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落槌]
來的路上被告知是要去法庭旁聽後,周瞭沒敢多問。
他在車裏正襟危坐,好像已經坐在了法庭上一樣,沒多久就到了法院門口,坐他旁邊的警察打開車門,用手擋在車門上方,周瞭有些忐忑地下了車。
X市已經被白雪覆蓋,法院門前那幾十級又長又寬的臺階被掃幹淨,與周圍堆了積雪的路徑區別開來。
高大建築帶來的壓迫感讓他更加屏息凝神,這月餘的關押,呆在逼仄空間裏的經歷會讓人喪失掉一部分勇氣,變得不安畏縮,更何況這是周望的二審,容不得差池。
他被帶進法庭,旁聽席裏陶陶和樂隊三人都已經在了,看到他明顯很吃驚。
“小周哥!”阮圓跑過來,看了一眼周瞭身邊的警察:“你能出來了嗎?”
“不,好像今天只是來讓我旁聽的。”
“是嗎……那你能跟我們坐在一起嗎?”阮圓說着,又看了看那一言不發的警察,對方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
周瞭也覺得吃驚,卻在坐下來的時候,聽阮圓小聲說:“大概是百裏宣給通了關系吧。”
也對。
他在看守所的這段時間,除了審訊室的那一次碰面,段沂源再也沒有來過,倒是阮圓來過幾次,跟他說周望的情況,他知道段沂源在做周望的辯護律師,以為他忙不過來,也就沒有多想。而二審會出現的新證據,阮圓作為知情人,也跟他講過,這背後是誰在支撐,那個背景很硬、跟周望同一個學院的女生百裏宣,他也了解到了。
雖然誰都沒有明說,但這确實是代表着一段非常深厚的戀慕之情的。
這樣的橫生插曲,只會讓人無盡感激,不作他想。
所以當周瞭見到百裏宣的時候,心裏竟然通透得沒有一絲雜念。
“你好。”耳畔傳來壓低的溫柔的女聲,周瞭擡起頭,看到個穿了白色套裝的姑娘朝他彎着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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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坐這嗎?”她問。
周瞭點頭:“你好。”
“我叫百裏宣,你就是周望的哥哥吧,初次見面。”她臉上帶着令人安心的笑容:“雖然這種地方沒法讓人有好心情,但還是很高興認識你,周望他跟我提過哥哥的。”
陶陶在一旁皺着眉,沒吭聲。周瞭臉上的表情很鄭重:“我都聽說了,這次實在非常感謝,幫了大忙,不,該說是救命之恩……”
“這些都是我該做的。”百裏宣認真道:“因為周望罪不至此,他一定會安全的,真相大白後哥哥你也會沒事的。”
這個時候法官和檢察院的人都陸續入座,法庭瞬間靜下來,周望也被從庭後帶到了審判席。
他擡頭的時候看到了哥哥,愣了愣,然後露出了個十分勉強想叫人安心的笑。
周瞭的四肢都不由自主繃緊了,法槌落下,宣布開庭。
……
“李遠的死亡記錄白紙紅字*寫的很清楚,死亡原因是窒息死亡。當時李遠的狀況是意識低微的植物人狀态,搶救時就采取了氣管切開術連通了呼吸機,因為他沒有自主呼吸的能力,之後也一直靠儀器維持生命,而這裏的死亡原因既不是器官衰竭也不是外傷所致,而是窒息,因此我采取了取證調查,發現了李遠的死亡記錄曾經被篡改過,這是李遠的第一次死亡記錄。”周望的新律師展示着手上的醫療記錄,然後遞交給法官。
“李遠的第一次死亡記錄上,明明寫的是,呼吸管脫落導致窒息。”
“我詢問了李遠死亡當晚當班的醫護人員,可惜他們都不願與我多談,不過我找到了當晚醫院走廊的監控錄像。”
随後法庭搬來了投影儀,開始播放錄像內容。
“因為李遠的病房在走廊盡頭,病房門口處于監控死角,但是正如我們所見,通往李遠病房的走廊曾經跑過去四個醫護人員,而他們正是負責李遠的主治醫生和護士,當他們走出病房的時候,應該是搶救失敗了,時間也與李遠的死亡時間相符,這個時候,主治醫生給了護士一個耳光。”
“因為這個護士正是負責監護植物人李遠并且為他清潔呼吸管的護士。”
“他們在争吵,這顯而易見。”
“如果只是搶救無效,病人自然死亡,主治醫生的責怪行為完全不該發生。”
“所以造成李遠死亡的直接原因不是周望,而是X市第一人民醫院的疏忽所致。”
“雖然周望确實對李遠的身體造成了傷害,但不是致使他死亡的兇手,因此周望犯的不是故意殺人罪,而是故意傷害罪。”
“并且我得知,周望在潛逃數日後,突然回到X市,被逮捕,但這是因為警察監聽到了與他聯系的陶苒的電話通訊,并且獲得了他用身份證購票的記錄。他與陶苒的通話內容足以證明他是準備回X市自首,使用身份證購票的行為也是坦然暴露行蹤為自首做準備的預兆。”
