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
席廷叫了他兩聲,他沒反應。
他的聲音沒法傳過去,留下只有文字。
等他醒過來就能看到。
席廷走進浴室。
等他出來時,小孩還趴在桌上睡。
夜風順着大開的窗戶吹進來,油燈火蕊搖搖晃晃,燈火影影綽綽。
夏季夜晚氣溫不低,對普通人來說微涼的夜風正舒服,可這小孩身體病弱單薄。
為什麽一定要今天要入學禮。
等不到回床上睡,改天再要不行嗎?
席廷看向躲在牆角的機器人,對它勾了勾手。
機器人顫顫巍巍,歪歪扭扭地走過來。
“小孩今天發生了什麽?”
冰冷理智的機器人非常感性地開始長篇大論。
一邊講一邊抹眼淚。
席廷:“簡單點,客觀點。”
機器人一噎,幽怨地看了席廷一眼,五句話講完了。
“以後小孩跟我說話,你通知我一下。”
機器人眼神沒那麽幽怨了。
席廷:“出去吧。”
機器人:“……”
等機器人嘀嘀咕咕出去後,席廷又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的小孩。
在寬衣廣袖中單薄得像一張紙,精致至極的五官也掩蓋不了蒼白,睫毛安靜地拓落一彎陰影,呼吸清淺緩慢。
裹着一層淡薄的生命力,輕輕翕動,脆弱又柔軟。
席廷腳尖踩地,機械椅轉動到側面,另一個光屏上是游戲教程。
郁寧醒來時已經是四更天。
白天太累了,又去太學又去初陽宮,還爬了山坡,晚上看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剛坐直身體就是一陣咳嗽。
他一邊咳一邊起身關了窗,在桌椅上坐定止住咳嗽後,才發現天書上有話。
【小孩】
【小孩】
【醒了?】
“你還在嗎?”已經四更天了。
【嗯,你想要什麽禮物。】
郁寧靠在椅背上,一時有些茫然。
他想要什麽禮物。
“我今天想要一個禮物。”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想要什麽?】
郁寧:“什麽都行嗎?”
【只要我能給你。】
剛睡醒後的小孩有點呆,迷迷糊糊的,好像記不起自己想要什麽,又好像已經不想要了。
機器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來到書房,正偷偷看游戲屏幕。
席廷關了語音,嗓音裏有股困倦的散淡:“怎麽那麽愛撒嬌。”
機器人看向他。
席廷:“在小牌子上跟我留言要禮物,問他要什麽又說不出來,不是在跟我撒嬌?”
機器人的臉很冷漠。
郁寧在四更天的深夜醒來,看到天書上的話,好像有人一直在守着他一樣,忽然就沒有一點想要禮物的欲望了。
可是他要禮物的話還在紙牌上。
不要是不是……
【去睡覺吧,禮物的事明晚說。】
郁寧立即站起來,乖乖說好。
見天書消失,郁寧松了口氣,彎着眼睛爬到床上,很快又睡着,在一個溫暖安心的環境裏。
郁寧做了一個夢,夢裏下了很大的雪。
鵝毛一樣的雪花落滿他的頭發,父皇抱着四皇兄走了,沒有看到站在茫茫雪地裏的他,大皇兄坐在很高的地方,問他孤單嗎?
郁寧要回答時,大皇兄也消失了。
茫茫雪地裏只有一個小小的他。
他茫然四顧,雪白天地間阒無一人。
他蹲在雪地裏寫日記,不知道寫給誰看,或者只是想單純留下印記。
忽地看到一雙黑色靴子,順着靴子看上去是一雙筆直修長的腿,很長很長,兩個他那麽長。
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能感覺到他正睨着眉眼打量他。
他彎腰攥住他後頸的衣領把他提溜起來。
他在半空中晃蕩一下就不動了,乖乖直線被移動。
“你要把我扔到雪堆裏去嗎?”他問他。
“不是,帶你走。”
“那你可以不要拎着我,抱我走可以嗎?”
