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郁北征去白夏苑時,郁寧正天書上讨論滑梯的事。
天書上的人排排站好,挨個給他講什麽是滑梯,郁寧一邊聽一邊畫圖紙。
郁北征風風火火跑進來,邊跑邊大喊,“小寧弟弟!小寧弟弟!我外祖父想見你!”
郁寧立即放下筆,“夏将軍在宮裏嗎?”
“在在在!”郁北征推他進屋換衣服,“小寧弟弟,我外祖父還說讓你以後多去初陽宮玩!”
郁寧快速換好衣服,和郁北征一起收拾小弓|弩和畫稿。
這是他們說好的,等他們做好就給夏老将軍。
郁寧把所有種類小弓|弩,以及他所有的畫稿,筆記都找出來,一起給老将軍。
郁北征親自抱着四個小弓|弩,帶着抱畫稿的郁寧,雄赳赳地回宮。
這路上,郁寧想過德妃娘娘不歡迎他,但沒停止腳步。
不受歡迎這件事對他的影響極小,可見到老将軍的機會并不多。
這是郁寧第一次到皇宮中心區域,天書上的人跟着他擴寬了地圖。
這裏恢弘奢靡得令人咂舌,桂殿蘭宮,紫柱金梁,巡邏的侍衛一波接一波,往來的宮女太監個個彎腰垂頭,時不時就要下跪。
天書上的人看得嘆為觀止,又一次感受皇權社會的奢靡和可怕。
郁寧自始至終神情淡定,小小年紀氣度自成,安安靜靜不受外界幹擾。
玩家們每次看到都覺得安心又驕傲。
初陽宮主殿正坐着兩個人,主位上是之前見過的德妃娘娘,另一個是一位鬓角已現花白的老将軍。
老将軍一生忠烈,年過六十還常去邊境為國坐鎮,不愛錢不封侯,是兩朝皇上最信任的将軍,在大晟地位極高。
也是德妃和四皇子受寵的原因之一。
此時他正和藹地看着郁寧。
男孩瘦弱蒼白,乖巧地站在郁北征身邊,一雙眼睛清澈寧靜,不易為外界所擾的沉靜中不失靈慧。
老将軍一看到他就想起一人。
那人和他年歲差不多,他們曾在晟都望遠樓喝過酒。
那人說,這大晟未來将是天下人承認的大國。
大晟真的囊盡天下人才,成為天下重心,晟都卻沒了那人的身影。
一生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老将軍,心中一時也複雜至極,說不清那種感覺是什麽,看向郁寧的眼神更加憐愛。
“七皇子。”老将軍問:“那是您和四皇子一起做的小弓|弩嗎?”
郁寧點頭。
郁北征把四個弓|弩擺放到桌上,郁寧把圖紙雙手遞給老将軍。
郁北征獻寶一樣,“外祖父,您看,都是小寧弟弟畫的!”
老将軍仔仔細細看了一沓畫稿,即便在孫子那裏看到過最終成型的弓|弩,還是忍不住一再驚嘆。
人的天資真的是從娘胎裏定下的。
德妃聽着老将軍一再感嘆和贊揚,心裏有些癢。
她雖然不像幾個哥哥那樣上陣殺敵,到底是将門之女,耳濡目染之下,比之皇城其他貴女對作戰和兵器多懂不少。
此時見閱盡天下武器,久經沙場的父親都是如此,怎能不好奇。
只是拉不下臉來開這個口。
畢竟她一直不想讓兒子做這些東西。
也是她親自跟七皇子說,以後不要跟她兒子玩這些。
郁北征見母妃看了一眼小弓|弩,驕傲地拿起其中一個,在老将軍看圖紙的時候,如數家珍地講了起來。
“這個小弓|弩能齊發五箭!”
“這小弓|弩能連續發箭,中間幾乎沒有停頓!”
