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傻子
杜楚瀾按照杜悟乾的意思, 往裴井修那送了一碗碗湯,一封封信,但裴井修還是再未踏入過長陽宮。
世人皆道, 天子無情。
無情的天子,在半夜,又悄默默,鬼鬼祟祟的進了長陽宮。
杜楚瀾擡頭見他, 眼裏罕見的帶了點期待。
裴井修從懷裏掏出了個油紙包, 在杜楚瀾的期待下慢慢打開, 獅子頭, 倆個還形狀完好的獅子頭。
“吃吃吃,快吃, 我聽聞今日你只吃了一頓,”裴井修把手裏的東西放好,還從袖子裏拿出了一雙筷子, “給餓慘了吧, 瞧着小臉,瘦了兩圈。”
杜楚瀾冷笑了兩聲, 接過筷子,但第一口, 他遞到裴井修嘴邊,“你也沒比我好到那裏去。”
裴井修看了看杜楚瀾,又低頭看了看那口獅子頭, 笑着吃了下去。
他們倆委實不容易,之前吃酸的,現在要表現出沒有胃口的樣子,不敢吃飯。
倒不是說不能吃, 只是這戲總歸是要演的圓滿點才是,宮中人多眼雜,不來真的,很容易露餡兒。
“你這三天送的湯,我都沒機會喝上一口,可惜了。”裴井修一只手撐着下巴,看着杜楚瀾。
不能喝,因為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還未原諒杜楚瀾。
“沒事,我也是随便炖炖,能不能喝都不說好。”杜楚瀾吃相很斯文,但是吃的又快。
“接下來,我就該去禦書房門口跪着了,”杜楚瀾吃完了東西,放下筷子,“那個老東西,到底還是想着利用我。”
“要不就不演了,我覺着到這個地步,夠了。”裴井修猶豫了。
“那是不是早了點,我還想着見那些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出來漏漏面呢,”杜楚瀾搖頭,接着問,“李無翠那事,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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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說起翠嫔,裴井修就喪着臉,接着嘆了口氣。
“到底是不過一句為情所困,”裴井修對着別人還會有所隐瞞,對着杜楚瀾倒是大方,“李無翠是嘴硬,但她手下的人,卻沒她那般堅強。”
“她能忍受被活生生切斷十根手指頭,她身邊的侍女卻不能,”裴井修無奈的看着杜楚瀾,“她...她..”
“她與別人私通,對麽?”杜楚瀾替裴井修将話補充完。
“是,她與侍衛私通,”裴井修語氣反常的很平淡,“也是個可憐人。”
杜楚瀾皺起眉,她很難理解,覺得裴井修大概腦子是出了點毛病。
“你是不是撞到了腦子?”杜楚瀾恨他不争氣,手指着他的腦袋,“她與人私通,私通!”
“就是平常人家,這都是奇恥大辱,何況是在皇家,李無翠那就是該亂棍打死,接着埋了才是,”
“你怎麽的如此平淡?你沒有羞恥心麽?你難道不會生氣麽?”
杜楚瀾越說越激動,差點伸手去晃晃裴井修的肩膀。
“可是進宮,大概也非她所願吧,”裴井修很平淡,“誰都是身不由己。”
“她若是嫁入尋常家,哪怕家長裏短,哪怕後院争鬥,也比這皇宮裏好啊,”裴井修倒是在開解杜楚瀾,“李無翠入宮之後,又和在冷宮有什麽區別呢?夜深人靜的時候,也只能抱着自己。”
“你有病吧你,”杜楚瀾嫌棄的看着裴井修,“她給你戴綠帽子,你還在這給她開解,你沒事吧?”
“入宮真的好麽?”裴井修反問,“瀾瀾,真的好麽?”
好麽?
杜楚瀾冷笑。
“你真的是天真,這世界上沒什麽事情是好或者不好就能斷言的,”杜楚瀾冷笑,“我從不後悔,也不去想好或者不好,危機有時候也是生機,這才是我的為人之道。”
“可是這世上像你這般堅強的人,又有幾個呢?”裴井修嘆了口氣,“我們總不能對他們太過苛責,這世上,得允許普通人活着才是。”
“我有時候真的理解不了你,你倒是真的能作出割肉喂鷹的事情來,”杜楚瀾嫌棄的撇過眼光,“這世界上沒得選的人很多,錦衣玉食的他們,從開始就比很多人過得好了。”
“什麽都想要,才是可笑。”
“出生親貴之家,從小錦衣玉食,那麽嫁娶這樣的事情,兩情相悅不過是少數,”杜楚瀾最不喜歡裴井修這悲天憫人的樣子,“這就是代價,那你看看那些百姓,做着粗重的活,跟他們相比,那些公子小姐的日子已經是好的很了。”
“什麽都想要,才是可笑!”
說完,杜楚瀾拍了下桌子。
哪怕杜楚瀾這麽說他,裴井修還是沒有生氣,他知道,杜楚瀾是替他鳴不平。
“別氣了,再給氣壞了。”他安撫式的拉了下杜楚瀾的衣角,被杜楚瀾掙脫開。
“那要不要接着說下去呢?”
