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陳汐本以為呂智博也是個喜愛音樂、學習音樂的學生,因為大多數往音樂教室跑的孩子大抵都是這樣的理由。
對于這些孩子,陳汐十分歡迎,并且會慷慨地和他們講授音樂的美,教給他們如何欣賞音樂,或者告訴他們學習音樂要避免哪些彎路。
但在呂智博又來了幾次之後,陳汐才知道他其實并不懂音樂。
“那你只是喜歡聽鋼琴曲?“陳汐向坐在身邊的大男孩問道。
男孩不好意思地望着她的眼睛,臉上露出一些為難。
過了好一會,他才怯生生地說:“老師,如果我說我并不是因為喜歡聽鋼琴,您會生氣嗎?”
本以為學生或多或少會善意的有個謊言,可這孩子說的話這麽直接,也讓陳汐更好奇他來的目的。
“那你是為什麽想來?”陳汐繼續問。
“我覺得您像我媽媽。”
“像你媽媽?”
陳汐愣住了。
或許是知道自己的理由過于奇怪,男孩低着頭,不沒敢直視陳汐的眼睛,雙手則在木椅子邊的釘子上摳來摳去。
這個答案完全出乎陳汐的預料,但陳汐沒有馬上說什麽,而是想聽男孩繼續說下去。
她知道這個年紀的學生看似張狂有主意,其實敏感的很。
“我小學的時候,二年級,有一天早上我媽給我做了早飯,送我去上了學,可晚上卻沒去接我,等我姥姥接我回來之後,他們就說我媽沒了。”男孩依然垂着頭,“被車撞了。”
“然後我舅舅他們帶我去參加了一個葬禮,上面挂着媽媽的照片,下面躺着一個人,我舅說那是我媽,但是我看那人一點都不像我媽,我知道我媽長得多好看,那個人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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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男孩用手背在臉上胡亂抹了一下,眼淚被蹭了一臉,陳汐從一邊找來紙遞給了他。
“對不起老師,我沒跟您說實話,我初一第一節音樂課看見您,就覺得您長得特別像我媽媽,那時候我每周都特別盼望您的課,可是後來……初三了,音樂課都換成自習了……”
陳汐坐在琴凳上,正對着坐在椅子上哭泣的男孩。
呂智博又來了幾次,陳汐慢慢才從他的口中得知,他母親還在的時候,他的父親就一直在外面搞買賣,不怎麽管他母子倆。
在他母親去世後,他父親也沒回來,他跟着奶奶過,而他的父親過了一年就娶了個妻子。
後來奶奶病逝了,四年級的呂智博便回到了父親和繼母的家裏。
繼母脾氣很不好,婚後還生了個小兒子,對丈夫前妻的孩子自然是很不喜歡。
那個時候的呂智博是讨狗嫌的年紀,經常惹繼母生氣。
再大一些男孩便開始了青春期的叛逆,事事都和繼母頂着幹,而父親的解決方式只有打。
每次看到這個瘦高的男孩開心地來到音樂教室,又戀戀不舍地離開,再想到他家裏的情況,陳汐便覺得這個男孩實在太可憐。
她擡手輕輕撫着自己的側臉,看着漆黑光亮的鋼琴上映出的自己朦胧的影子。
難道自己真的像他的媽媽?
陳汐又往窗外望去。
這孩子,那麽小失去母親,又沒有親人的照顧,才會對母愛更渴求吧。
這不禁讓她想到女兒曉悅。
從小曉悅就從來沒有見過“爸爸”。陳汐考慮過如果孩子問道,她該怎麽回答,為此她還編了一套說辭,但是這套說辭她從來都沒有用上,因為曉悅從來沒有問過她為什麽自己沒有爸爸。
但是和呂智博內向的性格不同,陳曉悅一直都比較開朗。
女兒這樣的性格一度讓陳汐忘記了她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現在看到缺少母愛的男孩這樣,她心裏倒是擔憂起女兒。
這天午飯的時候,陳汐剛吃上飯,對面便放下了一個餐盤。
“你怎麽這麽晚才吃?沒和孟秋他們吃?”李妙瞳在陳汐對面坐下。
“我剛從校外回來,孟秋他們都吃完了。你又拖堂了?”