于是,他就被抱到一個寬闊溫暖的懷抱裏,走過荒雪。
第二天郁寧并沒有因為在書桌上睡很久而困乏,他一天都很精神,一下學就早早回來,坐在書桌上在天黑之前看完今日的書,等那個人。
那人比往常更早地出現。
【想好要什麽禮物了?】
“嗯。”郁寧面向天書,乖巧地問:“我可以上天嗎?”
席廷:“……”
如果是其他熊孩子入學的時候說他想上天,席廷能讓他上天,不管是哪個意義的上天。
可是眼前乖巧又脆弱的小孩……
郁寧:“不用很高,不用很久。”
【能。】
郁寧眼睛一亮。
其實他沒抱多大希望,他這只是忽然想到昨晚的大皇兄試探性的禮物。
因為真的太難了,郁寧平時在學堂不是愛為難別人的人,而此時他也不知道在試探什麽。
他知道這個人很厲害,可沒想到真可以讓他上天。
如果能上天,就能讓大皇兄去到他喜歡的高處。
【有一定風險,要經過多次嘗試。】
【代替材料找起來也很麻煩。】
郁寧笑眯眯地,“我不怕麻煩。”
【好,那做個熱氣球吧。】
席廷面前已經有機器人整理出來的熱氣球歷史。
做熱氣球的關鍵有兩點,穩定燃燒的熱源和足夠耐熱承受高壓的氣球材料。
歷史上第一個熱氣球燃料用的是稻草柴火,當然那個熱氣球并不能穩定精準升降。
但小孩也只是想上天一會兒,時間很短還不用很高,想做一個這樣在低高度短時間升空的熱氣球不成問題。
于是,這一晚兩人沉浸在熱氣球的讨論之中。
郁寧已經知道什麽是重力了,他小小的身體裏裝着一個神奇聰明的靈魂,能歡快靈巧地吸取各種知識。
席廷察覺到這一點後,在引導他思維的同時,有意給他輸入知識,教怎麽做之前,先給他講熱氣球原理。
于是小男孩在重力的基礎上,又懂了什麽是氣壓。
這次席廷也沒有直接給他圖紙,而是一邊說着,一邊讓他憑想象自己畫。
小孩臉色依然蒼白,眼睛裏的光卻很亮。
“我明天先去內庫看看有什麽耐熱塗料。”郁寧看向天書,“然後,我們再讨論,可以嗎?”
【嗯】
太學還在弓|弩熱潮之中,這小弓|弩做起來并沒有那麽簡單,可就是因為如此,做完一個成就感爆棚,就格外想做第二個,非得和別人比着做完四個才行。
連六皇子上課時,都在書桌下對着圖紙比劃卡箭器。
被先生捉住後,面癱臉對着先生,最後先生只得無奈地請他坐下好好聽課。
下午武課的時候,很多人還想繼續做弓|弩。
一直養娃比做弓|弩認真的太子,把大家召集起來。
“大家想做小弓|弩孤不管,但有兩點要注意。其一,這小弓|弩心思巧妙,夏老将軍已帶去軍中,或可改良成我大晟出奇制勝的兵器,衆位都是我們大晟宗親權貴之後,萬萬不可把方法随意告知外人,以後不準再出現圖紙,把它記在腦子裏。”
太子不笑的時候,面容肅穆,威信萬端。
太學院的這一群,平日裏懶懶散散,插科打诨,但正如太子所說,是這大晟權力頂端的孩子,他們從小自成一個圈子,心底有一股傲氣和擔當,太子這麽說,他們不但聽,還生出一種驕傲的責任感。
“這其二呢,做弓|弩不可影響課業。”
六皇子羞愧地低下頭。
零零落落響起幾聲哀嚎。
太子又恢複成笑眯眯的模樣。
郁北征就是那個發出哀嚎的人之一,“要是能一直做小弓|弩就好了。”
夏守越:“你不是四個都做完了嗎?”
