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從超市那天回來以後,禾苗隐隐覺得何歧明變了,不像之前兩次鬧着玩似的,故意鐵着臉冷她,反而很平淡,跟着她說話也沒有那股子話裏帶着冰渣子的感覺,語氣很淡漠,淡漠到像是住在同一個屋子裏的兩個房客。
以前何歧明就待在家裏等到她下班回家,現在她下班也找不到他的影子,似乎何歧明有意和蔣宸合作,準備東山再起,早出晚歸是常有的事,反正她也不懂生意場上的東西。
白天,兩個人一同起床,出了路口,她往左走,他往右。
晚上,兩個人彼此心照不宣的回來。
禾苗回來的晚,也不想出去吃飯,只好自己動手燒東西吃。
之前一直都是何歧明燒的飯,她鮮少下廚。
等油冒了煙,她洗了一盆青菜和年糕順勢往下倒,鍋裏的油瞬間噼裏啪啦地往上彈跳,禾苗光顧着鏟,直到發現年糕都快黏在鍋底裏了,才想起自己忘了準備一碗水。
“水。”
何歧明從房間裏推門出來,經過廚房,他見着禾苗手忙腳亂的樣子,清清冷冷的眼睛一瞥,臉色沒變,從抽屜裏拿出小碗,擰開水龍頭,快速地用碗接了水,然後将水倒入不斷往上冒煙的鍋裏,只聽着長長的一聲“滋”,綠油油的青菜瞬間癟了下去。
“拿鏟把年糕多翻幾下,再黏着鍋,就要焦了。”
禾苗又手忙腳亂的去翻炒年糕。
何歧明站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累,他倚在牆上看着禾苗略顯笨拙的身影,女人原本垂腰的長發變成及肩的短發,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再往下是寬寬大大的衣服領子,随着她的動作而牽動。瘦得不行的背影明明按照正常人的眼光去看,應該是毫無吸引力的,至少算不上美感,但是他還是将她的背影和十年前的背影重合。
依舊悸動。
但是他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小男孩。
沖動,易怒,陰翳,執拗,低級的僞裝全部都喜形于色。
所以,他一次一次被抛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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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
禾苗總是及時地戳穿他的遐想。
何歧明垂下眼睑,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支香煙,對準火,緩緩地吸了一口。
香煙的苦澀味從舌尖蔓延開去,猩紅的紅點在指尖忽明忽滅。
就算是個變态,他也會疲憊。
那些被糾纏的亂七八糟的,所有的情感都能夠混合着煙一同咽進肚子裏去,反正誰也不知道,他自己也不會去在意。
禾苗是不會讓何歧明在房間內抽煙的。
所以他将煙一掐,也懶得再看她,轉身又重新走進房間裏,順帶關上了門。
禾苗聽到他關上門的聲音,動作不由自主地頓了頓,何歧明的身影光是在她身後站着,她都能感覺到有一種從靈魂深處逐漸寂靜腐爛的味道。
莫名其妙地,連帶着她的心都變得揪疼。
假如那天晚上,她沒有脫口而出說“不會愛你”這樣的話,也就不至于令人這麽難受。
這樣兩個人就處在相安無事的假象裏,一起努力的生活下去,也不是不行。
但是假象總是會被戳破的。
還是活得好累。
沒了複仇的積怨,存活反而成了一種毫無意義的煎熬。
禾苗盯着鍋裏的青菜,頂端慢慢燒成了黑色,她連忙撒了點鹽,拿鍋鏟翻炒了幾下,把火一關将年糕盛了出來。
碗裏的年糕細滑糯混合着青菜的香味往上冒,她覺得好吃,忍不住想找一個人去分享那種心情。
她将身邊的人想了半圈,總不能就因為她自己燒了個好吃的年糕,就叫戚芋圓從大老遠地方跑過來吃吧。禾苗租的這間屋子在東邊,戚芋圓住的地方在西邊。
慢慢的,慢慢的,天黑了。
禾苗從位子上站了起來,重新做了一份青菜年糕,這一遍比第一遍燒得好,很少有糊掉的地方,她走到房門口,敲了兩下,在聽到沒有什麽回應聲之後,她推開門。
“我給你做了份年糕,你要一起來嘗一下嗎?你……”
話還沒有說完,她就看見男人正在地上整理旅行包,俨然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
“你要去外面?”
