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們一家三口,無論何時……
砂鍋裏米粒在咕嘟咕嘟地翻滾,冒着白汽。好像是被熱汽熏着,盛時的眼裏有一點燙。
他關掉火,慢慢回轉身。
江沅仰着頭,一霎不霎地看着他。
時機不是很合适,不,是非常不合适,可是這個孩子是他提議要的,後面這麽多次都沒有做避孕措施,江沅懷孕是意料之中的事。
盛時以為他已經做了足夠了的心理準備,可是事到臨頭,他很不情願的承認,他內心裏曾經閃過一絲懼怕和後悔。
所以明知道已經超過一天了,卻沒有立即去确認。
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江沅的臉。她的臉冰冰的,頭發有點亂,眼睛很大,瞳仁很黑,目光很單純,像一個小孩子。
其實她本來就還是個孩子,還不滿二十歲。
盛時的反應讓江沅眼中的那絲不安一點點擴大,喉頭發緊,不由地咽了口口水,輕聲叫他:“盛時,你……你不高興嗎?”
“不是。我很高興。”盛時答得非常快,害怕自己稍一遲疑,就會讓江沅傷心。他的嘴角微彎,眸中染上笑意,“我家沅沅要做媽媽了啊。”
江沅抿起嘴唇,輕笑着,一只手不自覺撫上小腹,不安消失了,喜悅中夾着一絲羞澀和自豪:“嗯。盛時,你好厲害啊……”頓了下,又小聲加了一句,“我也好厲害。”
她的肚子裏,有一個新的生命。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過的,因為她和盛時相愛在一起,才會有了ta的存在。
盛時笑,将她抱進懷裏。
“有沒有不舒服?”
江沅的臉貼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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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會不會想吐?”
“暫時好像沒有。”
“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或者害怕吃的?”聽說有些人懷孕後,口味會發生變化。
江沅又想了一下:“好像還沒什麽感覺,跟以前一樣。”
盛時撫摸着她的頭發:“過幾天我帶你去醫院确認。明面上,我們是在俱樂部那次才在一起的,現在還太早了一點。”
江沅十分乖順的嗯了一聲:“你安排吧。”
她現在對盛時的感覺又多了一份不同,孩子将他們之間的關系聯系的更緊密。
爸爸,媽媽。
他們以後,就會是一個小寶寶的爸爸媽媽,會被人在很多場合一同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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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意外懷孕,雖然時機不對,一切卻都已經在計劃中。
現在他們住在盛時這邊,安保系數很高,江沅只要不出門,應該不會出事。
李松柏介紹的那套房子幾乎不用做什麽改動,等到開學後,他們會搬到那邊住,離學校近,中途發生意外的可能性就減少很多。
最重要的是,盛時打算寸步不離地跟在江沅身邊。反正他一向“不務正業”,去公司全憑高興,這次又是聽了盛長勝的安排來接近江沅的,偷懶偷得理直氣壯。
傅衍行不止一次提過給江沅安排保镖,盛時也動過這方面的念頭,可是最後被他否定了。
身邊圍着的人越多,也就有了更多的可趁之機,保镖和他們無親無故,不過只是拿錢辦事,只要有一個人被對方用更高價錢收買,都會危及江沅的生命。
盛時根本不信不過這些人,除了他自己,他能想到的,是章遲早的那幫同事。
午飯過後,江沅睡着了,盛時給章遲早打了個電話。
他完全沒有任何迂回,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沅沅懷孕了。”
下一句,他用一種命令的語氣說:“你安排人保護她,在我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不要随便指個什麽人就安排過來,要你最信任的那幾個。”
好家夥,這一開口,就要搶走他的“心腹”,動搖他的“根基”,他還要不要辦事了?
章遲早被盛時的頤指氣使氣笑了:“你有病吧,盛時。這個時候了,你讓江沅懷孕,你避孕措施都是怎麽做的?”
“沒做。我有意讓她懷孕的。”盛時的語氣十分強硬,“你要安排不了,我找領導,我要的,還是你最信任的那幾個。”
找章遲早,不是挑軟柿子捏,而是盛時除了他自己,最信任的人只有章遲早。
保護江沅的人,一定得是章遲早最信任的人。
這是跟他章遲早的人卯上了啊。
章遲早知道盛時這人,遇到江沅的事就得發瘋,思及此,語氣不由軟了幾分。
“你說說你,這是我那幾個人的事嗎?我就不說我們現在快忙瘋了,就說盛太太,她才多大個小姑娘,自己還是孩子呢,這麽危險的時候,你有意讓她懷孕當媽,盛時,你腦子還好吧?”
