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
睜開眼時,一燈如豆。渾身好像刀割針紮一樣的疼,動彈不得,也出不了聲。
自己真的還活着麽?
朦胧的,聽到兩個人在對話。一個道:“皇上這樣做,也太草率了,若不是老朽及時趕來,豈不是要出大事?”
另一個道:“先不要說這些——他怎麽樣?”
“應該無甚大礙。”頭一個道,“我反而覺得奇怪,他之前中毒那麽深,我非得用仙人拉纖來能救得了他,如今他怎麽好了?”
“或者這毒慢慢就自己散了?”
“不可能——你看東方白那瘋子——要是菩提露的藥性會自己散去,他是同一日中毒的,怎麽如今還是瘋瘋癫癫的?菩提露是沒有解藥的!”
片刻的沉默,接着一聲長嘆:“唉,他怎麽會中了菩提露的毒呢?眼看着一切都要結束了,他再也不用熬下去了,誰知道……他怎麽就會和東方白喝酒?”
“這也許就是命數吧。”頭一個人也嘆息,“不過,這也并非是一件壞事——他本是見不得光的人。如今卻可以名正言順地陪在皇上的身邊,享盡榮華富貴——連他心愛的女子,皇上也賜給他為妻——這不是很好麽?若是他沒有中毒,皇上最多不過賞賜他一些銀兩,讓他遠走高飛。而亂黨一時半刻不死心,說不定還要找他一起繼續鬧事,豈不麻煩?”
“話雖如此,但是……這孩子也太可憐了!以前他沒了爹娘,沒了身份地位,卻至少還有個念想,一天□□着那個目标奮鬥。如今,他位極人臣,貴不可言,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哪一樣更可悲呢?”
又是片刻的沉默。
“皇上不必太過介懷了。如今這樣的安排,不僅是這孩子的命數,也是形勢使然——皇上請想,如果讓外間知道杜宇已經死在奉先殿裏。他們會怎麽想?只怕會以為是皇上派杜宇去殺死了先帝,那亂黨們可就又有話說了——外人從來只知杜宇是瑞王府的門生,豈知他實際是中宗安插在您身邊的一個暗樁子?”
“杜宇……唉,杜宇……他是個人才!朕始終不願相信他是皇兄的人——在他府裏不是什麽也沒找到嗎?”
“在他府裏有沒有找到什麽證據,其實是我們不知道而已——因為小文還未來得及向我們彙報,就中了菩提露。況且,杜宇死在奉先殿,這不就是明證嗎?他若不是先帝的人,怎麽會去了奉先殿?那天皇上和先帝見面的事,除了你們二位,還有誰知道?”
“你說的有理……其實,連靈恩也早就懷疑他了,只是我一直不願相信……其實,就算他是皇兄的人,又如何呢?如今大局已定,連黃全都臣服于朕。若是杜宇未死,應是定國安邦的良材——和他比起來,這小鬼始終只能做個刺客而已。”
“皇上是在怪老朽教導無方了?聽說今天太子帶了閩州的一個教書先生來,證明杜宇是黃全的義子,一直由黃全教導成人——看來老朽和黃全比起來,還差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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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不是這個意思。可能這也就是方才你所說的‘命數’吧,或者不如說是天分?若杜宇真如靈恩所說,乃是将門之後,又得黃全親自教養成人,那他能年紀輕輕就有如此建樹,并不奇怪。而這個小鬼,雖然……雖然……唉,他只知道報仇……他的命就是報仇,我們也只教他如何報仇,試問,他又怎麽會知道如何定國安邦呢?”
“既然是命數,那嘆也無用。”
“的确嘆也無用——不過,他今後要怎樣?他身兼兩部尚書,難道就這樣渾渾噩噩的‘稱病’過一世麽?”
“皇上不必過慮。車到山前必有路。待除盡亂黨,再慢慢打算不遲。”
“亂黨倒是其次——如今蠻族蠢蠢欲動,朕以為,先攘外,再安內。”
……
對話又繼續下去。在那跳動的燈火中,變成一陣嗡嗡的低吟。
杜宇的意識又模糊了起來——他們在說什麽?說杜宇已經死了,死在奉先殿了?那我是死人嗎?
