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醫院的腦外科是全國排名第一,腦外科的主任還是于暮之的舅舅,當年舅舅還說想讓于暮之去學醫,當他的徒弟。
去醫院的路上,于暮之給他舅舅發了個消息,舅舅沒回,估計是在忙。
開車的單元用餘光偷瞄于暮之,猶豫了好一會才開口問:“你還好嗎?”
于暮之嗯了一聲,沒有多言,只專注地看着手機上的新聞。他在搜六年前那場車禍的新聞,七車連環追尾,五死七傷。新聞裏都附帶着現場照片,被困在車裏的傷者,仿佛在穿越時光朝着六年後的于暮之求救。
于暮之從小就怕血腥場面,稍微血腥一點的照片都看不得,這次卻強忍着內心翻騰的嘔吐欲,硬是看完了所有的照片。
出事的七輛車裏只有一輛出租車,位置正好在正中央,車子被撞得變了形。出租車司機當場死亡,而後座的乘客腦部受到重創,昏迷不醒。
因為是重大交通事故,後續各大媒體還進行了跟蹤報道,其中就提到了出租車的乘客成為了植物人。
車禍的源頭是頭車司機疲勞駕駛,在高架上誤踩剎車,急停之後身後的車輛剎車不及紛紛撞了上來。頭車司機負全部責任,但他家庭不富裕,雖然認可賠償金額,但賣了房車也沒法支付全部賠償金額。
到最後,所有傷者也都沒有拿到全額的賠償金,有一些人拿到的賠償金都不夠治療費的,其中就包括付澤。
植物人的治療費用昂貴,賠償下來的金額都不夠他在醫院躺半年的,那這幾年來,他的醫療費是誰支付的?
“你臉色不太好,暈車了嗎?”單元眼見着于暮之的臉色越來越白,忙道,“想吐嗎?要不要我先找個地方停車?”
“沒事,”于暮之往後靠着椅背,“還要多久到醫院?”
單元看了眼導航:“快了,就十幾分鐘的樣子。”
于暮之嗯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單元看得出他很難受,于是略踩了踩油門。這祖宗堅持不肯停車緩緩,那他只能努力加快速度,縮短他難受的時間了。
十分鐘後,單元的車停在了第一醫院的大門前,于暮之扔下一句“你先回去吧”就走。單元哪能放心他,準備找個停車位停好車去找他。但醫院的停車位哪裏是那麽好找的,等他停好車于暮之早就不見了蹤影,給他打電話也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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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元嘆了口氣,知道這少爺是打定了主意不理他,只好先開車回了基地。
沒出國以前,于暮之偶爾會來醫院看看他舅舅,所以對醫院的布局還算了解。他循着記憶直奔住院部,樓層指引寫着神經外科在20層。
電梯在上升,于暮之的心卻在往下沉,剛剛看過的那些照片不受控制在腦海裏閃過,讓他又有些犯惡心。
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20層到了。
于暮之走到護士臺前,問坐在裏面的護士:“你好,請問這裏有一個叫……”要說名字的時候于暮之頓住了。
忙碌的護士擡起頭:“叫什麽?”
“付澤,”這兩個字在牙齒間滾了一圈終于從齒縫中逃了出來,“付出的付,沼澤的澤。”
這個人啊,護士很熟悉,都不用查了:“在2028房間,你是他的同學?之前好像沒見過你。”這個病人的同學定期就會來看看他,六年裏都沒間斷過,跟他們醫護人員都熟悉了。
同學嗎?他們現在好像确實只能算同學吧。
于暮之點點頭,不欲多言,轉身就往病房去了。
2028的病房門關着,于暮之沒有給自己遲疑的機會,直接伸手握住門把手推開了門。
這竟然是一間單人間,病房朝南,雖然此刻天黑着沒有陽光,但能想象的白天時陽光會灑滿這個房間的樣子。
溫暖又明亮。
而床上躺着的人恰恰相反,看起來冰冷又暗淡。
有一瞬間,于暮之都想,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然而監護儀發出的機械聲在告訴他,這個人還活着。
于暮之就這樣遠遠地站着,看着病床上閉着雙眼,臉色蒼白的付澤。
“有錢少爺就是不一樣,想要找個人就能這麽快找到。”
突然出現的聲音像是按下了于暮之的啓動鍵,他沒有回頭,只擡腿想要往病床邊走。
有只手卻按住了于暮之的肩膀,是黃超:“人你已經見到了,就沒必要再過去了吧?你還指望他坐起來笑着跟你說話嗎?”