“那我也不想上課,無趣。”
兩人互相扯了一會兒,發現他們的寶貝正坐靠着涼亭圍欄坐在那裏低頭看書。
夏守越“嘶”了一聲,“武課還看書?恐怖如斯。”
“咦?小寧弟弟這是什麽?”郁北征走到弟弟身邊,看到書中的內容驚訝出聲。
郁寧貌似是在看書,實則在看書本裏的圖紙。
他這一聲,把周圍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七皇子現在在太學院裏地位不一般,是打進學渣群的小學神,想上課的人願意跟他玩,不想上課的人也想跟他玩。
一聽感覺這邊貌似又有好玩的,以黎世子為首的小少年們一個個探腦袋過來。
郁寧:“悄悄的。”
于是都悄悄的,聲音小小的。
“這是什麽呀,好神奇,我從未見過。”
“上面一個球,下面一個小籃子?”
其實不只是他們,連天書上的人都在讨論這是什麽。
原來白天天書上那麽多人竟然不知道這是什麽嗎。
他出神想了一會兒晚上的人,心裏愈發覺得他神秘又厲害。
他彎了彎眼,嘴角凝出一個小酒窩,“這是可以上天的熱氣球。”
“哇!
“上天!”
“七皇子要上天啊!”
完全不“悄悄”。
也不能怪他們,在他們這個時代,上天是想都不會想的。
一群小男孩正是愛做夢的時候,最大的夢也就是像高手一樣會輕功能飛檐走壁。
上天?
太酷了!
只想尖叫。
郁寧擡頭看向他們幾個,小少年們頓時安靜下來,聲音放得更小,和說悄悄話一樣。
“七皇子,你怎麽什麽都會啊?”
“對啊,你還認識三千個字,你這麽小怎麽做到的啊?”
小夥伴圍着郁寧小聲贊嘆。
小少年們厭惡來的直接,崇拜和喜歡也純粹。
前一個問題沒法回答,後面那個,郁寧說:“嬷嬷說我兩歲就認字了。”
那時候是母妃教的。
“嘶!”一陣吸氣聲。
黎世子說:“我爹說我兩歲也可以。”
“嘁——”大家一起噓他。
黎世子的父親是大晟唯一一個異姓王,祖上是靠軍功換來的世襲王位,只是從黎世子父親這一代開始沉迷酒色,不學無術,倒是很會讨皇上歡心。
整天花天酒地的人說兒子兩歲能識字能信?
他就是郁寧剛進學堂時,郁北征怼“你連你父親名字都不會寫”那個。
“嗨,真的真的,我小時候是個小神童來着。”
“那你這神童期有點短啊,進娃娃堂就結束了。”
大家一片哈哈大笑。
郁寧看了他一眼也笑了,黎世子是太學中唯一一個胖胖的小少年,肥嘟嘟的很讨喜。
郁寧又拿出一張圖紙。
小少年們看不出什麽區別,但一個個看得認真,像是在看一個無比神聖的東西。
郁北征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小寧弟弟,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做!”
“我也是!”
“七皇子我什麽都可以做!”