什麽菩提露?
仙人拉纖是真的了?
我到底是醒着,還是在做夢?
模糊的,他感到有冰冷的針紮在自己的身上。刺痛之後是輕微的麻木,再接着,身體的不适就大大減輕了。
仿佛母親溫柔的手撫走了噩夢。
“你要記住……”那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你是杜宇,是天子第一信臣。其他的事情,都無關緊要。其他的,都可以忘記。”
我是杜宇,我是天子第一信臣……他喃喃地重複,我……不是死在奉先殿了嗎?
“你沒有!”那聲音道,“榮華富貴都是你的。你要記住!你是天子第一信臣。你叫做杜宇!”
我叫做杜宇。我叫做杜宇!他又重複。
這句話仿佛有奇特的魔力,每說一次,身體的痛苦就減輕幾分。到後來,他都不知自己說了多少次,即使在昏睡之中,都感到神清氣爽起來——我是杜宇,我是閩州萬泉縣人,我博古通今,更略知武藝,德慶三年,我中進士,入翰林院……德慶五年,以門生之名出入瑞王府,得王爺賞識,在禦前力保,不久平步青雲,任職戶部侍郎……德慶八年,我檢舉查處戶部尚書虧空之事,于百官□□追繳贓銀三百萬兩,進戶部尚書職……德慶十一年,西疆叛亂,我本只負責調運糧草,但因主帥臨陣變節,不得以,以文官代武職,運籌帷幄,大破叛軍,破例兼任兵部侍郎……德慶十二年,我再平西疆之亂,遷兵部尚書……
這是什麽靈丹妙藥?他通體舒泰,幾乎微笑起來。
可是忽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冷笑:“梁飛雲,果然是你!”
杜宇一驚,頓時好像五髒六腑被翻轉了一樣,痛得難以忍受。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眼前一片雪亮。他看見太醫胡楊坐在自己身邊,而對面站着從刑部大牢裏逃脫的穆雪松。
“梁飛雲,師父當年逐你出師門,一點兒都沒錯!”穆雪松道,“你如此卑鄙殘忍,竟然用仙人拉纖對待自己的徒弟!”
“你是誰?”胡楊冷冷。
“你不用裝了!”穆雪松道,“自從你的好徒弟把我從大牢裏放出來,我就一直跟蹤他,想找到你這個敗類。今日他和那個瘋瘋癫癫的漢子對戰,差點兒就沒了命,你出手相救,我已把你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如今你又對他施展仙人拉纖——哼!你雖然改變了容貌,但是這些是我孤鶴山莊的獨門絕技,我怎麽都不會認錯。”
“你就是從刑部越獄的人犯?”胡楊冷靜,“我勸你及早投案自首,不要再多生事端。”
“少廢話!”穆雪松道,“我管你承認不承認,今天我就要為武林除害,為孤鶴山莊受冤枉的弟子們報仇!”說時,飛身撲了過來。
“我不知你在說什麽!”胡楊舉手擋開他一招。
“卑鄙者,莫過于敢做不敢當!”穆雪松冷笑,“你栽贓嫁禍,将孤鶴山莊滅門,我不殺你,怎對得起師父在天之靈?”他雙手如鷹爪,抓向胡楊的胸前。
胡楊并不移動,右手輕擡,推向穆雪松的手腕,左手則捏了個劍訣,向其胸前刺去。穆雪松怎會着了他的道兒?不待招式使老,即借着胡楊一推之力向後打了一個筋鬥,但他卻不是退後,而是雙腿連環掃出,将胡楊的胸腹頭頸要害全都籠罩在腿風之中。不過胡楊還是沒有移動,只是仰身向後,堪堪避開穆雪松的攻擊。
原來胡楊的武功如此高強!杜宇怔怔看着,他真的是穆雪松口中所說的叛徒梁飛雲嗎?若此二人系出同門,招式應該相似。不過,穆雪松殺招淩厲,胡楊卻幾乎動也不動,全然看不出他使的是什麽功夫——杜宇其實也沒有心思看,那種髒腑如被刀絞的痛苦使得雙目劇痛,幾乎無法睜開,更別說看清別人的招式了。
穆雪松還說他是梁飛雲的弟子——那就是胡楊的弟子?他艱難地喘息着——哈,這也太可笑了!太子還說他的武功是黃全教的呢!到底誰說的才是真相?
