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百廢待興
京城的這一場動蕩持續了整整一年半, 誰的日子都不好過,上到權貴,下到百姓,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活在一片灰黃裏,裴井修費勁了全部的心裏,才沒讓京城之外的地方太過躁動。
但京中,他管不了, 或者說, 京中的惶恐皆是來自于他。
這位老臣眼中的小皇帝, 一改往日的柔和, 哪怕皇後回來之後,還是保持着那副雷霆手段。
杜悟乾倒了, 杜君承了他的國公之位,大家都等着看前線的杜玄和杜翌怎麽與皇家叫板,可誰曾想杜家自己陷入了一場內鬥。
杜玄自覺自己也是嫡子, 比杜君做的多, 憑什麽杜君吃喝玩樂将一切都占了,說到底還是杜悟乾偏心, 杜君只是長了他幾歲,從小到大便受盡了寵愛, 他不服。
以前因為着自己父親,杜玄倒也不會做什麽,可如今不一樣了, 他要給自己讨個說法,也要給自己的女兒讨個說法。
而杜翌呢,雖是庶子,但自覺勞苦功高, 不想只為他人做嫁衣,也想着趁亂為自己搏點什麽,等杜悟乾退了的消息傳到前線之後,這兩位馬不停蹄的就回來了。
兄弟之間勾心鬥角,還是撕破了臉皮,好在杜君早有準備,在自己的倆個弟弟回來之前,就把杜悟乾送去了皇陵,對外說是養病,說起來也不過是怕杜悟乾再生事端,他可以多年隐忍換的一擊必殺的機會,卻沒有自信真的能跟回過神來的杜悟乾抗衡。
說是養病,其實也不全是假話,裴井修沒有殺杜悟乾,卻還是給他下了些藥,讓他流連病榻。
杜家這邊是一地雞毛,齊家這邊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齊鶴鳴用自己的全家作為自己妹妹的祭奠,他将家人全部送到了鄉下,偌大的齊府,最後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這樣的作法,自是讓很多齊家的門生不滿,他們抗議過,激烈争吵過,最後卻都敵不過齊鶴鳴的一意孤行,哪怕齊太後三次出宮去見他,齊鶴鳴都沒有改口,他還就着安定侯的案子請罪,将輔國大臣的擔子也請辭了。
這種自斷雙臂的行為,讓他孤立無援,好在關鍵時候,裴井修幫了他一把。
所有人都搞不清楚小皇帝的所作所為,只有幾個腦袋清明的知道,裴井修這是要讓朝堂互相制衡,他要絕對的權利,不想再讓外戚橫行。
接下來,就是整整為期一年半的腥風血雨。
裴井修流放了不少人,也殺了不少人,整個京中,身居高位者大換血,趁着杜家內鬥,他靠着遠平侯在軍中,也安插了不少人,等所有人回過神來的時候,局勢已經被裴井修牢牢地攥在手裏。
這期間,有人刺殺過他,也有人刺殺過杜楚瀾,到這些人都沒得逞。
哪怕是裴井修差點死在箭下,那支箭差一點點穿心而過,最後也是裴井修命大,只是傷了肩膀。
他花了很多年,撒了一張網,在這張網上修修補補,也曾經遇到過危機,好在老天眷顧,這張網終究是成了。
如今,鄭如安和遠平侯二人最為得寵,但聲勢遠沒有之前的杜悟乾和齊鶴鳴來的大,經歷了這一年半的腥風血雨,有眼力見的都知道,小皇帝不會讓任何人的權勢,超過他。
一年半以後,杜家三分,再也不能和皇家抗衡,齊家只剩下一個齊鶴鳴,齊太後心結難解,終日郁郁寡歡,最後只得又搬了出去,去和那姑子們清心修行去了。
而裴井修和杜楚瀾,也終于可以喘口氣了,卻也只是喘口氣而已。
今兒天氣正好,裴井修難得清閑的和杜楚瀾下下棋。
“孫氏的姐姐還活着。”杜楚瀾提醒。
“去了北邊。”裴井修專心的看着棋盤,“但她只有那麽些人,又能成什麽大事?”
