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嗯。”陳竹淡定地将自己的證件都收好, “怎麽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徐蘭庭以指尖撚滅了煙,像是感覺不到疼痛, “沒舍得。”
水霧氤氲着,男人的身形在薄霧後若隐若現,陳竹靜靜盯着徐蘭庭修長的身影看了一會兒。
徐蘭庭已經換了一身寬松的浴袍, 斜斜倚在木門邊。從他的肩頭望去, 是連綿的山和薄薄的霧。
畫一般的景色中,徐蘭庭恍若水墨中的寥寥一筆, 竟有些孤寂落寞的意思。
陳竹透過水霧望見門外嵌着一池湧泉, 估計這兒就是徐蘭庭先前說要帶他來的避暑山莊。
只是山路漫長, 陳竹實在太疲憊不留神睡了過去,結果露出了些許馬腳。
陳竹确實是打定了主意要逃。
自從踏進了紫玉山莊,他身邊都是陌生的環境, 所以為了保險起見他只能将所有的證件都藏在身上。
如今漏了馬腳, 陳竹只能見機行事。他面對的是徐蘭庭, 越是着急,就越容易被看穿。
見徐蘭庭默不作聲地站在門邊,陳竹摸不清楚男人的心思。
陳竹沉下心,起身朝男人走去。他站在徐蘭庭身後,擡手,輕輕碰了碰徐蘭庭的尾指。
“徐蘭庭, ”陳竹試探着說,“你沒有什麽想問的麽。”
徐蘭庭回眸,眉間隐隐有怒色,“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
但男人一向善于僞裝。他利落地藏好了自己的陰郁, 垂首抵住陳竹的眉心,唇有意無意地蹭過少年的嘴角。
“阿竹,你沒有什麽想說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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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竹:“沒有。”
他們像棋盤上的對手,陳竹直率而鋒利,徐蘭庭圓滑又老道。
“沒有麽。”徐蘭庭以退為進,“那算了。”他溫柔地說着,卻擰着陳竹的下巴,重重地奪了一個吻。
陳竹也不掙紮,他知道男人已經生氣,“我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還能從你徐蘭庭手心裏翻出去麽?”
男人噙着笑,眼底卻暗流湧動。他動作強勢地抱住了陳竹,語調卻溫柔似水,“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我只希望,我們能夠重新開始。”
“陳竹,我愛你。”徐蘭庭說,“別走。”再給我一點兒時間,再回頭看我一次…
徐蘭庭生來就習慣了被人挽留,如今卻不知道該如何挽留眼前人。
他像一個只會強取豪奪的壞人,死死抓着陳竹不肯放手。
“嗯。”陳竹看似乖巧地伏在徐蘭庭肩頭,眼底卻靜如深潭。
…
泉水湧動,陳竹從水中一躍而起,連瞳仁都似盛滿了水霧。
他甩開一身水珠,水花漸了男人一臉。
徐蘭庭趴在水池邊,眯着眼欣賞着眼前的景色。
少年褪去了青澀,骨骼長開,肩背也漸漸有了成年人的寬闊。
尤其是陳竹的一雙眼,就像是從水裏洗出來的玉石,幹淨清澈,不染塵埃。
徐蘭庭耐着性子靜靜地觀賞了一會兒,作為一個肉食動物,他已經忍到極致。
他朝陳竹昂昂首,帶着些哄的意味,“阿竹,讓哥抱抱你。”
陳竹心裏門清,沒有如他的意。他躬身取過岸邊跌落的浴袍緩緩穿好。
陳竹嚴絲合縫地系好了袍子,“游完有點累,我想先去睡會。”他頓了頓,想起徐蘭庭說晚上要帶他去見人,“等你朋友到了,叫我就行。”
如一陣夏風短暫地拂過臉頰,餘熱殘留在臉頰,風卻已經吹向了遠方。