一旦起了這追問的念頭,身上的痛楚便加劇了,好像體內有無數條毒蛇,正在啃噬着他的內髒,然後要咬穿他的皮肉鑽出來。他覺得皮膚好像被滾油灼傷,痛徹心肺,可是卻又偏偏感到寒冷,所以不停的打顫。他張開口,但無法呼吸,因為滿口仿佛都是血,一吸氣便嗆住了,咳嗽不止。于是鮮血就噴了出來。
“鎮定!”他聽到胡楊大喝,“不要用力,什麽都不要想!”
什麽都不要想?我怎麽可以什麽都不想?杜宇思緒混亂,痛苦已經主宰了他,此時此刻,只要能結束這折磨,做什麽他都願意……死都願意!
你有兩個選擇——選擇消失,或者繼續痛苦。
我要消失!我要消失!他确信當初是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冷靜!”驀地,有人扣住了他的脈門,一股暖流緩緩注入他的身體。那些啃齧着他的毒蛇被稍稍鎮住。
他的眼前稍微清楚了些,看到是胡楊一手抓着自己的腕子,另一手仍和穆雪松争鬥不止。
心中猛一動:曾幾何時,也有過如此的經歷!某個人這樣拉着他的手,将他護在身後,為他抵擋着迎面砍來的道道寒光——想起來了!
是那個血染的夜晚。當小娴倒在血泊中,當手持兵刃的黑衣人向他圍攏過來,當他絕望地只能閉眼等死——忽然間,一條人影從天而降。這人一把将他扯到自己的身後,同時一腳踢飛了向他們斬來的一柄鋼刀。
“不要怕!”那人道,“躲在我身後別出來!”
“我不!我不!”他記得自己這樣嘶喊,“姐姐!我要殺了他們報仇!”
“聽話!”那人喝道,同時緊緊地拽住他的腕子,将他掩藏在身後。另一只手出招快如閃電,将那要命的兇器一一奪下,反轉了,又擲出去。
滿耳都是慘叫。滿眼都是血光。
似乎有一輩子那麽長,又似乎只有一眨眼那麽短。
不知何時,一切都結束了,他已經離開了那染血的庭院,面前是三個簡陋的墳墓。
“以後我就是你的師父。”那人對他道,“你的仇一定可以報。”
他是我的師父!杜宇的精神忽地一振——看着胡楊的背影,視野變得無比清晰——他是我的師父!
那個又是什麽人,和師父纏鬥不休?莫非是我的仇人?是了!一定就是殺死魏娘,殺死阿福,殺死小娴的那些惡人!
要殺了他們,替大家報仇!
微弱的力量從他的奇經八脈彙攏。看到自己的佩劍就在床頭,即将所有的力量凝集在手臂上,“嗆”地抽出劍來,看準穆雪松的來勢,一劍刺了出去。
“好小賊!”穆雪松不防備,手掌被生生刺穿,既驚又怒,大喝一聲,竟順勢用那受傷的手握住了劍身。“撒手!”
杜宇登時感覺一股剛猛無比的力道由劍上傳來,震得自己直向後飛出去,重重撞在牆壁上。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只覺身體上下颠簸着,每一個關節都疼痛難當。聽到辘辘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車上。勉力睜眼看,光線微弱,身邊是崇化帝和胡楊,兩個人都神色憂慮。
“皇……皇上?”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嘴唇幹裂。
“小鬼,你醒了?”崇化帝驚喜,“可把朕吓壞了——胡太醫,快瞧瞧他怎麽樣了!”
“是。”胡楊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平淡。修長而穩定的手指觸到杜宇的腕子讓,立刻就杜宇有了一種很安全很安心的感覺。
“師父……”他低聲喚道。
胡楊和崇化帝都是一震。“小鬼……你……你想起來了?”崇化帝望着杜宇。
“我……我……”杜宇的腦海一片空白——為什麽會叫胡楊為“師父”?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自己會受了這麽重的傷?他不是……不是和崇化帝在荒郊野外的無名墓碑前祭拜嗎?記得東方白殺來……是了!自己和東方白有一場惡鬥!