“你該知道,如今邊境不太平,要不是大楚自身難保,我們也沒這一年多的時間。”杜楚瀾也不催着裴井修,讓他慢慢想,自己則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但怕是北邊,還要打仗的。”
“我知道,我也察覺了,”裴井修像是被難住了,皺着眉看着棋盤,遲遲沒有下定,“但北邊不足為懼。”
大寧的鄰國,除了大楚,并沒有真的能和他們一較高下的。
“那這次就打,打服他們為止,”杜楚瀾啧了一聲,“打到他們害怕,再也不敢癡心妄想!”
裴井修這才擡起頭,看着杜楚瀾的樣子,寵溺的笑了笑,“皇後說的是,我也正有此意。”
“不過大楚,”裴井修嘆了口氣,“我剛剛得了個消息。”
他的面色不太好,杜楚瀾心下驚覺,怕是有什麽事情。
“楚澤晏納了新妃,”裴井修聳了聳肩,“喻淮九像是同他生了嫌隙,如今出宮已有半年了。”
“楚澤晏?”杜楚瀾這倒是不解了,在她看來,楚澤晏喜歡喻淮九,怕是要比喻淮九喜歡他來的多,他怎麽會做讓喻淮九介懷的事情。
“大楚的情況也沒有那麽好,藩王的勢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除盡的,”裴井修解釋,“但這大楚的皇後,孤傲的很,這次像是真的動了氣。”
“倒也可惜,”杜楚瀾嘆了口氣,她很喜歡喻淮九,哪怕喻淮九總是做出些讓人難以理解,看起來頗為幼稚的事情,但她還是很喜歡喻淮九,這位大楚的皇後娘娘看着你的時候,滿眼的真誠,實乃少見,“我本以為他們倒是能天長地久。”
“天長地久?”裴井修終于落子,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然後又笑了,“只有我和你這般同生共死過的,才能天長地久。”
他這話說的肉麻,表情更是肉麻,杜楚瀾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然後飛快的落了子。
要說這下棋,我們這位如今風頭正盛的小皇帝,水平實在不怎麽樣。
杜楚瀾下得快,裴井修這杯子還沒放下,又皺着眉頭思考下一步該怎麽走了。
裴井修正想着,若桃一路小跑了過來,說話的時候還氣喘籲籲。
“姑娘,”若桃拍了拍胸口,“不好了。”
“你慢慢說,”杜楚瀾有些好笑的看着若桃絲毫不緊張,“過來喝口水。”
要真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若桃就該說不出話了,她就是這樣一驚一乍的性格。
若桃也不客氣,上前接過杜楚瀾的杯子,喝了兩口水,這時候裴井修終于擡眼看了若桃一眼,那樣子是不想再看棋盤了。
“如答應和杜楚汐又打起來了,”若桃揉了揉鼻子。
這一年半,後宮也不是風平浪靜。
薛如像是瘋了一般針對杜楚汐,久而久之杜楚汐也恨她入骨,她們都不能對杜楚瀾做什麽,只能對着彼此洩恨,故而鬧得不可開交,薛如也從如妃被降為了答應。
而馮昭儀,她在有人行刺之時,替杜楚瀾擋了一刀,如今已經是馮妃了,而且她不愛在宮裏待着,杜楚瀾就允她出宮去住,如今逍遙自在。
“又打起來了?”裴井修一臉又來的表情,然後撓了撓頭,把手裏的黑子丢到了盒子裏,“要不,把她們都送出去吧,做姑子也好,幹什麽也好。”
杜楚瀾意味不明的看了裴井修一眼,裴井修立刻閉嘴。
“那就讓栖霧去處理吧,她也處理過多次了。”杜楚瀾沒有應和裴井修的話,而是自己說道。
“栖霧已經去了,盛昌公公也去了,說是這次厲害,都見血了。”若桃說的繪聲繪色。
“是吧,倒是難得,”杜楚瀾也來了興趣,“陛下,一起瞧瞧去?”