何歧明将衣服一絲不茍地折疊好,收入箱內,然後順手就将桌子上的香煙也一同放了進去,接着拉上拉鏈。
他語氣平淡,光是從眼神上看,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出來。
像是裏面有一團鉛色的雲将湖面映成灰色,湖水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紋。
“公司翻盤了。”
“我的錢全部回來了,那我差不多也該回去住了。”
“現在?”禾苗猛地盯着他。
拿着碗的手不自覺地抖了兩下。
何歧明看着她的表情,突然笑了一下。
嘴唇極薄,彎起來的時候,溢出一股薄情的味道。
“大概是這幾天離開,有些東西還需要收拾。”
“你可能還得再忍我幾天。”
男人瞥見她手上還冒着熱氣的年糕,眼微眯,“你給我做的?”
禾苗發覺自己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受控制,她盡量保持冷靜地“嗯啊”了兩聲,算是對他的回答。
何歧明站起身子,目光如月清冷,少了點像蛇死纏的偏執,他伸出手拿過筷子,将碗接了過去,嘗得斯斯文文的,卻吃得很快,沒有半點讓人覺得粗魯。
其實年糕炒得偏油了點,他不愛吃油膩膩的東西,他胃不好,吃多會感到惡心。
他将筷子一擱,看見禾苗那被煙熏的紅紅的臉,他張了張嘴,“挺好吃的。”
陰狠的蛇一下子不再惡毒。
禾苗完全手足無措。
男人身上還穿着黑金色的睡袍,整體看過去身體修長消瘦,看起來甚至微微有些單薄。卻是極美的,何歧明見禾苗還在原地站着,開口,
“很晚了,早點睡吧。”
“……”
禾苗這回看清楚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裏,已經找不到執拗了。
像是早已隕滅的星,毫無生氣。
雨悄然而至,連續下了兩三天。
細細長長的雨點敲在玻璃上的輕微聲響不斷,雨下了幾天,禾苗就失眠了幾天。
她在床上翻來翻去,卻總是無法入睡,周邊的一切都太過于安靜,安靜到連她在床上翻動身子的摩擦聲都異常突出。後來她幹脆自暴自棄地選擇一個姿勢不動了,緊緊閉着眼睛,什麽都不想,什麽也不念,腦子卻更加清醒。
一個念頭不斷地從大腦裏跳出來,攔也攔不住,而且愈發清晰。
她舍不得他。
對,她自己也不想承認,那種看到何歧明的臉,心就揪在一起的酸楚感叫作不舍。
禾苗知道,這回何歧明走了,就是真的離開了。
連個唯一對她好的人都要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她的孤獨永無止盡,難以彌補。
可又有什麽辦法?
做人總不能這麽自私。
禾苗突然萌生一種想要抽煙的想法,她會抽,但一般情況下,她不會去抽。但是現在,她特別想從何歧明那裏拿一根來。
她慢慢從床上坐了起來,經過男人的時候,他緊閉着的眼睛動了動,她謹慎地停了動作,怕男人醒過來。
看他又漸漸沉睡,禾苗才噓了一口氣,光着腳下了床,也懶得在黑暗中去找拖鞋,她拿起男人挂在衣架上的大衣,走到了客廳裏,掏出香煙,卻發現沒有打火機。
禾苗披了件外套,就推門出去。
找了家附近的小店,買了那種兩三塊的打火機。
然後她站在樓道口裏,迎着風,點着了煙後,她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卻嗆到了喉嚨裏,像火燒一樣的難受。
“自作孽。”
“不可活。”她眯了眯眼睛,自嘲道。
有些人覺得女人抽煙,多少會帶上某種異樣的眼光。
但是禾苗的長相本就偏向無害,身體羸弱,手上的煙霧袅袅上升,就如盛開的白玫瑰,有種說不出的風情。
即使禾苗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身上的煙味還是散不去。
但是外面已經很冷了,她縮了縮身子,還是走進了卧室裏。
蹑手蹑腳從男人身邊爬過去,卻聽見一聲:
“你幹什麽了?”
她低頭,男人睜開細細長長的眼睛注視着她。
“我失眠了。”禾苗老實說。
“因為冷嗎?”他也不揭穿。
“對啊。”她自顧自地将被子往頭上一蒙,打算将煙味掩蓋住。
男人隔着被子從背後将她圈住,下巴抵在她的頭上,微微用力。
眸底極黑,細細的,長長的,眼梢微微向鬓角挑去。
“睡吧。”
說來也神奇,她竟然真的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