“她要跟我同生共死。可是……我想她好好活下去。”
“所以你想用孩子絆住她?”
“是。我如果死了,至少還有孩子可以陪她,阻止她想不開。”
“你就不怕她先……”
章遲早是想說“你就不怕江沅先死,一屍兩命”,結果盛時飛快打斷他的話。
“不存在這種可能。”
章遲早:……
瘋子們的愛情,他一個正常人真的不懂。
章遲早現在是真忙瘋了,局裏人手極度緊張,但是江沅懷孕了,一下子就是兩條人命。
思忖了好大一會兒,章遲早嘆了口氣:“行吧,我安排。我盡量安排。”
“不用跟黃局彙報一下?”
這王八蛋,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調侃他。章遲早一肚子火,很不客氣的爆了個粗口:“彙報個屁!彙報了也是這個結果。”
他們還能真看着江沅死,一死死倆?
“不過,我答應了你,有件事你得幫幫我。”章遲早覺得自己不能吃太多的虧,能撈回來一點是一點,“機械廠那邊,我還是想再去一次。”
盛時站在起居室的窗邊,看着外面熱烈的日頭,身體上感受到的,卻是室內的冷氣。
“那個機械廠,你們不是搜了好多遍嗎?”
“是,可是我還是覺得不放心。八月份,也就是後天那邊就要拆遷,開始動工做新項目,我想再過去最後一趟。”
辦案多年,章遲早形成了一種緣于職業習慣的辦案直覺,哪怕到現在,他還是覺得機械廠那邊藏着貓膩。
“好,擇日不如撞日,也不用等明天了,就今晚過去吧。”
卧室的被輕輕地阖上,江沅貼門站着,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想笑,又想哭。她低下頭,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過了一會兒,好像是下了什麽決心,步伐輕松的回到床上重新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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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盛時悄悄上了章遲早的車。
章遲早的私人座駕,檔次不高,坐起來也談不上多少舒适度。
章遲早對于盛時不時調整坐姿的行為十分不滿。
“差不多得了啊,我這個薪資水平,要是車太高級,大概就要被請喝茶了。我說,之前華豐遇到過的那次危機,最後是得到了一筆境外資金,才免于破産。經偵那邊查過了,那筆資金繞了幾個彎,後面真正的主人是周笠科。”
果然和盛長勝那個團夥有關。
章遲早又說:“五姨太這次偷偷過來,好像只和王義信見過面。為了不打草驚蛇,也沒敢太接近他們。”
盛時點頭:“我已經跟傅衍行談過,以傅衍行的精明,五姨太回去後,如果動作太大,肯定會暴露。”
章遲早有點不信:“那他怎麽這麽多年一點都沒察覺?你可別害了你未來的老丈人啊。”
盛時一臉淡漠:“我想應該害不着。傅衍行不是傻,他以前只是不上心。”
老婆又多,又不上心,可能一年也未必能“寵幸”五姨太幾次,根本沒想着管她私底下在做什麽。
說話間,機械廠已經在近在眼前。
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荒廢的機械廠還隐約可見曾經的輝煌。
和很多倒閉的國企一樣,機械廠周圍,曾經就是一個縮小的社會。這裏有自己的影院,自己的醫院,有子弟幼兒園和小學,還有外面曾經繁華無比的街道。
而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各種各樣的廢墟。
明面上的東西沒有搜索的價值,畢竟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又被搜了好幾遍,翻不出什麽花來。
兩人着重搜索的,是那些封閉的室內,以及可能存在的地下室之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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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時和章遲早剛剛踏進機械廠大門的時候,王義信接到了一個電話。
“王總,那個警察又來了。”
王義信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
“媽的,真是陰魂不散!這三天兩頭的來,趕集呢是吧?”
“現在怎麽辦?”
“前面也沒搜着什麽,不用過份緊張。先按兵不動,要是他們跟以前一樣,就放他們好好的回去。要是……”他的臉上浮起一抹狠戾,“那就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這幫死警察動作怎麽這麽快,那個賤女人的屍體才一露面,望仙山的事就暴露了。
這才過了幾天,竟然都追查到他頭上。現在還一直死咬着機械廠不放,雖然那裏現在的确已經沒什麽了,可是……
難道非得等那裏完全拆掉,那些死警察才會死心?
對方有點遲疑:“跟警察一起過來的,是盛總的兒子。”
盛時?
