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單人病房的條件很好,在床邊擺着的是可以放平作為陪護床的沙發,就連配備的椅子也是軟座的。
于暮之拖過一旁的椅子,坐在床邊。
植物人是沒法和人聊天的,所以于暮之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這張臉和他印象裏的臉差別很大,但盡管瘦得有些脫相,也還是他熟悉的眉眼。
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了震,嗡嗡的震動聲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有些突兀。
于暮之拿出手機,微信有新的回複,是他舅舅。原本放在關機鍵上的手挪開了,于暮之解鎖手機點開微信。
舅舅:你來醫院看我?我剛結束一臺手術,要來陪舅舅我吃飯嗎?
于暮之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給他舅舅回信。
暮色:你在辦公室嗎?
舅舅:在啊,我換辦公室了,之前那間樓上,你在醫院了?
暮色:嗯,我過來找你
于暮之收起手機起身,他沒有立刻就走,他站在原地,看了付澤好一會才轉身離開了病房。
醫院的幾幢樓都是通的,于暮之沒坐電梯,他推開安全通道的門走樓梯去了10樓,通過天橋去了隔壁幢的醫生辦公室。
于暮之的舅舅是五年前正式升為主任的,辦公室也就換到單獨的主任辦公室裏。
于暮之到的時候,辦公室的門開着,他舅舅林岩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
林岩看到門口的于暮之,朝他招招手,和電話裏說了句回頭再說就挂斷了電話:“等我下,我換個衣服帶你出去吃飯。”他剛剛回完于暮之的微信就接了個電話,還沒來得及換下白大褂。
“舅舅,我不餓,”于暮之現在沒什麽吃飯的心情,“我來,是想問你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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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岩将白大褂脫下挂在挂衣架上:“就知道你個小沒良心的不會特意來看我,行吧,那你陪我去食堂吃個飯吧,邊吃邊聊。”
醫院食堂就在負一層,不遠,加上林岩做了一下午的手術也是真餓了,于暮之也沒那麽沒人性。
兩個人坐電梯下去,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在和林岩打招呼。于暮之跟他站在一塊,免不了要被問一聲他是誰。
林岩就說這是我外甥,剛從國外回來。和林岩熟一點的就會再多問一句,半開玩笑的問小夥子有沒有對象啊?
林岩笑道:“這你得問他自己了。”
問話的人看過來,于暮之便點點頭,回了個有的。
于暮之現在哪有什麽對象,只不過這樣回答能免掉很多麻煩。
林岩聽見他說有的,挑挑眉,也沒追問。
到了食堂,大家自覺散開,給舅甥倆讓出空間。
于暮之是真的沒胃口,他就找了個位置坐下,等着林岩打好飯菜過來坐。林岩手術結束的晚,這會已經過了人最多的飯點,食堂人不是很多,于暮之特意挑了個偏僻的位置。
“坐這麽偏?”林岩很快端着飯菜回來了,他了解這個外甥,說不吃就是不吃,所以也沒特意給于暮之打一份飯,“說吧,是什麽事情啊?”
“植物人蘇醒的概率,”于暮之微頓,“大嗎?”
林岩吃了一口醬香茄子,不緊不慢地回答他:“我就不和你扯那些學術性的概念了,醒和不醒,就這兩個結果,不就各一半的概率嗎?你要問我,那我就只能回答說是50%。”
也是,又沒有第三種可能性。
林岩看了眼自己的外甥:“你問這個幹什麽?身邊有?”
“嗯,”于暮之點頭,這沒什麽好隐瞞的,“就在你們科室的病房裏躺着。”他說這話的語氣平靜地就像是在提起一個不怎麽熟悉的人。
“我們科室?”林岩問,“叫什麽?”他作為科室主任,十分盡責,記得住科室裏每一個人病人的名字。
于暮之視線微垂,沒有看着林岩:“付澤。”
“他啊,我知道,”林岩在腦海裏過了下這個病人的資料,“哦對,他也是S大的,你們是同學?”
“嗯。”于暮之心想,還是我的前男友。
于暮之和付澤談了一年多的戀愛,于暮之的家人當時都知道他談戀愛了,但是并不知道對方是誰。因此在林岩眼裏,付澤只是于暮之的同學,這很正常。
“他的話是我們另一個團隊的醫生在管,他已經躺了六年了,”林岩主動将話題接下去,“要說蘇醒概率肯定比那些一兩年的低。不過他妹妹給他請的護工很專業,護理得挺好的他各項器官以及肌肉都沒什麽衰退跡象,醒來的概率還是有的。”
“妹妹?”于暮之擡眸看向林岩,眼底是沒有掩飾好的驚訝。
“是啊,”林岩忙着低頭吃飯,沒注意到于暮之的神情,“我有次在病房外碰見過,挺好看一小姑娘,結婚了都,經常帶着老公孩子一塊來看她哥,兩兄妹感情估計很好。”
付澤是獨生子,并沒有什麽妹妹。
于暮之的雙手在桌下交握:“那醫藥費,也是他妹妹交的嗎?”