食堂此時已經沒什麽人了,正常第四節課下課的老師也都吃完了飯。
“有幾個孩子該背的不背,下課就多留了他們一會。”妙瞳答道。
看到李妙瞳又是只打了兩個素菜,陳汐便開始把自己盤子裏的雞肉夾幾塊到妙瞳的餐盤裏。
“你多吃點肉吧,光吃素菜,哪有什麽營養。”
李妙瞳撇了撇嘴:“我不愛吃肉,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有誰不愛吃肉的,還不是你家從小肉都只給你弟吃。”陳汐又給妙瞳添了一塊。
“唉我夠了,你自己吃,哎~”
李妙瞳剛想擡筷子,就被陳汐的筷子摁了回去,那霸道的勁頭,和她把陳汐摁在床上倒是挺像。
筷子戰打不過,李妙瞳幹脆也不反抗了,她挑了挑眉,靜靜地看着陳汐把肉都夾了過來,然後她才低着頭老老實實吃着這硬塞給她的肉。
看着李妙瞳乖乖地吃肉,陳汐很滿意。
兩個人在學校其實接觸不多,音樂老師和主科以及普通的副科老師交集非常非常少,再加上濱北一中的徐校長好像從來沒有什麽藝術細胞,學校會搞演講比賽、足球賽,但是從來沒搞過歌唱等文藝類的活動,這幾年連元旦聯歡會都是各班級自己組織了。
音樂老師除了上幾節音樂課就沒什麽事,幸虧陳汐自己不把這音樂課當副科,還認認真真地去上,不然實在都沒有存在感。
李妙瞳平時确實很少打葷菜,小時候家裏養成的習慣,兩個女孩都很少吃肉。
曾經她也覺得肉很好吃,很香,可全年也吃不到幾次,後來再吃反而有時會覺得膩。
今天幾乎把陳汐打的雞塊都吃掉了,她覺得實在吃的有些多。
“我去給你盛碗湯。”說着陳汐又站起來跑到打飯口。
一小碗西紅柿蛋花湯遞過來,李妙瞳看着心裏暖暖的,她接過湯,宛如武松過崗喝酒,一口就幹了一碗。
“噗~”陳汐忍不住擡手遮着嘴笑了起來,“我說李妙瞳老師,你喝那麽急幹嘛啊,你是想趕緊吃完不想和我坐這了?”
李妙瞳一手揉揉肚子,一手擦了擦嘴角,表情有些難為情。
“我,我沒那意思,我……那我自己再去盛一碗。”
陳汐看着平時冷冷的李妙瞳尴尬地又有些幼稚的樣子,嘴角立刻彎了起來。
她搶過女人手裏的碗,迅速又起了身。
“我去給你盛,你再吃點菜。”
陳汐回到座位的時候,李妙瞳已經快把餐盤裏的菜吃完了。
她接過湯,慢慢喝了一口,又擡頭看了看陳汐,說:“最近好像有個初三的男生總往教學樓西邊跑,是吧?”
“嗯,是初三六班一個學生,經常中午逃午睡去我那,說挺喜歡聽我彈琴。怎麽,李老師,你離我那邊那麽遠,還挺關注誰往我那邊去啊?”
陳汐笑着反問道。
這麽一問,李妙瞳立刻恢複了平時對其他人那冷冰冰地樣子,眼神使勁撇了一眼陳汐,一副你明知故問的樣子。
陳汐有被她這個樣子可愛到,礙于場合和現在兩個人的關系,實在沒法再進一步表達情感,陳汐只好可惜地自己搖了搖頭,也收起了想過去抱她一把的念頭。
這時候教導主任孫巧梅從後廚走了出來,跟前面準備收拾食堂的幾個師傅說了幾句話,很快目光便落到了坐在遠處的陳汐和李妙瞳。
因為陳汐背對着打飯窗口,李妙瞳一眼就看到了孫主任,她拿起筷子和湯碗,朝陳汐揚了下下巴。
“咱們走吧。”
—
這天是濱北一中初三年級秋游的日子,少了一個年級的學生,學校裏也少了不少喧鬧。
陳汐用軟布把鋼琴擦拭了兩遍,今天沒什麽課,她正準備收拾完教室就要下班。
當當當——
響起三聲微弱的敲門聲,陳汐一擡頭便看到了又高又瘦的呂智博。
“老師,您還沒走呢。”男孩依舊是半低着頭害羞的樣子。
“這就準備要走了,你怎麽回來了?你們今天不是秋游嗎?應該……都回家了吧?”
男孩把滑下來的書包往肩上送了一下,說道:”嗯,學校的車剛回來,我……我想來……老師,我能再聽您彈一首曲子嗎?“
對于男孩這偶然的到來,陳汐本想拒絕,畢竟自己已經太多次滿足了他的要求,陳汐不希望學生得寸進尺。
但是看着男生請求的眼神,以及他側臉和頸部隐約露出來的紅色瘢痕,像是被父親才打過的痕跡,陳汐的心又軟了下來。
他只是個孩子啊,是個從小失去了母親,在不管家的父親和對他惡待的繼母身邊生活的孩子啊。
陳汐遲疑了好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男孩長着痘痘的臉迅速笑開了,他跑到教室前面,把書包往椅子上一扔,便開始等待着老師的彈奏。
今天彈的是莫紮特的奏鳴曲,陳汐邊彈邊想着一旁的呂智博。
這個孩子最近來的确實過于頻繁了。
雖然對于呂智博的遭遇,陳汐很同情。
男孩或許把音樂教室當做他的避風港,但是對于缺少母愛、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家庭,找到避風港、找到一個母親的替代品并不是孩子從這種心理狀态走出來的方法。
而這個時期的孩子內心敏感又脆弱,陳汐又實在不知道從什麽角度去引導他安慰他。
這邊正想着男孩的事,另一邊,男孩已經離開了鋼琴旁邊的木椅子,他靜靜地站在陳汐身後,聽着歡快的音符經過共振,從鋼琴巨大的軀體中蹦出來。
陳汐仍沉浸在彈奏中,可慢慢地,陳汐聽到陣陣低喘,在回響着鋼琴聲的教室裏撒下一絲異樣。
陳汐還未反應過來,便聽到了男孩沙啞低郁地聲音。
“老師……你……你可以摸摸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