誰不想參與上天工程,可以吹一輩子。
這比小弓|弩複雜得多,郁寧一個人完成很困難,正好需要人幫忙。
“好,下學我和北征哥哥先去內庫找材料。”
“宮外我可以去找,宮外有很多工匠的鋪子。”
郁寧把自己想要的材料說了一遍,一下學他們宮內宮外各自行動起來。
郁寧和郁北征把內庫折騰了接近兩個時辰,才找到幾樣合适的,晚上回來一一說給天書上的人聽。
“燃料可以選用銀霜炭和紅羅炭,銀霜炭白色雅致,不易點燃也不易熄滅,紅羅炭煙少耐燒。”
“宮中有織女說,有一種絲經過反複漿染和刷線,承重和耐熱都很可觀,但是還不能确定行不行。”
這已經比席廷想象中好很多。
【先做一個小的試一下。】
小的熱氣球就和孔明燈一樣,做起來沒那麽難,在不斷尋找到更好材料的過程中,再一步步放大改良。
“好。”
郁寧頓了一下,忽然笑着說:“謝謝你。”
他覺得這個人很厲害,一般很厲害的人處理的都是大事,他卻願意花時間陪自己做這些。
天書上很久沒再出現字。
到郁寧快睡覺的時候,上面才冒出一行。
【別客氣,是有人托我照顧你,做這些事我也不覺得無趣,還能能培養你的動手能力、開發智力、鍛煉思維。】郁寧:……好長一句。
這麽久是在醞釀這一長句嗎。
像是在解釋什麽。
他彎了彎眼睛,開心地爬到床上。
不過是誰托他照顧他?
這世上有人嗎?
還是托天書上的人照顧他。
普通人根本接觸不到天書,更何況囑托天書上的人照顧他。
郁寧翻了個身,看向窗外的星星,眼睛忽然燦若星辰。
七月二十九,休沐日的前一天,大公主沒什麽精神。
雖然這個月太學比以往讓她更有期待,學堂也有趣多了,可是上了一個月的課,誰不疲憊呢。
今早西南和風,公主鎏金紅裙擺随萎靡的腳步向北飄蕩,好不容易走到路的拐角,看到那頭空蕩蕩的,公主愈加低喪。
“七皇子今日沒來等公主?”
“七皇子也只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啊,小孩偶爾偷懶很正常,說不定起晚了呢。”
兩個宮女你一言我一語安慰公主。
公主面上看不出喜怒,捏了捏額角,恹恹地擡頭,目光瞥向南邊時,忽然頓住。
“呀!”兩個宮女也驚呼出聲。
“那是什麽!”
“一個球拎着一個籃子!”
“它過來了!”
等它慢慢靠近,她們才看清,那個是一個紅色半球,吊着一個小小的棕色藤編籃,在空中飄了一會兒,緩緩下落。
三個女孩目不轉睛地看着。
它沒有精準地落到她們正前面,稍微偏了一點,但不影響幾個女孩看到籃子裏的花時那種想尖叫的驚喜。
從天而降落在身前的鮮花,哪個長在閨閣中的女孩不心花怒放,一顆少女心歡欣雀躍?
這個神奇的小東西非常可愛,紅色是公主最愛的顏色,籃子上面和球之間有個隔板,隔板上面固定住一個镂空鐵爐子,爐子還有未燃盡的銀霜炭,隔板下面裝着滿滿的紅色黃色各種色彩豔麗的夏季之花,火熱爛漫。
“哦豁!”
“成功啦!
梧桐林裏傳來一陣男孩子們的歡呼。
一個小腦袋探出來,是日常早上出現在路邊的小皇子郁寧。
接着又探出來一個,是被公主打過的四皇子郁北征。
接着又是一個,夏守越。
黎世子,以及其他兩個坐在學堂“不學無術”區的男孩。
“皇姐喜歡嗎?”
“公主可開心?”
南風清爽,陽光正好。男孩們期待的眼神和燦爛的笑容,正是七月的驕陽。
公主收住嘴角的笑,“哼”了一聲,“一群不知道愛花惜花的男孩們。”
她彎腰将籃子中的嬌豔欲滴的鮮花從小火爐底下抱出來,盯着這個小籃子看了一會兒,眼睛裏亮晶晶的光是藏不住的。
一群小少年跑到她面前。
經過他們的反複試驗,小熱氣球終于能上天,并成功給公主送花,他們一個個興奮得不行,少年血易熱,恨不得蹦一蹦跳幾下。
公主問:“這是誰的主意?”