“我國法律對畏罪潛逃從重處理,但不加重,而對自首行為,卻是可以從輕或減輕處罰。”
“因此我請求,X市人民法院對我當事人周望故意傷害罪,從輕或減輕處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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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審的最終判決是,周望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
法官宣布判決結果,下達判決書,然後落槌閉庭。
周瞭一瞬間全身放松,還來不及站起身,旁邊的百裏宣就沖了出去,抱住了走出犯人席的周望,旁邊的法警拍了拍她的肩膀,女生捂着眼睛退開,尴尬地笑笑。
周望的手铐被解開,當庭釋放。
“哥。”他扭過頭,朝旁聽席喊了一聲,周瞭立刻跑過去,将神情還有些恍惚的弟弟的腦袋摁到肩膀上。
“沒事了,這回肯定沒事了。”他的手掌接觸到周望蓬亂的頭發,弟弟身上有股并不好聞的長時間沒洗澡的異味,他心裏酸痛,緊緊把對方箍在懷裏。
“該走了。”送周瞭進來的警察在旁邊叫了一聲,阮圓他們詫異地問:“周望都當庭釋放了,怎麽還要小周哥回看守所?”
“總得回去辦手續吧,而且我們還沒收到釋放通知。”
周望無措地看着哥哥,百裏宣連忙說:“只剩手續了,很快的。明天、明天一定能行,我們明天一起去接哥哥。”
周瞭放開弟弟,然後朝百裏宣深深鞠了一躬。
“诶?”百裏宣反應不及。
“如果這次沒有你的幫助,我真的毫無辦法,既不會了解真相,也沒有能力救小望,大恩不言謝,往後有用得到的地方,請一定開口!”
周望抿了抿嘴,也朝百裏宣彎腰,對面的女生驚慌之下,只得鞠躬回去,頭就與他“砰”地碰在了一塊,兩人都捂着腦袋直起身。
阮圓噗嗤笑出來:“行,happy ending!”然後鼓起掌來。
陶陶這時候才等到了說話的機會,特別愧疚的模樣:“對不起啊周望,我都不知道我的手機被監聽了。”
“這又不怪你。”江秦相當熟練似的,伸長胳膊摟住她。
陶陶的目光在周望和百裏宣之間來回了幾遍,才放下了什麽一般,嘆口氣說道:“不管怎麽說,祝賀你周望,也希望你……以後都能好好的。”
“嗯。”周望好像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自由身,低頭摸了摸空空的手腕。
周瞭在一旁看着他,眼底一片溫軟的笑意。
周瞭之後被帶回了看守所,等待釋放手續的審批。
當天晚上,許久未曾謀面的段沂源,來看他了。
他們中間隔了一層玻璃,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嗡嗡的,不真切。
“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段沂源說,他肩上有些濕,外面恐怕又開始下雪了。
“沒有。”
“你弟弟他……我聽到二審結果很高興。”
“謝謝。”
“百裏家在當地勢力龐大,這次直接當庭釋放,言下之意,之後十天的上訴期也沒什麽作用了,這會是最終審判結果。”段沂源頓了頓,“這些我都做不到,對不起。”
周瞭搖搖頭,沒有說話。
這種沉默讓段沂源不安,他以為自己被埋怨了,或者是……被察覺到了更危險的地方。
結果周瞭卻嗫嚅着開口:“沂源哥,我出去以後,會有案底嗎?”
“你在擔心這個?”
“嗯,雖然小望沒事了,但是學校恐怕不能留他吧,還有受害人的賠償,我之前的工作也不知道能不能幹下去,有案底的話,終歸不好吧?”
段沂源心下舒了口氣,說:“案底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至于你弟弟的學業……你應該還沒聽說,我在來之前跟百裏家接洽過關于周望的各種手續,他們已經把緩刑期間的事都安排好了,但是跟你不同,他的案底抹去基本不可能,所以百裏家有資助他到國外學習的打算。”
周瞭不知道說什麽,這消息應該是讓人感到意外的,但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他心底一閃而過的念頭被強壓下去,手指不由交叉糾纏在一起,互相箍緊。
段沂源眼裏複雜,接着說:“如果你同意的話,周望自會安然無恙,去國外呆兩年,這件事就不會再影響他的人生,一切都會回到正軌上。”
他看着并不算幹淨的玻璃對面,周瞭垂着頭,雙手交叉握了一會兒,松開的時候輕聲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