“東方白——”他掙紮着要坐起身。
“杜大人放寬心。”胡楊輕輕按住他,“你随皇上微服出巡,結果被亂黨襲擊。大人拼死護駕,身受重傷。幸虧侍衛們及時趕到,救下皇上同大人。”
“是……是這樣嗎?”杜宇懷疑地——是侍衛救了他們?那胡楊怎麽會在這裏?
“老朽正巧到西山采藥。”胡楊不待他發問,已經幽幽回答,“想到誤緣庵裏歇歇腳,讨杯水喝,誰知見到皇上和杜大人——杜大人你傷得十分嚴重,幸虧老朽帶着些護心保命的丹藥,不然,等侍衛們備好車馬護送皇上和你回到京中,只怕你已經回天乏術。你聽老朽的勸,不要多費神,好好休息調養,過一段日子,便會痊愈的。”
是東方白把我傷成這樣?杜宇合上眼。不,好像還有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人闖了進來……是誰?他沒有力氣思考。
半睡半醒,他聽見崇化帝和胡楊低聲談話。“他想起來了……”崇化帝道,“不如,讓他想起來?”
“不行,皇上。”胡楊道,“他本身中了菩提露的毒,經脈倒轉氣血逆行,所以才不得不用仙人拉纖來救他。如今他餘毒未清,又被穆雪松打成重傷,若是讓他耗費心力去和菩提露抗衡,只怕他立刻筋脈盡斷而死!”
“那就要讓他繼續如此下去?”崇化帝心痛。
“暫時只能如此。”胡楊道,“誠如萬歲所言,外有蠻族,內有亂黨,待這一切都平息之後,再讓老朽設法徹底醫治他。”
“穆雪松……”崇化帝沉吟,“這個麻煩是你惹出來的——你既然如此恨他,當初殺了他豈不一了百了?将他押在刑部,結果被他跑了出來。”
“的确是臣的不是。”胡楊道,“只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不,我和孤鶴山莊之間的恩怨,不是簡簡單單誰殺了誰就可以解決的。”
“你常說要大局為重。”崇化帝道,“為何這件事上又如此執着?差點兒就鬧出大事來了!”
“是,老臣錯了!”胡楊道,忽又一笑,“皇上責備老臣,但老臣鬥膽——其實在有些事上,皇上不是也很執着嗎?在這個時候,為什麽要來拜祭安郡王夫婦?難道就不能再多等一段時日,待天下大定?”
崇化帝嘆了口氣:“是,我是執着。一晃眼,已經快二十年了……不過兒時和五弟嬉鬧的種種,朕都還歷歷在目。還有建淵十九年,第一次見到墨蓮……朕忘不了!”
“皇上!”胡楊提醒,“不要忘記,安郡王妃是什麽身份!”
“朕知道!”崇化帝道,“她是二哥的人!二哥何等狠毒!他先指望着用美人計挑撥我和五弟的關系,之後又逼墨蓮陷害五弟!”
“所以安郡王落得如此下場,安郡王妃脫不了責任。”
“是。”崇化帝悲痛道,“墨蓮脫不了責任。可是,那一天,當她從雅韻閣縱身一躍,她什麽債都還清了。什麽罪都贖淨了!朕有時甚至想,如果朕和五弟易地而處,墨蓮會不會為朕跳下雅韻閣?”
“皇上——”
“你不用笑話朕。”崇化帝道,“其實朕知道,根本沒必要問這個問題。墨蓮當初選擇了五弟,而不是朕。在她的心中,孰輕孰重,早就明白。只有五弟,才是那個值得她以身相殉的人!”
“皇上,老臣覺得您錯了!”胡楊淡淡,“墨蓮姑娘豈不知當年太子讓她做的是什麽事嗎?她嫁給誰,就意味着要去害誰!她若是當初選擇了皇上而不是安郡王,那麽被貶緬州又死于圈禁的,只怕就是皇上您了。墨蓮姑娘,應是別有一番苦心——也不枉皇上記挂了她這麽多年。”
“是……是麽……”崇化帝喃喃,又笑了笑,道,“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麽用?朕坐上了王位,算是替他們二人報仇了。可是他們二人卻永遠要躺在荒山野嶺。”
“這也可以從長計議。”胡楊道,“皇上坐穩江山,在這附近修一座寺廟,想怎麽供奉都可以。”
“朕才不花冤枉錢去供養那些滿口胡言亂語的家夥!”崇化帝道,“這些寺廟,統統都是藏污納垢的地方——你沒有聽說嗎?太子之前到誤緣庵大鬧了一場,因為他發現太子妃早年在庵裏寄住的時候一直和杜宇幽會。”
“有這種事?”胡楊訝異,“杜宇那樣一個一本正經的人,還惹過這種風流債?”