“這個小弓|弩能多方向出箭,假如我被包圍,只有一次射箭的機會,能最大可能射傷三個敵人。”
德妃越聽越震驚。
她怎麽也沒想到,兩個不到十歲的娃娃竟然做出這般兵器。
他竟然覺得他犟得有點傻的兒子,此時正在發光。
聽到最後,臉上的表情一再皲裂,神情有些怔愣。
老将軍:“娘娘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
他的言下之意,不止是這些兵器意味着什麽,還有這位小皇子意味着什麽。
德妃不是養在深閨的小姐,她當然知道。
老将軍笑着問:“兩位皇子,這幾個小弓|弩能讓我帶軍隊嗎?”
郁北征立即說:“當然,我和小寧早就說好,等我們做好就給外祖父!”
郁寧跟着點頭,“所有全部,都給夏将軍。”
老将軍笑得更開懷了。
他不宜在後宮久留,也着急把這些寶貝帶回去,感謝之後就匆匆走了。
殿裏剩下郁寧,郁北征和德妃三個人。
郁寧知道德妃不歡迎自己,老将軍一走,兩個小手合在一起就要告退。
“七皇子留下來和四皇子一起用晚膳吧。”德妃說。
郁寧疑惑地擡起頭。
德妃臉上露出一個別扭的笑。
“好唉!”郁北征歡呼。
“咦,母妃在害羞嗎?”他歡呼玩完盯着德妃的臉驚訝道。
德妃對郁北征露出一個柔和的笑。
郁北征頭一疼,皮一緊,拉着小寧弟弟就跑,“小寧弟弟,初陽宮有個廚子做紅燒蹄髈可好吃了!”
被拉着向外跑的郁寧,回頭看了一眼。
德妃娘娘的笑是有點奇怪,但眼睛裏裝着的是真正的笑意和柔軟。
那是給兒子的柔軟嗎?
正如郁北征所說,初陽宮的蹄髈很好吃,他們一人一個啃得賊香。
郁北征一邊吃,一邊對郁寧說:“我母妃除了脾氣暴了點,人其實很好。”
“哦,她越生氣笑得越溫柔。”
郁寧暫停啃蹄髈,回想當時在溪下宮見到德妃的時候,德妃好像沒有笑,所以那時候她其實并沒有很生氣嗎?
郁寧安安靜靜地聽郁北征講母妃。
郁北征啃完一個,還想要,被身邊的大宮女阻止,“殿下,娘娘說您只能吃一個,多吃些青菜吧。”
郁北征頓時萎了。
“那,多準備幾個給小寧弟弟帶回去。”
他轉頭又問:“小寧弟弟,你真的不能留在初陽宮睡覺嗎?我們明天可以一起去太學。”
郁寧再次拒絕,白天什麽時候都可以,晚上不行。
他提一盒被硬塞的蹄髈跟垂頭喪氣的四皇兄告辭,并拒絕了他要送他回去的要求。
吃完飯,天色已經暗了。
郁寧慢吞吞走着,隐約好像聽到一聲“皇上駕到”。
他停住腳步,好一會兒才向回望。
只能看到初陽宮門口燈火輝煌,人頭攢動,看不清人的面容。
【是皇上啊!】
【碧沙公主:崽崽,你要過去看看嗎?】
郁寧攥着衣角望了一會兒,搖了搖小腦袋,轉身繼續走。
他單薄瘦小的身影孤獨地步入昏暗之中,和身後的璀璨熱鬧越來越遠,像是兩個無法融合的世界。
玩家們看着心疼壞了。
【來初陽宮一點都不好,崽崽的小弓|弩和圖紙全給老将軍了,崽崽還要聽郁北征炫耀媽媽,還要看着爸爸去找他們。】【別胡說!】
【本來就是,沒胡說!】
【郁北征沒炫耀,他是在安慰崽崽,他才八歲啊,哪能想那麽多。】【跟炫耀有什麽區別?】
【碧沙公主:去別地吵,在這說個屁!】
彈幕上安靜了一會兒。
其實他們都知道對方沒什麽壞心眼,只是心疼有怒氣罷了,他們的崽崽媽媽早就去世,已經記不住爸爸的樣子了,而爸爸去跟郁北征他們一家團圓和樂,崽崽卻連靠近看一眼都不能。
等他們冷靜下來,也有些後悔,他們應該去論壇說的。
