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抽離]
周瞭坐在花色暗雅的石面長桌前,桌子中央有一柄七枝的燭臺,吊頂很高,螺旋狀的水晶燈垂下,光影遙遙與燭臺的銀質表面輝映。
一牆之隔的廚房有隐隐響動,隔音很好,周望就算在裏面打碎盤子也不會驚動他。
所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幾乎一晚上沒睡着,就等弟弟給他挂電話,然後他就可以見他了,但結果是他被上門自稱司機的人帶到了這裏,就連玄關的裝飾牆格裏都放着周望和百裏宣的旅游合照,他就被帶到了這麽一所房子裏。
“餓了嗎?喏,先上我拿手菜。”周望的白襯衣袖口挽至手肘,沒有系圍裙,他那雙從前只懂彈吉他至多給周瞭刷刷碗的手,托着只烤了淡金色花紋的瓷盤,放到周瞭面前,一邊用毛巾擦手,一邊笑容開朗地說:“快嘗嘗看,你還沒吃過我做的菜呢。”
周瞭緊張地拿起筷子,好像口腔都為了配合而慌慌張張地分泌出唾液,他夾了一只飽滿的蝦仁,嚼過後朝弟弟豎拇指:“好吃。”
周望笑眯了眼睛,幹脆在他對面坐下:“那邊的中餐館沒幾間做的合口味,我就自己試了,當然比起哥哥你的手藝是不夠啦,這道蒜蓉蝦最簡單,我也練了好幾個星期。”
周瞭剛要吞吐着接話,周望就站起身:“我還燒了湯,你等會兒。”
他閉上嘴,低頭看那一盤噴香撲鼻的蝦仁,慢慢執箸又夾了一個。
所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小望笑着招待他,要親手下廚,卻并不會像從前那樣做了好事就巴巴看着他邀功,甚至不得意,他坐在這樣的餐廳,渾身上下都像個笑話。
心裏憋得透不過氣,嘴裏的食物也味同嚼蠟。
周望随後又端出兩菜一湯來,周瞭根本應付不過來,只能努力往嘴裏塞,每一樣都說好吃,結果就被噎着了。
周望忙給他倒水,他忙伸手接,手指碰到的那一刻水杯竟然垂直落地,接下來一串清脆的破碎聲。
周瞭呆住了,想了許久,才确定剛剛松手的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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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眼看向弟弟,那個在四年間成長得更加成熟甚至陌生的青年,正尴尬地收回手,目光與他相觸後飛快地移開。
周瞭輕笑了一下,彎腰想去收拾碎片,周望這時候卻不避諱與他接觸了,一把抓了他的手肘。
“別碰,我拿掃帚來。”
周瞭輕輕掙脫他。
兩人間的氣氛就這麽瞬間改變了,周望直起身,任由那堆碎片礙眼地堆在腳邊,對周瞭說:“你有什麽不滿意嗎?哥?”
周瞭心裏已經有火,但他不知道怎麽發,只得站起身繞過狼藉:“我先走了。”
“走去哪兒?一頓飯就能打發你?”
周瞭震驚地停下步子,“什麽?”
周望見他回頭,滿意地笑了:“我以為你會想看到更多,一頓飯遠遠不夠。我們可是四年沒見啊哥哥,你根本想不到我都得到了什麽,未婚妻、MBA學位、嶄新的充滿機會的人生,我24歲,已經踏入了K城的上流社會,連我自己都沒想到,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看,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你該高興啊,有什麽不滿意?”
周瞭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張笑着的臉讓他一瞬間軟弱,就脫口問出了。
“為什麽一直沒給我打電話?”
“那你呢?”
周望上前一步,咄咄逼人道:“我的號碼一直沒有換,四年了你就從沒想過給我打個電話嗎?”
周瞭被問住了,沒錯,他确實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念頭。
周望露出個落寞又嘲諷的笑容:“我說過你比誰都狠,我也說過,等哪天我忘了你了,我就回來。”
他看着哥哥将目光慢慢投到他臉上,那幾乎顫抖起來的視線和嘴唇,他愛死了這樣的神情。
“沒錯,我忘幹淨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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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瞭走了。
他什麽也沒說,也沒有忘記拿挂在衣鈎上的風衣,就這麽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望往後退了兩步,在椅子上坐下來,地上留下了點點血跡。他剛剛情緒激動,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踩着了玻璃碎片,現下也不覺得多疼。
比這疼的他又不是沒受過,以前在哥哥面前還會軟弱得流眼淚,離開後卻一次也沒有了,在異國他鄉被全然陌生的環境包裹,竟也給了他一層堅硬的外殼,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準備,卻還是在見到哥哥的第一眼,就暴露了裂縫。
他看了看地上那堆碎片,站起身找來掃帚。
周瞭回公司上班,小溫都看出他面色不虞,這挺難得的,誰都知道周瞭脾氣好,上一次沖屬下發火似乎是因為莫逸要派他去美國出差。
“說起來總監到現在還單身就是因為宅吧?平常也不愛跟我們一塊玩,公司到現在接過幾次國外的單子啊,出國的差事多美。”辦公室外幾個女職員湊在一起八卦。
“你得了吧,總監是男人,又不需要shopping,出國能多美。”
“可以給我們帶呀,就他沒架子。”
于是話題就滴溜溜轉到了周瞭如何長得帥性格好收入高上了,小溫在旁邊聽不下去,湊過來說:“你們幾個省省,又忘了自己少根器官了?”