他怎麽敢和警察一起露面?
王義信眸光陰冷,沉思片刻後,對電話那邊說:“你們先盯緊了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等我的吩咐。”
“是。”
挂了電話,王義信靜坐了兩分鐘,拿起手機,撥下一串數字。
他像剛才電話中的人一樣講事情複述了一遍,手機那頭的女人也和剛才的他一樣,讓他先靜觀其變,不要貿然動手。
“要是他們找到那邊呢……盛總的兒子也在。”
“他也在?他終于沉不住氣了嗎?”女人低低的笑起來,過了幾秒,她冷冰冰的吩付王義信,“不管他是誰,要是查到那裏,就絕不能讓他活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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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廢棄的廠裏轉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兩人站在廠子裏曾經的大禮堂門口,對着坍塌了一半的院牆,章遲早重重嘆了口氣。
“難道真是我多心了?”
盛時挑眉:“看樣子應該是。對了,那邊是哪裏?這裏不是已經沒人住了嗎,怎麽還有燈光?”
章遲早順着盛時的視線方向看過去,發現盛時所看的,是院牆外的一片空地。
“以前住在廠子附近的農民。當初這四周是跟機械廠一起被賣掉的,後來華豐的項目一拖再拖,當地的那些村民可能是想着地空着浪費,就偷偷地在這裏挖了魚塘種了菜。之前黃青苗就是在菜地裏被發現的。後面大概是馬上要動工,上次我們過來時,菜地裏的菜都被拔光了。那邊就是那幾家村民住的地方。”
“你們去村裏面看過嗎?”
章遲早回憶了一下:“看過,不過沒有特別仔細搜,因為很快就找到了殺黃青苗的兇手。”
盛時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過去看看。從這裏能過去嗎?還是得繞路走?”
章遲早想了一下,很肯定地點頭:“可以,穿過菜地,沿着魚塘的邊有條小路,可以直接到村子裏去。我們現在過去?”
盛時用強力手電筒照向坍塌的院牆,尋找出去的路:“就現在。”
兩人剛要踏出院牆,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幾道黑影好像從天而降,瞬移到兩人面前。
此時是農歷六月中,墨色的天空中挂着的月亮接近滿月。
清冷的月色中,盛時看清對方一共有七個人,手中不是拿着棍子,就是拿着西瓜刀,明顯來者不善。
“怎麽辦,章警官,七個人,我們兩個人不好分啊。”盛時慢慢彎下腰,就地撿了一根鋼筋在手。
同一時間,章遲早也順手撿了一根木棍掂在手裏:“有什麽不好分的,逮着誰揍誰,你從小沒打過群架嗎?”
盛時想了一下,好像真沒有。
不過因為害怕盛長勝和童婉芝害他,他在國外時專門學過泰拳和近身格鬥。都是十分實用的保命技能,不是那些花拳繡腿的花架子。
章遲早從小就愛不聽話,一直是打群架的核心人物,後來當了警察,更是沒少鍛煉,此時面對一群打手樣的人物,雖然對方人多,倒也不帶怕的。
“別廢話了,早點動手,早點手工。”章遲早說,說完甩起手上的木棍,一馬當先沖過去。
這一交手,才發現事情不太妙。
這幫人并不是尋常的小混混,明顯是經過訓練的打手,手上都有點真家夥。
對方手裏有刀,人數上又是壓倒性的優勢,沒一會兒,盛時和章遲早都挂了彩。
盛時的後背挨了一刀,章遲早的那一刀,傷在了右臂。
兩人背貼着背,重重喘息着,臉色都不如剛才輕松。
“領頭的那個,是蘇玉醒。”章遲早低聲說。
盛時一愣:“他?”
蘇玉醒出獄後,竟然成了盛長勝那個團夥裏的打手。不過這倒的确十分符合邏輯。
章遲早低喘了幾口氣,小聲交待:“剛才我通知了局裏,不過他們要過來沒那麽快。我們得想辦法往車那邊跑。”
盛時看了眼正一步步往他們這邊逼近的七個人,其中兩個走路一拐一拐的,是剛才被他和章遲早砸到了腿。
“我手中的鋼筋厲害一點,我掩護你,你先沖出去開車。”
“不行,我是警察……”
“滾蛋,什麽時候了,還争。我至少也算個編外吧,章警官……小心!”