眼看此計不通,裴井修換了個法子。
杜楚瀾朝他看了眼,雖是嫌棄,但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那人也不是旁人,兵部尚書的庶長子張海。”
杜楚瀾眯着眼睛想了想,腦子裏還是沒有這個人的樣子。
“不記得是不是?這個人無才無學,又因為庶子的身份,不被重視,只是在宮中尋了個差事。”
“可是,兵部與鎮國公府交好啊?”杜楚瀾疑惑了。
禮部和齊家交好,所以禮部尚書出事,齊鶴鳴會為此走動,而兵部,那和杜家交好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哪怕李無翠和張海私通,也不該來針對她啊?
“這就是疑點,”裴井修打了個響指,“哪怕李無翠私通,卻也不該針對你。”
“那李無翠怎麽說?”
“她說,是她自己要做的,哪怕是我說出了張海這個名字,”裴井修聳了聳肩,“她還是咬緊了牙,把罪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她情願用李家老小九族的命,也要保住張海。”
杜楚瀾這才了然。
“所以,你可憐起了李無翠,因為她為愛而死?”
“只是她着實用情至深。”裴井修嘆了口氣,“也算至情至性。”
“呵,”杜楚瀾冷笑,“那你還不饒了她一命?”
語氣很是陰陽怪氣。
“不,她該死,”這時候裴井修倒是很果決,“她到如今受的酷刑也是她該的。”
裴井修這态度轉變倒是讓杜楚瀾不解了,剛才還可惜李無翠的人,如今怎麽又能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她傷了你,那她就該死,”裴井修握住了杜楚瀾的手,“誰都不能傷了你,誰都不行。”
杜楚瀾一時不知道裴井修什麽意思,有些局促的眨了眨眼,卻沒有收回手。
“那張海,你抓到沒有?”她趕忙岔開話題。
裴井修的眼神她不懂,也覺得不該懂。
“他跑了,就在我來見你之前,盛昌悄摸帶人去抓他了,卻得知他在一天前已經離開京中了。”
裴井修說完,杜楚瀾心中起了一陣慌亂,她反手握住裴井修的手,眯着眼睛,“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很不好!”
事實證明,杜楚瀾的預感從不出錯,第二天,就在裴井修想讓事情悄悄處理的時候,出了個大新聞。
張海死了,剛出京城,沒走多遠就死了,說是遇到了劫匪,有放羊的人發現了他的屍體,報了官府。
那地方離京中不遠,知府恰好是認識這位兵部尚書庶長子的,就将屍體送了回來,那知府和刑部尚書相熟,便送了過來。
正巧着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正在查杜楚瀾被李無翠刺傷的事情。
問題就出在了這屍體上,刑部尚書在張海的身上發現了幾封書信,那紙張一看就是宮中的,于是趕忙報給了裴井修。
那信裏都是情話,不用裴井修看都知道是誰的。
李無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蠢,竟然還落了款。
皇帝的翠嫔和人私通,這事便是再也瞞不住了。
哪怕裴井修不願意,兵部尚書一家老小還是進了大牢,對外宣稱是謀逆,可稍微有些品階的都知道,是他家的庶長子和翠嫔私通。
兵部尚書和杜悟乾交好,但這回,杜悟乾是幫不了他,這是死罪。
得知消息的杜楚瀾,狠狠地摔碎了拿在手裏的碗。
果然,這件事情沒那麽簡單。
那天,杜楚瀾一直把自己關在房子裏,直到半夜裴井修來了。
“怎麽回事?”剛關上門,杜楚瀾就一把拉過了裴井修。
“張海死了,李無翠也松口了,”裴井修臉色也不好,“是張海讓她做的,說是這麽做了,有人會幫她逃出宮去,這樣她和張海就能長相厮守了。”
“可是,怎麽會這麽巧,你不覺得這一切太巧了麽?”杜楚瀾直搖頭,“那你如今,不是?”
“是,”裴井修不在意的笑了笑,“成了個笑話,不過只要我不在乎,那就還好。”
皇帝的妃子和人私通,大家明面上不說,但是關起房門來,說的那叫一個起勁,皇宮的醜事,那才更有八卦的意思。
“晦氣!”杜楚瀾哼了一聲,“死就死了,還把你拖下水,太晦氣了!”
“但你這麽想,兵部尚書的位子,空出來了。”說到這兒,裴井修眼裏都有光,“你看,這不是個好機會麽?”
如今六部,戶部尚書鄭如安,那是裴井修的人。
禮部尚書剛剛進了大牢,位子空出來了,這原本是齊鶴鳴的人。
而兵部尚書,原本是杜悟乾的人,如今位子也空出來了。
這兩個位子,如果也我在裴井修手裏,那真是大大提高了勝算。
“你就顧着想這些,”杜楚瀾覺得裴井修不争氣,“如今人人都當你是個笑話,你卻不在意?你到底有沒有自尊?”
“瀾瀾,”裴井修雙手放在杜楚瀾的肩膀上,“我的自尊不在這裏,只要大寧能好,百姓能好,那我就是有尊嚴的。”
杜楚瀾看着裴井修,良久說了句,“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