徐蘭庭幽幽看着少年的身影走遠,隐隐頭疼地按住了眉心,長嘆一口氣。
來日方長,不能急。徐蘭庭按捺着想要将人困住的陰暗念頭。
徐蘭庭想陳竹想得快發瘋,陳竹卻無知無覺。
他慢悠悠穿行在走廊間,随意找了個房間。
鼻尖的木質調香味讓人心神安寧,陳竹尋了個舒适的榻榻米坐下,整理着思緒。
以徐蘭庭的情智,從看見陳竹掉出來的證件就肯定明白了一切。
陳竹本已經做好了迎接男人怒火的準備,甚至,是被徐蘭庭以非常規的手段控制自由。
可,或許徐蘭庭還有一丁點兒良知;又或許,男人多少了解陳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倔脾氣,不敢輕舉妄動。
無論如何,徐蘭庭的按兵不動給了陳竹一絲喘息的空間。
陳竹躺在柔軟的榻榻米上,蓬松的軟枕讓他放松下來。
不得不說,跟徐蘭庭那樣的人鬥,不死也得脫層皮。陳竹每每吻過男人的薄唇,都有種以身飼狼的錯覺。
陳竹擡指,拂過被徐蘭庭咬過的嘴唇,上面還殘留着隐隐的痛。
這就是徐蘭庭帶給陳竹的所有——痛
清晰的痛;鈍痛;鑽心的痛,悔恨的、愧疚的、自卑的…全都是痛苦。
陳竹無意害人,他只想逃離徐蘭庭,他只想在沒有徐蘭庭的世界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他想要,正常的,平靜的生活。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雲端般不真實;每日都在男人的掌心掙紮,暗自咬牙忍受着男人的強勢和獨斷;還要畏懼泡影的破滅——誰又知道飛鳥這次的停歇,是歸宿,還是短暫地栖息呢?
誰又知道,飛鳥何時會再次飛走呢?
陳竹厭倦了等待,也厭倦了追趕徐蘭庭的步伐。
他更厭惡徐蘭庭的獨斷專行,手眼通天。
陳竹相信,等将那個男人徹底從骨血中剜去,他會遇到一個更好的人。
他依舊會全心全意地奔赴,會以濃烈的愛意澆灌,會肆意地去愛。
他會像愛徐蘭庭一樣,去愛另一個人。
哪怕曾經遍體鱗傷,少年的心依舊向陽,依舊清澈。
本以為晚餐會是魚龍混雜的聚會,陳竹卻被徐蘭庭攬着,來到了山莊後的一個露天草坪。
已經有幾個男人在岸邊釣魚,見徐蘭庭來了,吹了聲口哨笑着說:“喲,等這麽些年,人渣終于從良了嘿。”
其中一個男人氣質格外出衆,一身漆黑的沖鋒衣,寸頭下一雙狹長的鳳眼,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股子鋒利。
他手裏拎着條黃花魚,路過徐蘭庭的時候,沉聲喊了聲“三哥。”
“這是霍焰。”徐蘭庭介紹說,“從小一起混大的,看着兇,其實…”
徐蘭庭緩緩一笑,說,“确實挺兇,輕易別招惹他。”男人握着陳竹的肩,緩步行走在草坪上,“不過惹了也沒關系,”他輕輕湊近陳竹耳邊,如情人之間親昵的低語,“我來收拾他。”
“啧啧啧。”另一個男人促狹地朝這兒瞥了一眼,“老男人就是會啊,瞧把人小朋友羞成什麽樣兒了。”
“來來來,來哥這兒,別被那老騙子三言兩語哄得沒邊兒咯。”
意外的,在場的三個人都挺随和,在徐蘭庭跟前也沒有外頭那些人那般恭敬。
“楊毅,楊鵬——這是倆異父異母的兄弟,他們家情況複雜,我回頭跟你說。”徐蘭庭帶着陳竹坐下,朝那倆兄弟說,“釣着了沒,別餓着我家小朋友。”
“德行!”楊毅回過身去,懶得搭理他。
不過,在場的三個人心裏都清楚,徐蘭庭帶着陳竹來見他們的意味着什麽。
雖然他們嘴上不說,可看向陳竹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帶着驚奇和打量。
陳竹姿色的确出衆,氣質也幹淨得跟白雲似的。
可楊毅怎麽也想不出來,徐蘭庭能為了這麽個毛頭小子收心。