裴井修可不愛看這女人之間扯頭發的事情,下意識的想拒絕,接着又看到杜楚瀾的目光在棋盤上過了一圈,立刻轉換,點頭答應了。
他今天已經輸了兩把了,可不好在輸了。
倆個人到薛如宮裏的時候,裏面聲音還大得很。
“我覺得,你是将她們當成猴耍了,”還沒走進去,裴井修就感嘆,“讓這倆人住到一處,不是注定雞飛狗跳麽。”
“這後宮冷靜,這不,還熱鬧點。”杜楚瀾慢悠悠的說。
“皇後這愛好,就是同旁人不太一樣。”裴井修語氣挪揄。
“喲,陛下這是有意見了?”杜楚瀾眉眼上挑,說不出的自信張揚。
“這話說的誅心,”裴井修一把握住杜楚瀾的手,笑意蕩在整張臉上,“皇後什麽樣子,我都是愛的,愛到心坎裏的。”
“油嘴滑舌。”杜楚瀾撇了撇嘴,但是沒有收回手。
這一走進去,就見兩方對峙這,栖霧和盛昌臉色也不好看,杜楚瀾再一瞧,這薛如披頭散發,杜楚汐更慘些,被劃傷了臉。
一見兩人來,薛如立刻哭訴,杜楚汐則是哀怨的看着裴井修和杜楚瀾,哀怨是對着裴井修,恨意是沖着杜楚瀾。
“太醫可請了?”杜楚瀾開口。
“請了。”栖霧點了點頭。
“這次又是因着什麽?”這倒是裴井修問的。
“陛下,”薛如沒了娘家,本就是心驚膽戰,如今做事更是瘋癫,“是她先動的手。”
杜楚汐低下頭不說話,眼淚滴落到地上,她捂着臉,不想讓裴井修見她這個樣子,她如今,也只有這張臉了。
“罷了罷了,皇後來處理吧,”裴井修撓了撓頭,按他的意思,薛如送出宮去,杜楚汐給天青償命,但杜楚瀾顯然是要折磨杜楚汐,裴井修能理解,便也許了。
杜楚瀾沒說什麽,只是罰了三個月俸祿,便走了。
她就要她們這般鬧,她要杜楚汐生不如死,她要杜楚汐看着她和裴井修百年好合!
日子就這麽清閑的過了三個月,北邊還是傳來了消息,要打仗了。
裴井修力排衆議,決定禦駕親征,杜楚瀾沒有勸他,也知道勸不住。
“如今朝堂大穩,我走之後,遠平侯會跟着我一起去,這京中有鄭如安和葉淩,還有你父親相助,到底不會出什麽大事。”臨行前一晚,裴井修拉着杜楚瀾的手細細囑咐。
“其實你,”杜楚瀾糾結許久,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她知道裴井修禦駕親征是最優解,可心裏,卻總是放不下心,“不必做到如此。”
裴井修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她會說這個。
“你就當我,”杜楚瀾葉回過神來,連忙改口,“你就當我腦袋糊塗了。”
他們心知肚明,如今京中穩定了,但是邊境的軍中卻不是,杜家這麽多年的積澱,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的。
這次裴井修禦駕親征,也是要削弱杜家在軍中的影響。
“我會回來的,”裴井修拉着杜楚瀾的手,“不過,這段時間就要辛苦皇後了,這京中和我那兩個弟弟,可就托付給皇後了。”
杜楚瀾會握住裴井修的手,良久,像是接受了般嘆了口氣,“你可得活着回來。”
裴井修向前,額頭抵住杜楚瀾的額頭,“好。”
因為裴井修說好,第二日杜楚瀾站在城樓上,看着裴井修的背影,便堅信,他會回來。
她的身前,是禦駕親征的愛人,她的身後,是大寧的根本。
她站在這裏。
身上承載着很多人的希望和生命。
她站在這裏。
等待着她的愛人回來。
以及,要給這大寧的百姓,一個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