“年輕人,誰沒有惹過風流債呢?”崇化帝道,“就是你我也都有年輕的時候——且不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了。眼下穆雪松這個大麻煩,你打算如何解決?你和他,究竟誰的武功更勝一籌?”
“方才在誤緣庵裏那一戰,沒有分出勝負來。”胡楊道,“若是較量大家都學過的招式,老朽自信,更勝一籌,但是先師十分偏心,應該有許多獨門絕技只傳授給穆雪松那老匹夫。究竟有多厲害,要交過手才知道了。”
“這不是你們江湖上比試武功高低。”崇化帝道,“此人原本和咱們沒什麽瓜葛,但是你硬給他安上一個亂黨的罪名,把他牽扯了進來——他現在索性連東方白也救走了,只怕真的做起亂黨來!七瓣梅花的那夥人,冥頑不靈,一而再再而三地對朕不利,連太子妃都被他們利用……”
“是,老臣明白!”胡楊道,“不必跟他們講什麽江湖道義,只要将他們鏟除幹淨,永絕後患就行。”
崇化帝點頭:“這些人和黃全不同,黃全是國之棟梁,他們卻是烏合之衆。像黃全這樣的人,要收歸己用。而東方白之流,什麽七瓣梅花,你設法把他們找出來——不用逮捕,就地格殺!”
“是。”胡楊回答,“不過……太子妃真的卷入其中了嗎?怎生處置才好?”
“這孩子,未免太過不識好歹!”崇化帝道,“太子對她如此迷戀,她卻……留着她,只怕将來對太子不好。”
“明白了!”胡楊道,“皇上放心處理蠻族的戰事,這些不知死活的七瓣梅花,就讓老臣來清理幹淨。”
“這麽多年,辛苦你了!”崇化帝拍了拍胡楊的肩,又道:“不過,當務之急,你一定要治好他!”
他,當然就是杜宇。那些話語,分明是一陣風,有溫度,有方向,有氣味,有來處也有去處,可是飄到他的身畔,就成了無依的柳絮,只有零星的幾片粘在他的身上他的腦海裏——
七瓣梅花……誤緣庵……太子妃……
“誤緣庵……”他忽然喃喃地開口,“我……我真的在那裏見過太子妃嗎?”
“小鬼,你醒着?”崇化帝湊近了他,“你說什麽?”
“我……我到底是誰?”杜宇直愣愣地盯着車頂,仿佛想穿透那裏看到天幕,再撕裂天幕,看清背後的真相,“我……我不認識太子妃……紀輕虹?我不認識她……為什麽他們都說我和她在誤緣庵見面?連她也說我去找她……”
“小鬼?小鬼?”崇化帝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只道他是在□□,“痛得很緊要麽?胡太醫,快看看他怎麽了!”
胡楊自然趕緊上來把脈。可是杜宇那空洞的目光忽然一凝,停在了崇化帝的身上:“皇上——我——我到底是誰?我真的去過誤緣庵嗎?太子妃說去年五月十二日夜裏,我帶着皇上去誤緣庵見她——真的嗎?”
“你……你說什麽?”崇化帝瞪着他,又望了望胡楊,“去年五月十二日夜裏,你帶朕去了誤緣庵?”
“她說,我帶皇上去了誤緣庵……情況危急,不能帶她走……我要她等……皇上,我說過這樣的話嗎?”
崇化帝和胡楊的面色都變得陰沉起來,甚至有些猙獰。
而杜宇卻是全無意識地追問:“我說過嗎?皇上,我說過嗎?”
“你沒有說過。”胡楊終于回答他,同時用手擋住了他的雙眼,“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