“七皇子!”
公主看向她面前最矮最小眉眼彎彎的小男孩,一時也忍不住搖頭一下,伸手去捏他的小臉,“小七,你真是……”
小男孩伸出細白的小手虛握皇姐捏他臉垂落的廣袖,眼睛彎下的弧度更大。
誰看到這樣的男孩能不歡喜,不柔軟。
夏守越抱起小熱氣球,宮女抱着鮮花,一群人擁着公主叽叽喳喳向太學走。
“公主,看到小熱氣球出現在天上是不是很震驚?嘿嘿!”
“公主,我跟你說哦,這熱氣球還沒長大,現在小能帶花上天,等大了就能帶人上天!”
“我們提前半個時辰就到了,試了很多次才找到最佳位置。”
“這麽說來,這是第一個成功的小熱氣球?就給我了嗎?”
“诶?”
“對對對,是給公主的!”
回學堂後,公主跟郁寧一起到“不學無術”區,看五個男孩圍着郁寧一起做新總結。
書本前面已經寫了厚厚十幾頁,郁寧拿筆在新的一頁寫下這兩日的經驗和改進。
“銀霜炭的多少,燃燒的時間,風度都會影響升降和停留時間。”
他寫下銀霜炭數量,畫出火苗和對應氣球大小。
郁北征補充:“今日小氣球沒落在皇姐正前方,還是偏了,确實不好控制,到時候我們可以在籃子四角綁上繩索,人力向下拉。”
黎世子:“這個小的可以像風筝一樣拉,七皇子不是說能載人的巨大無比嗎?怎麽拉?”
夏守越:“你是不是傻?我們缺人嗎?太學院的侍衛就有大幾百!”
郁寧:“可以,這當成兜底的安全防範措施。”
他在紙上記下這一條。
男孩們繼續認真讨論。
“除此以外,氣球變大後,收口的大小也會能控制升降。”
公主饒有興趣地看着,這群平日裏不學無術的男孩們,此時為了一件事擰成一條線,格外地認真,并卓有成效,看起來不似平日裏的吊兒郎當,倒真有些皇家世家子弟的風範。
而這其中隐隐的主位,把他們擰在一起的竟是這其中最小的小男孩。
休息日前一天學堂的氣氛不複往日的低迷又躁動,大家千盼萬盼的休息日也沒讓人失望。
黎世子找到了令人驚喜的材料。
“你們猜怎麽地,我是在百花樓發現的。”
郁寧:“百花樓是哪裏?”
呆小六:“唔?”
郁北征:“好家夥!你快閉嘴吧!”
武課上課前,侃侃而談的黎世子被兩個小皇子哽了一下,咳了一聲,“百花樓今年新花……花……有一舞女!一出場就豔驚四座,你們知道為何嗎?”
兩個小皇子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太子的笑容逐漸危險。
黎世子又咳了一聲,“因這舞女不似我大晟女子,長相美豔,頗有異域風情,舞姿火辣……哎哎哎等下!別打我!是真的火辣,她是在火上起舞!”
“火上起舞”四個字拯救了他。
從郁北征的拳頭下逃出來後,黎世子不敢再多說一點風月和女子,但是還有點嘚瑟,尤其是對着郁寧,“我多聰明啊,和七皇子一樣兩歲就識字的人,一眼就看出門道。”
“逼着她們說出秘密。”
“原來他們曾南下南蜀,那裏有一種漆樹,割開樹皮有白色乳液,這種乳液在南蜀叫生漆。還有一種樹叫桐樹,桐樹果實壓榨出一種桐油,生漆和桐油融在一起,塗在布料上不僅能堅固布料,還能防火防潮!”
“呀!”
“真的嗎?”
這下連郁寧都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
黎世子生出一股極大的滿足感,“是的,那花魁、啊,舞女說支撐她們在火圈中跳舞一個時辰不成問題!”
