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春卷
晚飯之後,老夏一行人離開洛家樓。
夜色如墨，沈湛回頭望着，昏黃的路燈之下,那小小的門面并不顯眼，厚重的門簾子擋住了內裏明澈的燈光。
寒風掃過,沈湛生怕這是自己的一場夢境，一場自己幻想出來的夢境。
“明天就收拾東西回家了。”
“導兒給我們放假,自己還得忙一陣兒吧。”
“可惜要過年回家了,不然要是在影視城裏，真想天天過來吃飯。”
“火車票都買好了嗎？”
耳邊傳來劇組人員的閑聊，沈湛回過頭來繼續向前。
大家的讨論證明這并非是夢境或者臆想，沈湛悄悄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疼，那便好。
“我說老夏，你這是在老板娘這吃了幾天的獨食都不叫我們一個,完了，情分沒了。”攝影師搖頭晃腦地說着。
“我可叫了啊，那天我還問阿湛要不要一塊過來吃呢。”夏曉峰連忙反駁，他可不是一個人都沒叫“嗯？”
“夏導,你什麽時候叫我過來了？”
“就你從京城回來那天？”夏曉峰的話一出口,沈湛一怔。
從京城回來的那天，對,那天晚上夏導一家确實叫自己去吃飯來着，只不過自己那日思緒繁雜，又想着不好打擾夏導一家就沒有來。
原來早有機會能夠見到櫻櫻，是自己生生錯過了，沈湛心中不由地苦笑。
夜裏冷風烈烈,吹得臉頰都有些發寒，沈湛回到了酒店房間，依舊覺得渾身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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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換了衣裳倚靠在沙發上，心緒始終靜不下來。
對于洛櫻在游戲裏的消失，他有過太多的想象。
可萬萬沒想到是最荒誕無稽的一種——她來到了現代，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是時空交疊？還是其他的別的什麽緣故？游戲方背後又究竟是什麽人才能完成這樣的驚人之舉？既然來到了現代，那還會回去嗎？會回到大梁嗎？
洛櫻現在的身份是什麽？又怎麽會成為一家小店的老板娘？她最初穿越過來之時，又該是怎樣的茫然與無措？
因為洛櫻的突然出現，沈湛心中的問題反而是越來越多。
手機上的提示音打斷了沈湛的思考，他看着手機，是那古宅的掮客朋友發來的消息。
“阿湛，你要的資料搜集好了。”
對方發過來一個文件夾，沈湛謝過對方之後點擊下載。
指尖劃着手機，細細讀着文件，從上到下，沈湛的目光定格在最後。
先前他思索憂慮的一個問題如今已經有了解答。
這宅子是洛家祖上傳下來的，數百年的時光幾經修繕已經不只是一處居住的宅院，更是祖祖輩輩的象征與先輩榮光。
只可惜這一帶遇上了個敗家子，祖宗大業敗得一幹二淨，祖宅都在賭桌上輸了出去，這位敗家子只有一個孩子，女，24歲，名叫洛櫻。
沈湛已然明白，洛櫻這不是身穿，而是靈魂來到現世這個洛櫻的身軀裏，這樣才說得過去，如此也有了身份，才能在現代社會生存下來。
沈湛關掉文件，無論如何，那宅子他必須買下來了。
他不知道洛櫻是否在意這個宅子，那應當是她曾經的居所，他只是怕自己不買若是被別人搶了先，洛櫻想要再買回去只怕是難。
日後自己在洛櫻的小店混的熟了，若是她透露出口風想把那宅子買下來，沈湛也方便找人出手。
因為電影《征西》已經殺青，後續的事宜全權交給劇組，電影進入後期制作階段，沈湛原本應該沒事，也該收拾東西回京城準備過年。
可萬萬沒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出現在了影視城。
看着一旁的行李箱，沈湛半點都沒有收拾的心思。