玩家們心虛地看向崽崽,不知道他看到多少,卻發現崽崽正仰頭看向左側。
左邊有一塊高地,這原本可能是座小山,被修整成平緩容易上去的觀景臺。
頂上是平的,隐約可以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背影。
【是大皇子嗎?】
【我移過去看了,是的。】
郁寧猶豫了一下,第三次看到大皇子背影,在沒其他人的時候終于決定上前。
這個緩坡爬起來并不輕松,等郁寧上去時,氣已經開始喘了。
大皇兄應該是被人推上來的,可附近沒人,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來把他推下去。
郁寧安靜地站在大皇子身邊,和他一樣向下望。
這才發現,原來皇宮中的那條河是龍形的,順着龍的尾巴,能看到溪下宮那裏,差一點就能看到白夏苑了。
華燈初上,輝煌璀璨,映着河中淩波,星星點點連着天。
在這裏看起來很美。
小少年回頭,眼眸中還有燈火的光影,“大皇兄,你喜歡高處嗎?”
“是啊。”迎着習習沁涼的風,大皇子低頭看向自己的雙腿,“喜歡,可也只能這麽樣了。”
“我坐在輪椅上,天然就比別人矮,看到的風景都不一樣。”大皇子無悲無喜地道。
“想看看高處的風景,這裏就是極限了。”
郁寧轉頭繼續看。
這裏其實不算高,皇宮更高的地方多的是,那些大皇子确實很難上去。
“美嗎?”大皇子問。
郁寧點頭。
“孤獨嗎?”大皇子又問。
郁寧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
大皇子不愛笑,他五官沒有特別奪目讓人印象深刻的地方,但組合在一起恰到好處,蕭蕭肅肅,和光同塵。
此時,他問得格外認真,目光也沒那麽涼薄,郁寧仿佛正被仙人撫頂。
“我曾見過幾次你。”大皇子指着通向溪下宮的那條路,“小小一點,總是一個人。”
郁寧看着他,涼風吹得衣袖飄飄,手指沒法自然攥住衣角。
他張了張嘴正要回答,大皇子忽問:“什麽香氣?”
郁寧頓住,紅着耳尖把手裏一盒蹄髈向後移了移。
總覺得蹄髈這種東西,不該出現在清風朗朗的大皇兄身邊,拿着蹄髈跟大皇兄說話,實在不雅。
“大皇兄,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回去。”
小男孩提着蹄髈一溜煙跑了。
大皇子頓了一下,笑了,“也不給我留一個。”
郁寧回去後,提着食盒去嬷嬷門外,“嬷嬷,我帶回一盒蹄髈,你吃一點嗎?”
嬷嬷打開門,“年紀大了,我已吃不了這些了,殿下吃吧。”
郁寧抿了抿唇,垂下睫毛說:“好。”
因為一場聯邦緊急軍事會議,席廷回家比較晚,一般這個時間點,小孩已經睡覺了,席廷沒打算進書房,一邊脫解軍裝扣,一邊走向浴室。
卻在半路看到書房中,他的機器人管家又在對着游戲屏幕抹眼淚。
席廷:“……”
他換了方向,走進書房。
窗戶還開着,小孩趴在書桌上,身披月光睡着了。
繼上次小鹦鹉事件後,小孩有話要說時,不再一遍遍重複,而是等他這邊有動靜才說。
今晚他一直不在。
小孩做了一個像路标一樣的小牌子立在他身邊,有個小支杆撐着一個正正方方的紙牌,上面有他的留言。
“你好,我今天想要入學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