一時大家噤聲,都垮了臉。
周瞭在這間公司,其實算是被出櫃的,因為有一位長期追求他的男人三不五時地出沒,将公司上下都混了臉熟,特別是跟周瞭同一個設計部的,幾乎都被其優雅成熟的處事和人格魅力征服,關于周瞭的八卦基本圍繞在“總監什麽時候嫁給那個律師帥哥”上。
周瞭不是沒有聽過那些傳言,但是他否認也沒用,在一次部門小聚時,喝得微醺的周瞭被小溫半哄半騙地問,對同志怎麽看,自己能不能接受,覺得段律師怎麽樣,他一直搖頭搖頭搖頭,但是當小溫問他,總監談過戀愛嗎?他卻想了想,然後點了頭。
他平時一副禁欲模樣,男女不沾,這時候卻點頭,大夥兒的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燒起來,小溫八爪魚一樣纏着他問,是誰是誰,是個怎麽樣的人。
“很好、很聰明、有音樂天分,哦他玩搖滾。”周瞭臉頰紅紅的,不知道是酒精的緣故抑或其他原因,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比劃了幾下撥吉他的動作。
“他說過給我寫了歌,但沒來得及聽。”他語音漸低,垂着眼睑,随後就沒說話了。
那氛圍大家也開不了口。
周瞭架子低,人溫和,廚藝也好。這都是表面現象,相處久了的同事都知道,他其實有些無趣,而且稍稍冷漠。
他那張時常微笑但其實很冷漠的臉在火鍋蒸汽後頭,看上去竟然真的是憂傷的模樣。
後來大家也不追問他這些八卦了,因為從那短短兩句描述裏,不難感覺出對方很可能是個男人,雖然也有女孩玩搖滾,但外行人一般會說,她喜歡搖滾。
同時大家也紛紛覺得段律師勝率降低,因為周瞭這樣斯文穩重的人,原來好的是搖滾青年那類。
下班的時候天空飄了小雨,幾個女職員站在門口,準備拼車,正好看見一輛黑色奔馳滑過積了淺水窪的路道,搖下車窗,叫住了頂着背包正準備跑去地鐵站的周瞭。
周瞭回頭,但并沒有走過去,還往前又邁了幾步,似乎是拒絕了對方,但車跟了上去,車主朝副駕駛探過身子,并不罷休,周瞭才打開車門坐上去。
“哎,好男人都攪基去了……”小溫無比惆悵,結果一扭頭,身後倆姑娘正拿手機湊一塊:“诶拍到沒拍到沒。”“拍到了,車裏的也拍到了!”“發微博!”
周瞭頭發上和衣服上都略微有些濕,扭頭看着窗外,雨下大了,玻璃被沖刷得辨不清事物,他也還是沉默地扭着脖子,并不跟段沂源搭話。
段沂源在高峰期的擁堵道路上慢慢開車,不并道,別人插空也不急,仿佛堵車才是遂了他的願。
“最近降溫,我朋友開的溫泉館開張,這幾天我帶人去都免費,你有沒有興趣?你們這工作也累人,要适時放松。”
“不用了,忙不過來,你問問其他朋友吧,或者你的客戶。”
段沂源慢慢剎車,等紅燈。
“我才不帶朋友呢,要泡一個池子,當然是跟喜歡的人一起才有意思。”
周瞭鼻腔裏不耐地呼了口氣,沒說話。
段沂源也不看他,笑了笑:“不喜歡溫泉也行,我最近學了道菜,煎鵝肝,你做中餐好吃,那我做西餐,這樣以後餐桌上也豐富,所以怎麽樣,周末來我家嘗嘗?”
“沂源哥,我以為我已經說的夠明白了,你不是也答應我只跟我做朋友嗎?”周瞭扭過頭,皺着眉。
連皺眉的樣子也那麽合他的心意,段沂源心裏想。
“沒錯,那是因為我以為我堅持不下去了,但是沒跟你見面的這段時間,我發現我其實還可以堅持的。”
“為什麽?”周瞭簡直想不通。
他和段沂源的關系曾經在四年前一次失控的見面後幾乎決裂,但是之後段沂源道了歉,并且也一直非常彬彬有禮地與他相處,兩人恢複了來往,而随之而來,段沂源竟然看似溫和其實非常強勢地,開始了對他的追求。
周瞭話說的哪怕再絕,他也不放棄,一堅持就堅持了三年多,前段時間段沂源本來打算放棄,但今天卻又出現在周瞭面前了。
“為什麽?我以為你不會再問我這種愚蠢的問題了。”
綠燈亮了,車流緩緩前行。
“我愛你,從你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這麽漫長的時間,足夠解釋一切了。”
周瞭看着段沂源的側臉,不為所動,他本來沒有那麽心硬,但感情被掏空的人,确實連同情也分不出幾分了。
“我弟弟回來了。”
段沂源扭過頭,起初有些驚訝,在看到周瞭的眼睛後,目光也暗沉下來。
“他回來了。”周瞭又重複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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