經紀人黃玉森已經發了消息詢問自己什麽時候回京城，他敲了敲鍵盤卻沒有回複。
往年的除夕新年，他有時候會去黃哥家過，有的時候一個人自己在家。
因為京城禁煙火，連一點禮炮聲也聽不見。
徒有那空空蕩蕩的家，還有電視機上喧鬧的春節聯歡晚會，一首難忘今宵之後，他就又跨入了新年。
這麽多年來他也習慣了，只是洛櫻呢？
她第一次來到現代，身邊連個親近認識的人都沒有，沒有徒弟，沒有宮人，沒有同僚，一個人守着那家小店嗎？
沈湛想要留下來，只是……宅子也該趕快買下來，省的夜長夢多。
“明日回京，準備買房，麻煩黃哥幫忙準備材料。”快速地回了經紀人黃哥一句，之後又給那掮客朋友發了一條消息，沈湛開始收拾行李。
如果，如果手續辦的快的話，他也許能趕回來和她過個小年。
…
洗碗機裏的碗盤洗了一輪又一輪，洛櫻坐在旁邊發呆。
今晚十六個人的菜品，累嗎？
有一點，畢竟這身子不是洛櫻自己原本錘煉多年的身體，體力還是有限。
但也只是身體上的稍有乏累，洛櫻的思維清晰得很。
今晚和夏導帶來的朋友們都加上了微聊，彼此之間也都打了招呼，大家客客氣氣地說日後帶着家人朋友來，還請老板娘給留個位置。
只是那個人，那個和沈湛同名同姓，甚至連樣貌都有着八分相似的男人讓洛櫻的心裏起了不少波瀾。
如果那沈影帝的額間再多上一道刀疤，便和前世沈湛的那張臉一模一樣了。
送走一行人等之後，她幾乎是一邊洗碗消毒，一邊在手機上搜索這個男人的信息。
沈湛，二十八歲，金龍，金鳳，還有國際金象的三金影帝。
而關于他的報道，他冷淡自矜，潔身自好，一心鑽研演技，深居簡出，出道至今都沒有什麽緋聞，也鮮少營銷，近年來出現在公衆眼前愈來愈少，網上的個人賬號也是詐屍一般地更新。
而近年來沈湛知名度最高的一次出圈，不是因為演技，而是因為在某個頒獎典禮上，攝像頭畫面掃到了沈湛，而他當時在提着保溫杯喝水，最要命的是，那個保溫杯還是透明的，清楚地看得到裏邊泡着的枸杞。
洛櫻找了幾個今年來官方和各個頻道對于沈湛的采訪與報道，看完之後，只覺得想多了，視頻裏的這位影帝沈湛通身的氣質，與自己認識的那一位完全不同。
再者說來，如果真是都密使沈湛也如同自己一般來到了現代，不管是她，還是對方都應該認得出對方才是。
如果前世的沈湛知道這現世有這樣的一位“雙胞胎弟弟”也不知是什麽感受。
洛櫻想了想，如果那人碰見了這位影帝，只怕會用淩厲而挑剔的眼神從上掃到下，連個頭發絲都不放過，然後慢悠悠地來上一句，“可不是什麽小貓小狗能當得上本官的弟弟。”
洗碗機裏又一輪洗好，洛櫻将碗盤收進了櫃櫥。
想這麽多作甚？這位影帝來也好，不來也好，只當是一位尋常客人罷了。
将繁雜的思緒抛卻，洛櫻想着明早兒的食材也準備的差不多，那就歇了吧。
第二日一早，洛櫻洗漱完畢，撕扯掉挂在牆上的萬年歷。
今日“立春”。
老話說“一年之計在于春”，作為二十四節氣之首，立春可是一個大日子。
春乃萬物之始，四季更替，春夏秋冬便是從春日開始，進入新的一輪回。
陽和起蟄，品物皆春。
從前在宮裏的時候，每到立春的世界，禦膳房就要忙上忙下了。
立春的習俗各地不同，“打春”，“咬春”，“鞭春牛”，“祭祖”等等。
洛櫻記得從前做小宮女的時候，同房的有個叫桂芳的宮女，到了立春之日就會用碎布剪成一只小燕子佩在身上，這是她的家鄉關中長安的習俗，普通人家多用碎布，富貴人家用綢緞，或者在庭院房檐下修築燕子窩。①這叫做“佩燕子”，燕來春，燕子是報春的象征，代表着安寧幸福。
不只是燕子，洛櫻此刻正往身上的圍裙上系着一條麥穗，當然不是真的麥穗，而是她自己找了彩色絲線纏成的，看起來栩栩如生。
立春之日往身上挂麥穗，這是師父教給她的，叫做“吊春穗”，象征着新的一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對于他們這些廚子來說是最重要的了。只不過以前在宮裏，往往是用絲線布條纏成麥穗，洛櫻在師父膝下呆了十三年，也纏了十三年的麥穗。
