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吧
滑開屏幕,原來是巴錯。
這是他的高一同學,那時候兩人是同桌,關系很好,在接近成為鐵哥們的時候,丁穎一去了國外,于是遺憾地錯過了一個即将成為鐵哥們的人。
後來丁穎一回國,舉目無親,生活一團亂,有人半夜聚衆砸他的門,有人在他的大門口潑紅漆,寫很可怕的話,丁穎一日夜在被子裏發抖,終于想起來自己應該找人幫忙。
他翻出以前的同學錄,找到了巴錯電話,兩人從此聯系上了。
現在他在丁穎一的微信備注裏是“8錯”,丁穎一每每滑手機看到這個名字,都會露出點笑意。
8錯:還在西安麽?
丁穎一:嗯。
8錯:我也在,你工作找到沒?
丁穎一:沒,不想找。
8錯:不找工作你吃什麽?肯定得接着找啊。
丁穎一想了一會,那股愁悶又卷上來,他有點不想回了。
但現在經過一些事情,他已經跟原來的自己有些不一樣,以前會任性地把手機放下,現在他只有這一個好朋友,不想又斷了聯系。
丁穎一:嗯,會找的。
巴錯知道他的脾氣,不跟他多唠叨,把話題說到正事上。
8錯:後天晚上有同學聚會,就是我們那夥高中同學,地點就在灑金橋那,你來嗎?
丁穎一:
8錯:?
丁穎一想了想,打了句:我就不去了吧。我跟他們只同學一年,其實都沒什麽印象。
8錯:那天我跟李嘉怡聯系的時候說漏嘴的,說你已經回國了,李嘉怡立馬要我把你帶過去,你不知道,你走之後他們還惦記着你呢,你太傳奇了。
丁穎一微微地笑起來,被人稱贊傳奇,心底裏總是高興的。不過這傳奇當然是沾了他爸爸的光,其實他本人而言,又何奇之有。
丁穎一和一年前的自己不一樣,他這回思索了一番,最後回的是:好,我也來。
西安的冬天很冷,氣象博主說,今年是自1966年有了氣象局後最冷的一年。丁穎一默然地把那條微博滑過去,好像他們每年都要這麽說一次。
聚會在後天,溫度是零下七度,不過進了室內應該很暖和。丁穎一開始思考自己穿什麽。
他現今既不上班,也不上學,世界上沒一件事情用得着他,心思便只有放在自家房子裏這些物件上。
打開衣櫃,是北歐風的一個獨立白木立櫃,裏面挂了不少衣裳。有兩三件是貴重的,被熨得很順,套上了防塵罩,剩下的都是在他看來很平價的衣裳,不過他不搞價格歧視,只要是自己的衣服,都熨得很好。
挑來挑去,還是想穿那件最紅最貴的ci,但是那天上舞臺已經穿過一次了。他們這種階層的人腦子裏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奢侈品衣服或球鞋用過一次就不能再用了,否則不像奢侈品的樣子。
他放下了紅外套,順好,挂回去,又檢查一番,拎出那件moschino小熊連帽衛衣,只有這件了。
摸了摸那厚度,丁穎一有些嘆氣,又太薄了。這些時尚單品設計出來本就是給有錢人在開着空調的地方穿的,沒有窮人買這種不實用的衣服,也沒有有錢人買了這衣服後還擔憂溫度問題。
他左思右想,想到一個辦法:貼暖寶寶。
丁穎一忽然又笑起來,他高興地把衣服挂好,衣櫃合上,心情有些開朗,自己自回國後好像生存能力越來越強了。
晚上又坐在吊椅裏抽煙,腿一條垂在地上晃吊椅,一條蜷在肚子底下,安靜得像一只貓。
微信這幾天都沒什麽動靜,不論是代購、8錯、要債的,還是別的。
夜深人靜,遠處的華清宮還亮着燈火,丁穎一時不時地瞥一眼,華清宮燈火便在他的眼睫下一簇一簇地黯下去。直到骊山那個方向的星子透過霧霾穿射出來,成為西安郊區唯一的光源。
丁穎一抽完這支煙就準備回房睡覺了,還在心裏感嘆了一下這泥土地真硬,又硬又冷。
突然,久不見動靜的手機就響起來了。
滴一聲,屏幕陡然發亮。
他把屏幕滑開,赫然又是一個鮮紅明亮的1,靜靜躺在通訊錄那個小标志的上面。
“耜通過群聊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丁穎一看屏幕看累了,便又把臉調過去,看四野的星光,以及想在黑暗中再瞧瞧華清宮的燈,可他盯着屏幕瞧太久,眼球早就被光亮填滿了,看不清外邊任何別的。
悄寂的小院裏,只有這微信頁面能看似的。
這一回他又想了二十分鐘,依然沒對這好友申請做任何處理。成年人自己找刺激,要有處理後事的本事。他知道自己那天在幹什麽,他不過是把他當一個刺激而已。
在米蘭時,丁穎一有過一個女朋友,那時還是他主動示好的。
那女孩子家境貧困,他偶然瞧見她,那時她在公園的長椅上背書,模樣十分認真,他便動了心。
後來的事情十分順利,在他23歲之前,他沒有一件事情不順利的。
他對這女孩子也很關心,照顧得很好,不過當然是他自我意識裏認為的照顧得很好,他回國後有的時候一想,也會反思,是不是其實并未照顧好。後來有一天,淋着大雨,十分具有偶像劇氛圍的時候,她提了分手。
那天女朋友哭着說了很多,那是在父親落馬之前的一天,那時候他仍然養尊處優,人人敬着他,他萬分震驚,23歲生命裏從未有過的那種震驚。
世界觀都被搖撼,他聽女朋友大聲哭訴,說的竟全都是他不知道的事。
什麽要去追夢,什麽你以為你有錢我就必須跟你在一起嗎,我不稀罕你的錢,你們所有人都把我困在這裏。之類。
那天晚上,女朋友喊完就哭哭啼啼地回去了,她看似嚎得十分盡興,把一腔委屈都哭出來了。
那夜的大雨好似只淋着他一個。
那夜他指尖發抖,淋了很久的雨,都不明白到底是哪裏錯了。
......