雪亮的刀光映着皎潔的月光,狠狠地向章遲早這邊砍來。
盛時背後火辣辣的疼,也顧不上多想,舉起手中的鋼筋奮力向蘇玉醒的手砸去。
章遲早手中的是木棍,天然處于劣勢,更何況他傷了右臂,現在想揮動木棍都困難。
金屬碰撞的聲音刺激着耳膜,盛時一心要幫章遲早脫出包圍,一砸落空後,手迅速換了個方向,改用鋼筋去刺蘇玉醒的腹部。
蘇玉醒後退兩步,躲開他這一刺。
章遲早那邊,此時又被兩個人纏上了。
其中一人手中有刀,章遲早剛一腳踹開一個人,拿刀的這個又如鬼魅般貼上去。
章遲早右手舉不動,只能拿左手去擋,眼看着左臂就要不保,盛時一激之下,身體憑添幾分力氣,狠踹開一個糾纏過來的人,幾步沖過去,一鋼筋砸在那個手腕上。
西瓜刀應聲落地,章遲早眼明手快,就地一滾,将西瓜刀搶到手上。
章遲早暫時逃過一劫,盛時因為幫他,後背失守,不知什麽時候有人靠了過來,一棍子砸到他的傷口上。
盛時頓覺半個身體都完全失去了知覺,心口血氣翻湧,呼吸間都聞到血腥味。
還沒來得及踹口氣,一道刀光又向他劈來。
盛時強忍着巨痛,盡力右閃,堪堪閃過這一刀,心中暗中叫苦。
章遲早的後援再不到,他倆今晚都得交待在這裏。
可是來不及思考,分別持着棍和刀的兩個人又圍攻過來,另一邊還有一個人瘸着腿拎着刀向他沖過來。
章遲早也是自身難保,光是一個蘇玉醒,就快要讓他招架不住。
一道雪亮的光柱忽然從遠處射過來,伴随着汽車引擎的轟鳴聲,一輛車急駛過來,一個原地漂移,車尾将正拿刀砍向盛時的人掃到半空,同時副駕的門突地打開,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
“上車,盛時!”
是江沅的聲音。
盛時還來不及看清她的臉,人已經箭一般射進了副駕駛。
江沅還來不及看他,一刀一棍已經一同砸向車窗玻璃上。江沅咬着嘴唇,忽打一把方向盤,汽車原車轉了個方向,直直沖向圍着章遲早的那一圈人。
那群人飛快閃身躲過,車身擦着章遲早的身體停了一下,章遲早反應迅速,沒等車完全停下來,一把打開車門,彈進後座。
車門剛剛阖上,一把西瓜刀重重砍到車身上。
全員上車,江沅迅速換檔,汽車沖着機械廠的大門方向一路狂奔。
那七個人追了幾步後,大概意識到追不上,漸漸地停了下來。
章遲早的車停在剛一進廠時的那個已經報廢的噴泉池邊,此時再度相見,才發現那已經變成了一輛不可能開動的破車。
看樣子是為了防止他們逃走而砸掉的。
雖然不是什麽豪車,章遲早仍然肉疼不已。只是此時正忙着逃命,實在顧不上為那輛車哀悼幾聲。
出了機械廠大門,是很長一段廢路。以前兩邊十分繁華,此時卻是堆滿了各種水泥渣土垃圾。
江沅一言不發,只顧着玩命般開着車往前沖,沒沖多遠,盛時發現車後出現了很多道燈光。
是摩托車的燈光。
蘇玉醒帶着那幾個人騎着摩托追上來了。
江沅的車是十分适合女性開的那種車,車身空間比較有限,兩個受傷的人塞在裏面,只覺得空間十分憋屈。
但是這車性能不錯,像這樣筆直的馬路,要甩開後面的摩托車,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可是事無絕對,盛時和章遲早還來不及松口氣,就在馬路的正前方,忽然出現汽車的燈光。
那是一道橫在馬路上的車,車燈射向虛無的前方,也只是将黑暗堪堪劈開了個小口子。
很明顯,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打橫出現一輛車的目的,不會是來看星星看月亮的。
摩托車的燈光正急速逼近。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看來今晚他們是真要交待在這裏。
“盛時。”除了剛才讓他上車時開過一次口,一直到現在,江沅才開口說第二句話,“你騙了我。”她沒有看盛時,雙眼一直死死的盯着前方,嘴角微翹,似笑非笑的模樣,“可是,我們一家三口,無論何時都要在一起的。”
她的樣子……
盛時忽然想到她捅他一刀那一次。
那個時候,她就是這種神情。
“沅沅!”
江沅置若罔聞,她的腳狠踩了一把油門,汽車直直地向打橫的那輛車身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