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落烏啼總是千年的風霜~~~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
陳汐一邊吃着飯,一邊看着電視裏播的春節聯歡晚會。
這一年春節,方彩玲的大女兒張蘭從農村到城裏來過年,因為當初曉悅是過繼的張蘭的孩子,二姨方彩玲說今年他們家就不湊在一起過年了。
年夜飯只有方彩雲、陳汐和陳曉悅三個人,雖說家裏人少,但是因為有曉悅這麽個活潑的孩子在,倒也不算冷清。
“媽,你再吃點吧。”陳汐朝沒吃幾口飯就下了桌的方彩雲說。
“我吃飽了,我一老太太,吃不了多少東西。”
“你才退休幾年,怎麽就成了老太太了?”陳汐打趣道。“媽,你多吃點,你現在太瘦了。”
方彩雲沒回她的話,而是走到一邊,拿起一個大紙袋,從裏面把幾件衣物拿出來,一件件擺在床邊。
“哎你瞅瞅,這衣服可真好看,真時髦,可心說好像是什麽牌子的……”說着方彩雲用手去翻了翻衣領。
陳汐看着方彩雲,手裏把一個剛剝好皮的蝦放到了陳曉悅的碗裏。
這幾件衣服是張可心的丈夫丁奇在南方買回來的。
90代初,國家/領/導人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讓虧損的國有企業破産,發展民營經濟的政策活躍了整個社會的氛圍。
随着92年小/平/同/志的南巡後,進一步推進經濟改革,鼓勵創業。
這一年,全國有12萬公務員辭職下海,1000多萬公務員停薪留職。
而在物資局工作的丁奇也正是這12萬人中的一個。
方彩雲疊着衣服,壓平一個個皺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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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丁也真是有魄力,人家都是停薪留職,他呢,說辭就辭,直接就去了深市,這老小妻兒還都在北方,我要是你二姨,肯定不能讓他這麽幹。”
“姐夫也不是沒有準備的,他之前去深市考察過半年多呢,只呆了半年多就賺了那麽多錢,姐夫回來他家不就成了萬元戶嘛。”陳汐說。
“萬元戶怎麽了?萬元戶就敢把這鐵飯碗給丢了?萬一以後賺不到那麽多錢呢?這錢總有花完的時候吧。你們這些年輕人啊,真是說不了,我們老了,你們翅膀都硬了,我們可管不動了。”方彩雲搖着頭說。
說完方彩雲拿起一件紅色的衣服說道:“這衣服顏色真好,咱們曉悅穿肯定可漂亮了。”
正吃着飯的陳曉悅開心地咬着蝦片:“姥姥,我最喜歡那件了,配上我的那雙旅游鞋,媽媽也說特別好看。”
女孩說着便朝門口放着的鞋子指了指:“姥姥,你看好看嗎?是妙瞳阿姨給我買的。”
聽到這個名字,方彩雲的臉立刻陰沉下來,她沒接孩子的話,而是沒什麽好氣地看着陳汐問道:“她經常給孩子買東西?”
“偶爾。”陳汐看着碗,淡淡的回答。
方彩雲提高了聲音:“咱們不貪她的東西!她要是送什麽你就買點什麽還回去!”
“媽,那你的意思是她送孩子,我送她?你希望我和她這麽送來送去?”
陳汐放下筷子,幹脆也不吃了。
“媽,再怎麽樣我和她也是同事,我已經按你說的,和她接觸很少了,但總不能當做不認識吧?”
聽到陳汐這麽說,方彩雲氣哼哼地收了聲。
察覺到大人氣氛不太對,曉悅往媽媽身邊靠了靠,非常小聲地幾乎貼在陳汐耳邊問:“媽媽,姥姥是不是不喜歡妙瞳阿姨……”
看着孩子純真的眼睛,聽着她小心翼翼地語氣,陳汐默默嘆了口氣。
她用手攬過陳曉悅,在她側臉上親了親,也貼在女兒的耳邊輕聲說:“沒有,姥姥沒有不喜歡妙瞳阿姨,姥姥是告訴媽媽要禮尚往來,不要占別人便宜。”
窗外噼裏啪啦地響起來鞭炮聲,絢爛的煙花在窗外炸開,閃的窗戶上五彩斑斓,照得夜空十分絢麗。
陳曉悅嚷嚷着要出去放煙花,方彩雲只好寵愛地幫着把外孫女的煙花裝好,看着母女倆套上棉衣拿着香火準備下樓。
在門邊穿鞋子的時候,方彩雲看着陳曉悅愛惜地拍了拍旅游鞋上的灰塵,心裏十分不悅。
“曉悅,”方彩雲喊了聲,“以後你喜歡什麽旅游鞋姥姥給你買。”
方彩雲的語氣不鹹不淡,但聰慧的曉悅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情緒。
她先是乖巧地點了點頭,又朝方彩雲笑了笑,可藏在身後的小手卻緊緊地拉着陳汐的衣服。
陳汐默默地聽着母親說着這句話,也察覺到了女兒的緊張,她無奈地摸了摸女兒的頭,心裏說不出的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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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曉悅五年級下學期開學,也就是1993年的這個春天,國/務/院下發了文件,正式取消了糧票和油票,實行糧油商品敞開供應。
長期實行計劃經濟、商品短缺的日子慢慢結束,長達近40年的“票證經濟”就此落幕,老百姓再也不用為吃糧發愁了。
而這時,陳汐也更加忙碌了起來。