灑金橋的夜晚變化不大,和隔壁的回民街一樣,都保有老城區的特色。許多顏色鮮亮的燈盞被懸挂起來,或纏繞起來,挂在很多攤位上,照亮交錯縱橫的一條街又一條街。
西安的晚上總是一派輝煌。
丁穎一穿着那件小熊連帽衛衣,手抄在口袋裏,跟着巴錯走,他說已經有幾個同學到了,他們聚會的地方是一家清吧,總共會來十三個人。
跟着巴錯穿過清吧裏的走廊,穿行到一塊稍微高起來的區域,周圍種了幾架綠植做視覺隔斷,裏面總共有七張小圓桌,可以自己搬弄。
丁穎一哪怕跟在巴錯後面,也是精致奪目,豔光照人,優美的下颚骨如漫畫裏的男孩子一般,若有光自頭頂打下來,他便是當之無愧的舞臺劇主角。
兩人還沒走進去,靠牆坐的幾個女同學就叫起來了,“大帥哥來啦!”
巴錯死皮賴臉地一笑,“是啊,本帥哥來了。”
那幾個女同學發出一聲嘔,笑着揮手讓他走開。
真帥哥坐下來,那幾個鬧事的女同學倒不大敢開玩笑了。丁穎一和幾個已到的同學一一點頭示好,略有印象的會報以一笑,被笑的那個女生立馬騰起紅雲,其他幾個女孩子暗中打趣她。
老同學三三兩兩分散開,圍坐在幾個小桌邊,彼此可以聊天,也可以嘬吸管喝酒。
丁穎一自然是低頭默默嘬吸管的那個。
沒過幾分鐘,臺階上又有人走進來,綠植的藤蔓有些擋視線,待人走上臺階才看到,又是幾個同學,這一波是男的,這幾個丁穎一倒有些印象了。
其中一個身材魁梧,體格高大,眼神有些下三白的,名字叫高子丘,在高一時欺負過他。那時丁穎一在班級裏實在太耀眼,雖然他們都是貴族學校的學生,但丁穎一無疑是其中最貴的那個。丁穎一從小嬌生慣養,不明白什麽人情世故,有些事情上便顯得散漫,無意中讓班級裏一些男孩子很不滿。
有一天,這個不太熟的高子丘就在廁所攔住了他,一把揪起他的衣領,打了一拳。
後來這事他回家告訴了他爸爸,第二天他便沒在班上再看到過這個高子丘。
這個人明明比他在班上呆的時間還短,怎麽他今天也出現在這裏?
丁穎一雖然不愛說話,但心底裏其實是有主意的,他不用怎麽動腦子,就明白是怎麽回事。
巴錯說漏了自己回國的事,自己還有可能來同學聚會,那以前有舊仇的人,豈不是有機會了。
丁穎一把頭更低下去,默默地咬吸管,心想今天看來有點難熬。
早知道不來了。
......
陸陸續續的,同學都到齊了,大家互相打招呼,輪到高子丘時,丁穎一也打了招呼。對方冷冷淡淡,不很客氣。
有人做東請客,又給大家點了些點心,還有幾紮啤酒。
幾個女孩子在談笑時,忽然綠植藤蔓又一動,臺階上還剩一個小圓桌,好像有四個人提着步子往這裏走過來。
丁穎一坐的離那張小圓桌近,便嘬着吸管擡頭看,一看卻心裏驚了一下。
丁耜和三個人一起,都穿着筆挺的西裝,手裏夾着文件夾,往這最後一個桌子走過來。
丁耜的眼神閃過驚訝,随後不易察覺地漾出一絲笑。
丁穎一咬着吸管驚魂不定,眼神還在亂飛,那丁耜已經鎮靜下來,謙遜地給三個比他年長的男子讓座,自己最後邁上臺階,不歪不倚,正坐在丁穎一旁邊,要了四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