黎世子繼續:“她們布料一般,沒有皇宮這種極品冰絲,我們應該能做出更好的。”
小少年們一陣歡呼。
黎世子第二天就把生漆和桐油帶來,他們送內庫去研究了。
效果出乎預料的好。
接着,工部尚書家的公子找到了一種輕薄耐燒瓷片可制小圍爐。
夏守越帶來一種有彈性的藤條。
小少年們連午休都不休了,幹勁十足地制作熱氣球,內庫迎來皇子造訪最多的時期,幾百個人圍着他們,為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連軸轉,壓力劇增。
在他們如此努力的又一個十天後,第一個大的熱氣球終于做出來了。
做出來後按照郁寧的話說是要再反複試驗的。
跟太學院附近的侍衛們打好招呼後,實驗開始。
先是十幾次載物實驗,載物實驗只測重量。
當熱氣球載着一百五十斤的石頭飛上空中時,小少年們的歡呼聲随着熱氣球直飛元宵。
熱氣球只能飛到皇宮最高的觀星臺那麽高,這依然讓小少年們幾乎要哭出來。
這是他們做的啊,從來不敢想象的飛到天上去的東西。
這群大晟最尊貴,最被嬌養的小少年們,蓬頭垢面地擡頭看,心好像跟着上了雲霄,激蕩不已。
接連加重,試了十幾次後,開始載人實驗,載人測試的是升降的控制,從炭的數量,燃燒時間和熱氣球收口多少開始。
這種有未知危險的事,有一百個膽子也沒人敢讓皇子上。
夏守越想上都被阻止了。
最後劉教頭激動地站在熱氣球面前時,大家覺得哪裏有點不對。
這天下第一個坐上熱氣球的人竟成了劉教頭!
那個嚴肅古板的劉教頭?
一個人上天,下面有幾百個侍衛護衛,實則沒這個必要,因為石頭實驗十幾次了,而且看劉教頭随着熱氣球升起而激動得滿臉通紅,恨不得跳起來和夕陽肩并肩的樣子,哪裏需要護衛。
那個死守軍規的嚴苛教頭都沒忍住在空中嚎了一嗓子。
皇子們眼巴巴地看着,眼睛都要滴血了。
太過分了!
劉教頭安全降落,嫉妒的小少年們控制不住又是一陣歡呼。
王教頭跟着上去,一起又試了一次,兩個體重一百六十斤以上的壯實教頭試過後,幾乎就穩了。
熱氣球升天,即便是在太學院裏進行的,也不免會被議論,說不定第二天皇宮就傳遍了,不能耽誤時間,郁寧和小夥伴們當下就開始準備,不然就沒驚喜了。
最後,他們再确定一遍。
郁寧:“炭的多少和氣球口的收縮控制升降,把握好了嗎?”
劉教頭:“基本準了。”
郁北征:“小寧弟弟,沒問題的,我們的熱氣球籃子還有四條繩子,為确保萬無一失,我讓一百個侍衛随時候着,即便有問題也能拉下來。”
郁寧終于放心,“好。”
太學院幾百個侍衛看似和平日裏一樣,實則嚴陣以待。
侍讀們把武場恢複得和平日裏一樣。
怡和殿門口出現一個小男孩,要見大皇子。
宮女去傳話時,剛回宮的大皇子的生母婉嫔娘娘正好看到。
婉嫔生得溫婉動人,秉性溫和,親自帶郁寧去大皇子的書房。
“很少有人來找大皇子玩。”婉嫔感慨一聲,低頭摸摸郁寧的頭,“七皇子以後常來怡和殿啊。”
郁寧愣愣地看着她。
他能感受到頭頂上的手溫暖柔軟,和婉嫔的聲音一樣。柔和的暖香輕輕籠罩他,像是被母親抱在懷裏。
婉嫔娘娘生下了皇宮第一位皇子,一般是該封妃的,可她只是嫔,別人都說皇上對她的喜愛有限,後來大皇子不良于行,加之她出身一般,大家好像默認她退出了後宮第一陣營。
她本身看起來就是不争不搶的樣子。
郁寧點頭,“好。”
大皇子的書房除了門外,三面牆都是“頂天立地”式的書架,書架立在地上頂住屋頂,上面滿滿的書,沒有一扇窗,顯得有些壓抑。
“大皇兄,你跟我去太學院可以嗎?”