“那肯定啊,”林岩吃飯很快,說話間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米飯,“他們家境應該不錯吧。”
林岩這句話并不是問句,所以于暮之沒有回答。
吃完飯的林岩要将飯盤放到回收處,于暮之就不陪他過去了:“舅舅,我先上去了,我去看看……我同學。”
“行,”林岩站起身,“我今天要值夜班,就不送你回去了,一會打車回去注意安全啊。過兩天我休息,過來吃頓飯吧,你舅媽也想你了。”
“好。”
于暮之重新回到了2028病房前,這一次病房門是開着的,于暮之看到了林岩嘴裏付澤的妹妹一家。
小男孩坐在媽媽的腿上,指着病床上的人,奶聲奶氣地說:“媽媽,舅舅不醒。”
他的媽媽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舅舅會醒的。”
于暮之擡起手,在病房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三下。
病房裏有意識的人都朝着他望過來。
張新雅讓兒子從自己腿上下去,她站起來朝着門口大步走來,孩子撲進爸爸的懷裏,還在問:“爸爸,誰啊?”
于暮之聽到男人說:“那是媽媽的朋友,寶寶乖,媽媽和朋友有事情要說,你先跟着爸爸出去玩一會好嗎?”
“好呀。”
張新雅在于暮之面前站定,男人抱着小孩走到張新雅旁邊,對着張新雅說:“我帶寶寶去玩一會,好好說,嗯?”
張新雅點了點頭,男人便朝着于暮之也禮貌地點頭示意,然後抱着孩子走出去,順便貼心地關上了門。
門一關上,張新雅就冷着聲音開口:“不是不記得了嗎?”
這是昨晚于暮之給她的答案。
于暮之也看着張新雅:“我是不記得了,付澤什麽時候有的妹妹?”
“你當然不記得了,”在于暮之意料之外的,張新雅并沒有生氣,而是很平靜地說,“畢竟你一直以來都把我當做情敵,你和他分手不也是因為覺得付澤已經劈腿我了嗎?”
于暮之垂在身側的手指蜷縮了一下,又很快伸直:“不是嗎?”他沒有否認,當時他确實是這麽想的。
“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渣女吧?”張新雅略帶諷刺地笑了下,“插足你和付澤,搶走你的男朋友,讓你傷心遠渡重洋去留學,結果付澤一出車禍成了植物人我就立刻找了個有錢老公嫁了,對吧?”
于暮之也笑了笑:“也沒這麽嚴重。”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都沉默了。
如果是以前,于暮之看到張新雅早就掉頭就走了,可今天他沒有,因為他已經開始意識到自己才是最傻逼的那個人了。
“謝謝你,”在張新雅開口之前,于暮之先說話了,他神色認真地看着張新雅,“謝謝你這些年給他交醫藥費,以後不用了。”他沒有說要把以前的醫藥費還給張新雅,因為他知道張新雅不會要。
“所以你要接手嗎?”張新雅問他,“于暮之,你拿什麽身份來接管付澤的事情呢?我是他承認的幹妹妹,你呢?你算他的誰?”
于暮之沒有回避張新雅的視線,他說,“我還挺喜歡我前男友的,所以想等他醒過來,問問能不能複合,行嗎?”
“你有病吧?!”張新雅像是突然被點燃的炮仗,炸了,“你當年不是走得挺決絕的嗎?不是……”
“對不起,”于暮之第一次很沒有禮貌地打算別人的說話,他又說了一遍,“對不起,是我錯了。”
張新雅張着嘴,下一個字卻說不出來了。
于暮之的視線略過張新雅,飄向病床上的人,他說:“對不起。”這一句對不起不知道是要說給誰聽的。
張新雅的眼淚掉的很突然,她自己似乎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眼淚滑過嘴角嘗到了一點苦澀的味道,她才猛地反應過來,擡手狠狠地擦了擦自己的臉:“都是傻、逼!”
罵的是誰也不知道。
張新雅摔門走了,于暮之又一次走到病床前,坐在張新雅剛剛坐的椅子上。
大概是剛剛打過維生素針劑,付澤的右手被擱在了被子外還沒有放回被子裏。
皮膚白得有些不正常,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于暮之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根小拇指。
“好涼啊。”他說,“付澤,你冷嗎?”
病床上的植物人并不會回答他,于暮之又握住他的無名指:“我給你暖暖吧。”
直到握住了對方的五根手指,于暮之才擡起頭看着病床上的付澤。
“對不起。”
他又說了一次,可惜病床上的人聽不見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