心髒像是被紮了一針,不是很疼,卻又無法忽視。
于暮之側身躲掉黃超的手,他看着這群曾經和他關系也很好的同學:“當年是我先走的,這點我承認,但我不知道他出車禍了,如果我知道……我會立馬回來。”
以前的于暮之其實并不是個喜歡解釋的人,有些誤會他有時候寧願不解開也不會拉下臉去解釋。但在國外的這六年,他改變了不少,所以此時此刻他才願意開口解釋那麽一兩句。
“你不知道?”張成第一個不信,“當年我們在你學校發了不少的bbs,後來被删掉,可是你們管理員說的當事人讓删除!”
“管理員只跟我說有以前的同學在找我,沒說是什麽事。”于暮之的視線飄向病床上的人,“我真的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這六個字裏明顯的無力感,讓原本還有些氣憤的同學們忽然靜了下來,他們印象裏的于暮之從來沒這麽說過話。
于暮之是任性的可愛的活潑的,就像個小太陽,不然也沒辦法融化學校裏著名的冰山校草付澤。
加上家境的關系,于暮之好像從來無法體會做不到一件事是多麽無力。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于暮之追付澤就會體會到什麽叫無力什麽叫事事不能如你所願,但後來他們被打臉了,冰山付澤被于暮之拿下了。
最開始和大家關系好的其實是于暮之,是于暮之帶着付澤和大家熟起來的,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之後也成了大家一起磕的cp。
但後來于暮之出國,付澤車禍,同學們好不容易□□去他學校bbs找他的帖子被删掉,大家就氣上于暮之了。
在同學們眼裏,就是于暮之這個大少爺招惹了付澤之後又一走了之,甚至對車禍的付澤不聞不問。這實在是太絕情了,所以同學們一致對外,讨厭起了于暮之。
從沒受過挫折的大少爺,終于體會到什麽叫無力了。那些準備好的傷人言論,大家忽然都說不出口了。
最終是華亭打破了病房裏的沉默:“可是,那也是你主動避開和他所有的聯系。你删掉了我們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退出了班級群,換了手機號。于暮之,如果你有一點在意他,去打聽一下國內的事,你就能知道他的消息的。”
“我……”
“你們怎麽都擠在門口?”是護士看到病房門口聚集了這麽多人過來了,“病房裏又不是站不下,都進去,別占着過道啦。你們這些同學感情還真是好,每次來都是一大幫人,隔壁病房的爺爺奶奶都以為這裏面躺着的是哪個老大呢。”
護士站在最外圍,看不見裏面的情形,還和往常一樣笑着和他們打趣。本來還想和他們聊幾句,但隔壁病房在叫護士了,護士就趕緊過去了。
他們這一堆人擁堵在門口确實不好看,黃超他們幾個人就都往病房裏走了走。
于暮之本來就站在門口的地方,他們一動,把他推着也往前走了。
等病房門關上,于暮之已經站在了付澤的病床前,他一低頭就能清晰地看見付澤的臉。遠看已經夠蒼白的臉,近看就更加了。
植物人沒辦法進食,只能靠通過鼻胃管打流食補充必須的營養,沒有多餘供人長肉的脂肪,付澤的兩頰已經瘦得凹下去了。
于暮之咬了咬自己的舌尖,他以為自己用的力不大,但事實上他已經嘗到了血腥味。
剛剛被護士打斷,于暮之就沒有再接着回答華亭的問題,他看着離自己最近的黃超:“他這些年的醫藥費,是誰付的?他媽媽沒有這麽多錢吧。”
付澤家裏的情況大家都知道,賭鬼爸爸跳河死了,留下一屁股債務給母子倆。為了還債,付澤從高中就開始打工,他媽媽則在老家鎮上的染布廠裏幹活。她本來也想來大城市打工賺錢,但債主不讓她走,說是怕他們跑路。
他們分手之前付澤家的債都還沒有還完,付澤家應該承擔不起植物人的醫療費。
沒人回答于暮之的問題,只拿複雜的眼神看着于暮之。
于暮之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跳,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付澤出車禍前一周,他媽媽因為疲勞過度猝死了,”華亭看着于暮之,眼眶隐隐有些泛紅,“你連這都不知道嗎于暮之。”
于暮之不知道。
黃超張了張嘴,大概想說些什麽,但最終他只是轉過身推着大家往外走。華亭還想說話,卻被身邊的人攔住了。
啪嗒一聲,病房的門再度被關上,原本擁擠的病房裏只剩下了于暮之和躺在床上的付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