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誰掃落花

第1章

“喏，您老看看，長得可還俊秀？”查英被嬸嬸在身後用力推了一把，一個踉跄跌進門前的光亮處。

坐在當門口長凳上的是一位穿着一身灰布長衫，翹着二郎腿的老朽，這人舉着一根銀制的煙槍，悠悠的吐出一口煙，嗆的查英直咳嗽。

這老朽揚着頭眯着眼，對着查英上上下下的一番打量，慢裏條斯的說道：“恩，長的倒還算秀氣,不過年紀大了些，三塊大洋吧。”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十足像個太監。

“行行行。”嬸嬸歡天喜地的應着。

那老朽從腰間拿出一枚荷包，掏出三塊大洋遞給查英的嬸嬸。嬸嬸伸手接過大洋，捏在手裏吹了一口氣，放在耳邊一聽，立馬眉開眼笑，又捅了查英的腰間一下，道：“小兔崽子，好好跟着你三爺學本事啊！以後成了角，有你吃香喝辣的時候，怎麽也比跟着我們家好。”嬸嬸這番話，其實是勸查英不要再回家了，他家養不起他這麽個閑人。

查英點了點頭，呆呆的看着嬸嬸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了巷口，身後的老朽起身，說到：“還傻站着幹什麽，進去吧。”

查英跟着三爺穿過院子，進了裏屋，屋子裏有人捏着嗓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戲，分不清男女。屋裏黑乎乎的，油燈微弱的光晃晃悠悠，映的一屋子人影綽綽。查英來不及看，就被三爺扯着胳膊帶到一個人面前，那人臉塗的煞白，眼角額頭卻是桃粉一片，穿一襲白褂，正對着鏡子描眉。這人生着一張雌雄莫辯、傾倒衆生的面孔。

“潘老板，剛給您帶過來的小徒弟，您看看，這一臉的聰明相！”三爺不複門口的趾高氣揚，哈着腰陪着笑，一把将查英推了過去。

那潘老板斜眼看了一眼查英，又對着鏡子描起了眉，冷聲道：“要真聰明才好，叫什麽名字啊？”這人原是個男的。

“查英。”

“恩，名字倒是不錯。”潘老板放下眉筆道，“去，把我的戲服拿來，外面就快開場了。”

查英連聲應着，跑去衣架上，墊着腳捧下那一身綢衣華服來，潘老板背對着他，大張着雙手，查英拎着袖子，墊着腳給他穿上。

潘老板又斜眼看了他一下，輕輕恩了一聲，轉身就走了。

三爺拍了一下查英的腦門，樂呵呵的說道：“你這小崽子倒還機靈！以後就住這吧。”

這是個小戲班子，搭着臺，下面烏泱泱的站着好多人，查英趴在簾子後面偷看，潘老板在臺上唱《牡丹亭》。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他聲調清柔委婉、柔漫悠遠，臺下掌聲雷動，叫好聲一片。臺下好些姑娘大爺将銀元或其他賞錢拿手絹包了，雨點似得抛到臺上來。

一曲唱罷，潘老板下了臺，卸下一身的行頭，坐在鏡子前卸妝，查英垂手站在旁邊看着。這時三爺從外面引進一個穿着長褂，戴着瓜皮帽的中年胖子。

“潘老板，趕緊着，沈大爺來看您來了！”三爺狗腿子一樣引那男人往這走，腰都快彎到地上了，活像一只河蝦。

“潘老板，今天這戲，唱的好啊！”那胖子翹着大拇指快步走了過來。肥胖的身軀一下将查英從潘老板身邊擠開，他身上的汗臭味熏的查英差點吐出來。

“多謝沈大爺的賞識。”潘老板盈盈一笑，拱手行了個禮。

那胖子順勢一把抓住潘老板的手，見他想掙，馬上從懷裏掏出一枚銀戒指來，獻寶的送上前道：“潘老板，你看這枚戒指，可是以前洋人進貢給宮裏的東西，老佛爺戴的！我啊剛剛就想給你，不過我怕抛上臺，給他砸壞咯，這不，你一下臺，就給你送過來了。”

潘老板拿起那戒指在燈光下一瞧，戒托上面好大一顆寶石，顏色跟雞血似得，一絲雜質也沒有，這才輕笑一聲，帶到自己的食指上，給那胖子看：“怎麽樣，好看不？”

胖子一把抓住潘老板的手，色眯眯的笑道:“好看好看！”

潘老板嬌嗔一記，說到：“你先去外邊等我吧，我卸好妝就出去。”

那胖子連連答應跑了出去，差點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潘老板一見他出去，臉上的笑容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轉頭見查英還站在一邊，沒好氣到：“看什麽看？進了戲班子，早晚你也得這樣！”

那時候的查英不知道所謂的“你也得這樣”是什麽樣，他只知道那一夜，潘老板一夜未歸，第二天早晨是給人擡着回的戲班子。

躺在門板上的潘老板，臉色比上了妝還白，滿頭的細汗，咬緊嘴唇一言不發。戲班子裏的其他師兄弟都躲在一邊竊竊私語，壓着聲音吃吃的笑，好像潘老板受傷，是件多麽可笑的事情一樣。三爺安頓好潘老板回來，大罵道：“一群小崽子！看什麽看！還不快練功去！”師兄弟們哄笑一聲，作鳥獸散。那時的查英似懂非懂，卻在三爺問他，生旦淨末醜，他想唱什麽的時候，下定主意說，他想當武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