因為前一年,國家成立了中央音樂學院考級委員會,很快便在在北京舉辦鋼琴、小提琴等4個專業的考級。這之後,鋼琴的考級制度便陸續發展到全國的省市地區,濱城也設了鋼琴考級試點。
百姓們生活好了,不再是為了吃喝發愁,人們開始有了更多的精神和娛樂追求,孩子的父母便覺得孩子從小應該學點啥,音樂美術舞蹈什麽的自然就成了首選。
作為一個很有經驗的鋼琴輔導老師,找陳汐教鋼琴的人越來越多。
一個人拉扯孩子長大很不容易,方彩雲的退休工資也不高,考慮到孩子以後念書生活也需要更多積蓄,陳汐也積極起來,接了不少的課。
工作的忙碌會讓人忘記很多事,包括煩惱,也包括快樂。
李妙瞳帶的這屆學生很不錯,搭班的數學老師也是個教學能力挺強的年輕老師,班級的成績從初一開始就一路領先。
而陳汐在白天不太忙的時候就經常在音樂教室準備鋼琴課的材料,晚上和周末經常會去給學生上課。
陳汐不在家的時間多了,陳曉悅就常常會往李妙瞳家裏跑,等陳汐忙到很晚再接她回來。
和李妙瞳最多的交流便在接孩子回家的時候。
兩個人淡淡笑着,彼此問着對方的情況,那互相望着的眼眸,那平靜的語氣,兩個人仿佛是認識了半輩子的朋友,也像是相濡以沫的親人。
有時候同樣的話會被問了一遍又一遍,而每個人都會不厭其煩地去回答那些問題,因為這是兩個人有限的交流方式。
同樣的問題,同樣的答案,也帶着同樣壓抑着的心情,帶着兩個人互望互守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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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課是每個學生都比較喜歡的課,但是到了初三,為了準備中考,很多班主任都會向音樂、美術、體育這種不影響成績的科任老師要課。
看着學生們心心念念一周一次的音樂課最終變成了自習課,或者變成了某個主科老師講考試卷子,陳汐也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這天陳汐吃完午飯,和孟秋幾個人在操場上消消食轉了幾圈便回到了音樂教室,下午第六節她有一節初一的課。
剛坐下的陳汐便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
中午的學生基本都在午睡,這個時候過來的恐怕只能是老師。
陳汐站起身,卻看見一個瘦高的身影出現在門邊。
“陳老師……”男孩叫了一聲。
陳汐認得這孩子,如果沒記錯他應該是初三六班的學生。
之所以記得他,是因為這男孩又瘦又高,初三的孩子已經比陳汐還要高出一點。本該坐在最後一排的他每次卻要和同學換座,坐在第三排最靠邊。
男生聽課還特別認真,下課的時候總會幫着陳汐把椅子都一一擺好,最後才離開教室。
被學生喜歡是很正常的事情,比起主科老師重視分數,總要考試,這些音體美老師就可愛多了。
而且有些孩子就是愛唱歌,愛畫畫,就會格外喜歡上這些課。
男孩臉上長着幾個青春痘,說話的時候他總是有些彎着腰,低着頭然後擡着眼皮看着人,看起來內向又害羞。
“老師好,我是初三六班的呂智博,打擾您休息了……”男孩小聲地說。
陳汐朝他笑笑,問道:“你怎麽沒在教室午睡?”
“我不想午睡,老師,我能聽聽您彈琴嗎?”
男孩十分腼腆,他的聲音嘶啞但不低沉,應該是還沒有完全渡過變聲期。
“既然你都來了,那就進來吧。”
陳汐轉身往鋼琴邊走去,男孩也跟着她進了教室,在木椅子的第一排坐下。
陳汐看了看他,又問:“你想聽什麽?”
“老師你彈的什麽都好聽,什麽都行。”
陳汐彎了彎嘴,随即便擡手彈起曲子,今天陳汐彈的是《水邊的阿狄麗娜》。
因為自從有了鋼琴考級以來,很多老師便只教考級曲目,陳汐天天彈那些,所以不上課的時候她從來不再彈考級曲子,盡量不讓自己被考級捆綁。
而旁邊的男孩聽的十分認真,他緊緊盯着陳汐的臉,看着她從曲子開始到結束。
一曲結束,男孩用力鼓了鼓掌。
“老師,你彈的真好。”
被學生誇獎了,陳汐自然高興地很。
“呂智博同學,還有什麽想聽的?”
“老師,您剛才談的這首就特別好聽,可以請您再彈一遍嗎?”這回男孩用了敬語。
“嗯。”
兩遍彈完,午休時間基本已經快結束了,看着男孩好像仍意猶未盡,陳汐還是勸他回去上課。
“老師,那我以後中午可以經常來聽您彈琴嗎?”
“呂智博,你中午得在教師裏午睡,不能随便跑出來的,你班主任……是牛老師吧,牛老師很嚴厲的。”
“陳老師,那我,偶爾過來行嗎?我真的很喜歡聽您彈琴。”
沒有得到肯定回答,男孩看起來十分沮喪,他看着陳汐的眼神充滿了期盼。
最終在男孩滿懷期待的眼神下,陳汐微笑着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注:鋼琴考級制度是1993年開始,1994年陸續向全國拓展。為了情節需要,這裏寫的是1993年全國鋪開鋼琴考級,特此注釋。(背景:1992年成立中央音樂學院考級委員會,1993年在北京舉辦鋼琴、小提琴等4個專業的考級,1994年起陸續發展到全國18個省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