是嗎,大概吧,我也知道我自己不正常。”
周瞭笑了一下:“而且你為什麽不想想,如果是我珍惜的東西,怎麽可能會粗心?我想起來了,這個是班上的女同學硬要挂在我書包上的,我一直很厭煩。”
段沂源沒有說話,周瞭看到他的額角暴起青筋,然後段沂源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巨大的鳴笛聲吓了周瞭一跳。
“周瞭,你還是睡着比較可愛。”
周瞭意識到不對,正在這個時候,段沂源打了一把方向盤,從高速路上的一個路口拐了下去,周瞭遠遠看到了一個殘破的收費站和地名标牌。
人工收費站,意味着求救機會。
每接近一米,周瞭的心髒就提起來一點。
段沂源減速了車子,就像是所有普通的要通過收費站的車輛那樣,周瞭甚至已經看到了坐在收費站裏的工作人員,朝窗外伸出了示意的手。
這一切在周瞭眼裏都變成了慢鏡頭,他要在段沂源有什麽動作之前向工作人員求救。
他的餘光看見段沂源雙手松開了方向盤,拿起了靠窗邊的置物格裏的什麽東西。
周瞭用盡全力,大吼了一聲:“救命——”
然而他的尾音突然陷落了,段沂源按下了座位的開關,他整個人朝後倒了下去,與此同時,段沂源拿着毛巾的手朝他的臉壓過來。
周瞭躲開了第一次,但是他的體力沒辦法讓他躲開段沂源用力按下來的第二次。
他被按在椅子裏,感覺整個空間都在朝自己壓迫過來,就像去往地獄。
他慢慢閉上眼睛,聽到工作人員不耐煩地喊段沂源:“先生,先生,過路費三十塊。”
“哦,不好意思。”段沂源說,“請問前面往哪邊走是國道,我不準備繼續走高速了。”
周瞭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想起小時候溺水,撥開重重水阻朝自己游過來的小望。
他感覺自己捏起了拳頭,短短的指甲嵌進肉裏,很疼。
段沂源對工作人員禮貌地點頭告別,正準備松開剎車的時候,突然感覺後領被用力一拽,整個人倒向一邊。
然後段沂源聽見周瞭用聲嘶力竭到幾乎扭曲的聲音吼:“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