正在看書的大皇子看向他,深棕色眼瞳平靜無波,“下午我不想出現在太學院。”
郁寧不放棄,上前拉住他的袖子,臉上一個幹淨的軟笑,“大皇兄,我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大皇子猶豫了。
小手從袖子上移到手腕上,郁寧發動彩虹屁攻勢:“大皇兄晝耕夜誦,是大晟學子心中的楷模,可也要勞逸結合才是。大皇兄就陪我去玩一會吧。”
大皇子盯着手腕處柔軟微涼的小手,想到此時太學已下學,無奈道:“只得一會兒。”
郁寧彎起眼睛。
大皇子今年十三歲,進太學七年,這是他第一次跟人一起來太學院武場。
太學院武場的格局他卻聊熟于心。
武場相對學堂地勢偏高,占地面積極大,寬闊平坦,可容幾十人策馬奔馳。周圍一圈放兵器和教頭們休息的房子,并着幾個涼亭給皇子們休息乘涼。
此時,太學已下學,武場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奇怪的東西立在正中。
那是一個很大的籃子,籃子看不清材質,被一層棕色的布包裹着,四角拴着粗線,線的另一頭是一個巨大的黃球。
那個黃色球本該鋪落地上,此時正由一排木棍在外撐着,籃子裏的劉教頭也在獻力,看起來有點滑稽。
籃子開着一扇門,他被小男孩用力推着輪椅,推進籃子中。
“小七,你在做什麽?”大皇子坐在籃子中有些不适,進武場時就有些繃的面容顯得更緊。
“大皇兄,你相信我。”小皇子扯出連在籃子中的布條綁在他的腰上。
“這是什麽?”
“安全帶。”
大皇子:“……”
教頭點燃他們頭頂隔板上的爐子,熱氣開始蒸騰,好在已是傍晚,他們坐在下面,火苗和熱氣向上蒸騰進球中,并不覺得怎麽熱。
只是很奇怪,奇怪得有些不适,“小七,別鬧。”
小男孩坐在他旁邊的凳子上,同樣系上安全帶,拉住他的袖子,“大皇兄,你放心,我就坐在你身邊呀。”
大皇子抿唇不言,神情稍微放松,但也只有一點。
頭頂那個原本靠木棍勉強撐住的憋球開始膨脹起來,變成一個圓鼓鼓碩大的球體。
大皇子按了按額角,這個小皇弟拉他來陪他玩,就是坐在這個造型奇特的籃子裏,看頭頂會膨脹的球?
因為上次他陪他在小山上看了會兒夜景?這次就換他陪他看球變大?
會變大的球也算是有趣吧,大皇子無奈一笑,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劉教頭眼裏閃出興奮又激動的光。
小皇子把他的衣袖拉緊了一點。
大皇子猛然回頭,他們果然離地面有一段距離了。
他震驚地看向郁寧。
郁寧彎着眼睛對他笑。
火越燒越旺,他們離地面越來越遠。
學堂的屋頂在他平直的視線內,大皇子看到了高大梧桐樹的樹頂,看到整個太學院的構造。
“大皇子和七皇子上天啦!”
“上去喽!”
“啊啊啊太好了!”