掃卻心中的悵然，洛櫻開始炸春卷。
作為大吃貨國的人民，古往今來，凡是和節日有關的必然少不了吃。
所謂“咬春”，就是“咬得草根斷，則百事可做”，在立春這一天要吃五辛盤，在今日的現代，則是演變成了吃春餅，春卷。
只是春餅也不能作為早餐，洛櫻今日早餐做的是炸春卷！
因為離過年也不過隐約一周多的日子，近來到小店吃早餐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她準備得也不算多。
這越是臨近過年的日子，東家西家的都開始置辦年貨，洛櫻想了想，等今日忙完，她也應該去買上一些年貨了。
來到現世的第一個年，總得好好過才是。
熱騰騰的第一鍋炸春卷出鍋，而小店裏也迎來了立春之日的第一位客人。
看到來人，洛櫻一愣，昨晚雖然有幾位一直說早上要來吃早飯，但沒有想到真有一位來的這麽早。
沈湛今日醒的格外早，許是腦子裏想了太多的事情要去辦，他已是定好了今日的高鐵回京，但已經想來吃個早餐，看看她。他來得早一些，也正好避開其他的客人，免得給她添麻煩。
“春卷好了嗎？兩種都要。”沈湛和她站的不遠，看着她換了一件淡綠色的圍裙，與昨晚穿的不同，圍裙的系帶上還挂着一個編織的麥穗。頭發上依舊是綠色蝴蝶結的發箍，看着清爽宜人。
想着昨晚好歹見過，洛櫻微微點頭，“剛好出了第一鍋，随意坐。”
沈湛看着她撸着袖子，往盤子裏撿拾着春卷，手腕纖細，膚白唇紅，娛樂圈內的女星容姿各異，可在他看來，還是洛櫻更美。
洛櫻将春卷上了桌，“趁熱吃。”
因為不熟，她也沒什麽話題可聊，本身也是不善言談的人，說了一句趁熱吃，便繼續回到了鍋旁。
沈湛倒是想多說一些話，可說什麽同樣難倒了他。貿然開口只怕會吓到她，反而将她推得更遠。
眼看她回了竈間，沈湛只能閉上了嘴，等吃完再借着春卷做話題吧，他想着。
沈湛看着盤子裏的春卷。左邊的是蝦仁韭黃春卷，春餅皮經過油炸之後色澤金黃，格外的喜人，餅皮本來就纖薄得很，油炸之後非但沒有顯得厚重，反而更是輕薄了。
而在這金黃纖薄的外皮之下，隐隐約約透出內裏豐足的餡料，有粉有綠的，煞是好看。
沈湛輕輕一口咬下，只聽得“嘎吱”一聲。
這炸春卷無比酥脆，清脆的外殼裹挾着餡料在口中咀嚼，鮮嫩的蝦仁沒有半點腥味兒，韭黃與其融合在一起更是無比鮮美。一個是海物，一個生長在土地之間，明明是毫不相關的兩種食材，可融合在一起之時卻是天作之合。
韭黃帶着從泥土中卓然生長的清香，與獨具海味的鮮蝦仁在一起，即便是油炸過了的炸春卷，依舊不覺得半分的油膩，只覺得清爽可口，太好吃了！
韭黃與蝦仁這不變的搭配，做餃子餡料美，做包子餡盒子餡吃着美，做成春卷，加上特有的酥脆，吃起來更加的美味。
春卷的餡料洛櫻做了兩種，沈湛自然是兩種都點了的。
一個是韭黃蝦仁餡的，另一道的餡料更加豐足一些。
一口咬下去，沈湛仿佛置身于鄉間山野之中，好似大片野菜的清香。
鮮嫩的黃豆芽，脆生的胡蘿蔔，還有柔韌的黑木耳，佐以蔥花調味兒，一口吃下去，清清爽爽，春日已至。
這春卷沒有半點綠，可沈湛卻覺得已經感受到了春日的氣息。
随着春卷送上來的還有一碗湯，菠菜豆腐湯。
小湯碗中是濃綠的菠菜，一塊塊四四方方的白豆腐游蕩其間，更是無比清淡。
湯是溫熱的，因着擔心吃春卷有些幹噎，洛櫻才添了一份兒湯，搭配着春卷吃下去，有春有福，清爽宜人，讓人吃得無比舒暢。
手機上傳來了車次提醒，店鋪內依舊只有沈湛與洛櫻兩個人。
他買完單把盤子送到了竈間，對着洛櫻輕輕點頭。
預定好的專車已經抵達，沈湛上了車。
初生的太陽揮灑下一縷斜光，剛好打在小店的牌匾上。
一時之間，“洛家樓”三個字有些金光燦爛，刺得耀眼。
沈湛的心突然安定下來，時光散漫，我們來日方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