不過,很快,三人就信了。
他們仨都是跟徐蘭庭從小一起混到大的兄弟,對徐蘭庭的脾氣甚至比他的父母還清楚。
他們見慣了徐蘭庭混跡情場的不羁,也習慣了徐蘭庭身邊的人一茬一茬地換。
徐蘭庭對情兒确實好,可那種好,跟對寵物也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可當徐蘭庭将少年跟前的啤酒換成橙汁兒時,且一絲不茍地為陳竹撇幹淨碗裏的魚刺兒,幾個人心裏都明白了幾分。
徐蘭庭坐在陳竹身邊,看似随意,可手卻若即若離地搭在陳竹手邊。
當男人的指尖“無意”拂過陳竹的手背,眼底是從未有過的惬意。
那一副想靠近,又不敢輕易觸碰的模樣,讓楊毅簡直懷疑自己看錯。
艹,浪子還真他媽能回頭。
“來來來,哥幾個都喝一個,就當慶祝咱這浪了十幾年的人渣終于收心了啊。”
幾個人都很直爽,杯子裏的酒一下子見了底。
陳竹想,徐蘭庭這樣狡猾世故的人,結交的朋友卻是直來直往的率性之人,也算是新奇。
“喂。”一直坐着沒說話的霍焰,忽地朝陳竹說,“徐蘭庭不是什麽好人。”
他接着說,“但也不是什麽壞人。”
陳竹聽懂了前半句,點點頭,“謝謝。”
霍焰望着陳竹看了一眼,似乎還想說什麽,卻最終只是對徐蘭庭說了聲恭喜。
一餐飯吃得很簡單,不同于徐蘭庭再外頭的應酬,大家夥閑聊了幾句,就舒舒服服地散了。
入夜,山間的風帶着絲絲涼意,吹在臉上格外清爽。
山間的小路都鋪着整齊的石子,走起來并不滑腳。
所以徐蘭庭帶着陳竹走了一會兒,他一面走,一面笑着說,“小時候我常在這片兒玩,有一段時間,這片的鳥都遷走了。”
“為什麽。”陳竹問。
徐蘭庭勾唇一笑,“楊毅那孫子喜歡掏鳥窩,這附近的鳥窩都被掏了個遍。”
這裏頭怕是也有徐蘭庭的功勞,陳竹想到徐蘭庭上樹掏鳥窩的模樣,不由一笑。
他的心神在清風中漸漸松懈。
而男人的試探,見縫插針,“陳竹,你小時候也爬過樹吧。”
“嗯。”陳竹說,“不過不是去掏鳥蛋,而是去砍柴。”
“小可憐。”徐蘭庭靠近了些,“累麽。”
“不累。”兩人閑閑地聊着,似從未有過隔閡間隙。
“不過,你生長在山裏見過的風光自然比這裏人造的要好許多。”徐蘭庭緩聲說,“想不想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就當散散心,看看不同的風景。”男人狀似不經意地挑起旅游的話題,“阿竹,我們一起去旅旅游怎麽樣?”
陳竹抿了抿唇,沒有回答。
男人接着說,“上次的愛爾蘭之行太多遺憾,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嗯?”
出國,旅游,簽證…徐蘭庭的心計實在高深,要不是陳竹早有防備,很有可能就被男人掌握了所有的自由。
“好啊。”陳竹說,“等成績出來之後,我們,一起去。”
陳竹:“過幾天成績就出來了,我想回學校先看看老師。”
“我陪你——”
“別。”陳竹拒絕,“我不想再讓人誤會。”
徐蘭庭忍了忍,最終還是答應下來,“我讓司機送你過去。”
“不用。”陳竹皺眉,“徐蘭庭,你在害怕什麽?我只是想回學校好好跟老師同學告個別。”
陳竹:“再說了,誰能在你徐蘭庭眼皮子底下逃脫?”
“好了…”徐蘭庭隐隐頭疼,他無奈地、徒勞地說,“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陳竹,你…”
徐蘭庭:“你想去就去吧。”
“嗯。”陳竹別過臉,“你放心,我不會自找苦吃。”
他不會自找苦吃,卻決意要度過這道劫難。
哪怕注定要彼此傷害,陳竹也不會後退,更不會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