下面一群招手歡呼雀躍的男孩變得越大越小,他們追着熱氣球奔跑。
大晟皇宮那條水龍一覽無餘,大晟皇宮一盞盞宮燈是怎樣亮起來的,只有他們知道,星河反在腳下。
熱氣球在半空中平穩移動。
亮黃亮黃,宛若空中一輪新日。
大皇子稍緩過來,定定看向郁寧。
小男孩乖巧地坐在他身邊,還是瘦瘦小小,安安靜靜的樣子,一身夜色裏彎起眼睛,“大皇兄說喜歡高處。”
夜色的涼意越來越重,腳下宮燈開遍,渺小孱弱又燦爛輝煌。
大皇子在高空中,心潮澎湃,一腔複雜的情緒激蕩地沖擊着他,沖到嘴邊,只餘下震顫雙唇的力道,結不成話語。
他深深呼出身體深處積壓的悶氣,視線從郁寧臉上移到籃下,整個大晟皇宮盡在他的眼底。
原來這麽美,這麽宏大。
【常常開星艦遨游太空的我,竟然被古人的浪漫感動到。】【這個熱氣球下有幾百個人在拉着繩索,如此落後,我卻覺得好棒好暖。】【喜歡高處我們就上去啊。】
【崽崽真的太棒了。】
【啊我們崽崽真的太棒了。】
【嗚嗚嗚好棒好好。】
熱氣球在草地上落下時,一直追逐奔跑的男孩們一擁而上,“大皇子上天的感覺怎麽樣!”
“七皇子怕嗎?”
“是不是特牛!”
“天啊!上天!”
郁寧個頭小,順利躲了出去,只剩下坐在輪椅上的大皇子被他們包圍,不得不回答他們的問題。
原本大皇子很有距離感,這群男孩一般不靠近他,此時因為激動興奮,距離感早已模糊,他們圍着他像個停不下嘴的小鹦鹉,叽叽喳喳。
剛從天而降,心緒難平的大皇子反應過來時,竟已回答了他們許多問題。
他頓了一下,握緊輪椅扶手,看向外面的小男孩。
他還是一個人,像之前幾次在小山上看到的一樣,但卻像是有許多無形的光線,從他身體裏發出,連接着這裏許多人。
包括他。
“七皇子說要給大皇子先坐,大皇子坐完了是不是我可以坐了!”
“想什麽呢,說不定大皇兄還想坐呢,那我跟大皇兄一起擠擠。”
“還能再擠一個嗎?”
“不能了,你太胖了!”
一群人終于等到上天的機會,其他人還好一點,即便激動得臉紅,畢竟記得這是皇宮,怕驚擾貴人,呼聲都很克制,到了四皇子郁北征,皇宮小霸王可不會收斂,直接在空中放聲大喊。
“爺上天啦!”
“父皇!母妃!小寧弟弟,我上天啦!”
“天上太美啦!”
“爽!”
熱氣球升起又落下,一個個男孩飛到天空中,火光和星光照亮了他們泛紅的臉,眼神神采勝星辰。
郁寧站在下面看着,笑得眉眼彎彎。
皇宮中不少人注意到這個位于空中的球。
坐在閣樓中窗邊,隐匿于黑暗中的狐貍眼皇子盯着它勾了勾嘴角。
不遠處奢靡的湘水宮裏,一個華服小女孩正揪着一個嬌美的女子的衣角,“母妃,那是什麽,我也要!”
正朝這座宮殿走的皇上停住腳步,擡頭看去,“連順,那是什麽?”
總管連順問了一下身邊的人,立即有侍衛上來低聲說與總管,總管笑眯眯對皇上說:“聖上,那是熱氣球,人坐在裏面可以上天,是太學院的各位皇子、公子們正玩呢。”
“上天?倒是有趣。”皇上盯着熱氣球看了半晌,問:“誰在天上?”
總管聲音更輕,“是大皇子和……七皇子。”
“誰?”
“大皇子和七皇子。”
幾十個人的空間陷入一股凝滞。
皇上望着熱氣球恍惚了一會兒,雙唇翕動,抿成一條直線。
他站了一會兒,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