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舊線]
段沂源伸手接過咖啡杯,在托碟下面壓上一張紙幣,然後站起身離開。
他身後的吳錦呆坐在原地,半晌才靠回椅背,從西服內袋裏掏出煙來點了一支。
段沂源這趟來X市,明面上是講公事出差,順便與各位法界人士敘舊一聚,特地叫了吳錦,在飯局上吳錦就覺出不對勁來,還安慰自己是心虛所致,但保險起見,仍舊發了短信詢問周望,沒收到回複。
飯後段沂源單獨約他見面,無關緊要的客套話說了些,然後給他遞了個文件袋。
那戴着無框眼鏡形容溫俊的男人就坐在他對面,用眼神示意他看那牛皮紙袋裏都裝了什麽,然後若無其事地端起咖啡呷了一口。
吳錦開了文件袋看了,那裏頭幾張簡單的合同紙,是份保密協議,是幾年前他辦的一樁案子,他是原告的律師,但是收了被告的錢,把官司崴了。被告是個還有些背景的人物,那場官司成為他仕途的轉折點,而這份協議是他要求被告簽的,不知道怎麽會到段沂源手上。
“這只是一部分,我希望現在拿出來還來得及,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而言。”
段沂源最後這麽對他說。
而讓吳錦律師陷入目前這種糟糕狀況的起因,恐怕要從四年前說起。
四年前他接手百裏家委托的案子,幫一個未滿20的年輕人擺脫殺人罪,這個案子必須做好,因為到時候百裏家給他的回報不僅僅是金錢。
所以他花了很多心思,下了大工夫,把每個細節都盡可能地搜尋清楚。那時候他發現被害人的死亡有蹊跷,花錢從市醫院拿到了還未被銷毀的監控錄像,事實上那時候醫院還沒有意識到這段錄像是切入點,本來事情進行的還算順利,但是當他看到錄像裏意外出現的那個男人的時候,意識到這件案子沒法善終。
段沂源并不是X市人,但是當他來到X市的時候,包括吳錦在內的很多律師都聽聞過他的動向,都是些與大人物見面的八卦。
他是D省最好的律師,在全國仍排得上名號,父親是中國最早的一批著名律師,家世背景和能力都在行內十分惹人注目,當時吳錦接案子的時候,還因為聽說上一任委托是段沂源,而打過退堂鼓。
而在看到錄像帶的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麽段沂源沉默對待百裏家插手案件,悄無聲息地退出了這場官司。
一方面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百裏家在X市根基龐大而深入,他再牛‘逼也不過是名律師;另一方面,恐怕也正是因為段沂源跟這案子牽涉過深,再糾纏下去保不齊扯出危險事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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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吳錦看了錄像。
醫院不會因為段沂源一個并不明晰的身影,出現在通往李遠病房的走廊上而投以注意力,他們沒有這樣的偵查能力,但是吳錦不同,他這樣急功近利混跡律政的人,一則本身就與偵查打交道,再則與各種政要來往,對段沂源這樣的人物,更加需要留心。所以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段沂源。
錄像中顯示,他在李遠的死亡時間範圍內,出入過市醫院,出入過李遠病房的必經走廊。
正當吳錦因為這個發現而猜測着段律師與這件涉及人命的案子到底是什麽關系的時候,段沂源給他打來了電話。
吳錦自認不是什麽善人,違背良知的事也幹過不止一件,不然他這個年紀不可能擁有眼下這番蓬勃的事業。段沂源不是他惹得起的人,既然被對方找上了,自己的發現的線索又是不完善的可以被輕易掩蓋的,他接受了段沂源給的好處,一次對段沂源來說舉手之勞但對他來說卻千載難逢的引薦。而作為回報,在向法院遞交證物的時候,他剪掉了錄像的前半段,也就是包含段沂源鏡頭的段落。
四年過去,吳錦已經成為X市首屈一指的大狀,對于段沂源當年給的那次引薦,在了解到段沂源當年可謂輕易的提攜後,心裏還有那麽點不平衡。他不知道段沂源為什麽會出現在醫院,但是查案過程中搜集的線索,也多少能猜出大概來,段沂源當年很可能是造成李遠直接死亡的原因,他幫忙抹去了這樣重要的線索,得到的也不過是段沂源輕輕擡手的一點甜頭而已。
而生活總是充滿戲劇因素,周望,也就是當年他幫忙打贏官司,從死刑改判為緩刑的青年,在時隔四年之後找到了他。
作為百裏家的準女婿、帶着冷靜而勢在必得的神情的周望,找到吳錦,要求他把當年那件案子的所有資料賣給自己。
吳錦當然會就範,比起段沂源,在X市本地擁有背景的周望,是一株更茂盛的可攀附的大樹。
然而現在他覺得自己想的太簡單了,他看着面前這份被段沂源稱為“只是一部分”的文件,覺得自己背腹受敵,深陷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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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音樂節回來後周望就開始不見人影了,他雖然算是搬到周瞭家照顧他,但有時候一整天都見不着面。周瞭問起來,就說在忙工作。
周瞭傷也好的差不多,單身那麽多年生活技能點也算點滿,他并不需要弟弟照顧,但是卻開始做好飯,巴巴在家裏等。
能在一塊的日子終歸過一天少一天,他一直記着這事兒。
周瞭又複診了一次後就回公司上班了,而他之前負責的一個廣告方案又被打了回來,雇主似乎非常不滿,權衡了嚴重性,周瞭決定親自上門跟對方談,把問題一次性找全,再做修改。
雇主的公司在城市的另一邊,他被莫逸再三叮囑注意安全,才拿到公司的車鑰匙。
事情談到了傍晚,開車回程的時候道路擁堵,他無聊地看窗外,就這麽見着了周望。
周望的車好像是在要拐進路口的時候和另一輛車刮蹭到,站在車旁和對方車主協商的模樣很不耐煩,最後竟然擺了擺手,上車直接開走了,對方聳聳肩,看上去是周望放棄了接受賠償。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周瞭眼睜睜看着弟弟開車拐進了路旁的一間小區,小區的銘牌早就被生長得茂盛雜亂的植物掩蓋,但是周瞭記得這裏,三年多前他就是從這裏搬出去的。
或者說,他是迫不及待地逃離開的。
後頭有車急躁地鳴笛,周瞭才發現綠燈亮了,他當即一打方向,也不顧耳邊一片罵聲,強行改道,全然忘了莫逸的那番叮囑,掉頭開到街對面的小區門口。
門衛大爺正在值班室裏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沒人攔他,他将車慢慢開進去,一邊留意路邊。
舊小區沒有建地下停車場,過道很窄,周瞭一眼就看到了緊巴巴壓着半塊草坪停住的弟弟的車。
周望正好下車,手上拿了一疊資料紙,一邊看表一邊小跑進黑黢黢的單元門洞。
周瞭坐在車裏,手扶着方向盤,呆立良久,直到那打瞌睡的門衛大爺過來敲他的車窗。
“小夥子喲,這兒不能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