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處置
禹州的異動,怪不了天,怪不了地,得怪人。
說破上下兩張嘴皮子,橫豎都逃不過一個字,貪。
禹州是窮,土地貧瘠也不假,但朝廷每年撥款數額不少,怎麽也不會因為可預期內的幹旱讓老百姓吃不上飯。
還不是這錢滾滾的來,禹州知府先是小貪,時間久了,在別人的阿谀奉承和天高皇帝遠的環境下,漸漸地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一層層,一道道,最後落到老百姓手裏的,少的可憐,活都活不下去了,只能反了。
禹州知府被押入了大牢,事後處置倒是沒什麽争議的,他既不在杜悟乾的旗下,也不得齊鶴鳴喜歡。
說來諷刺,禹州知府也是出生寒門,一朝中了狀元,一步步的走到了知府的位子,先帝對他很是喜歡,誰曾想來諷刺,原本那個一心想要為國為民的狀元郎,最後還是成為了權利金錢的奴隸,變成了他最讨厭最不屑的那種人。
處置他齊鶴鳴和杜悟乾倒是沒有異議,但對着造反的頭子,倆人意見卻天差地別。
“得殺,不管事出何為,只要起了反動的心,都得殺!”杜悟乾主張一個殺。
“殺不得,”齊鶴鳴反對,“本就是朝廷錯了,你再殺了他,不是寒了百姓的心?”
“不殺,後患無窮。”
“殺了,盡失民心!”
杜悟乾很不滿的看着齊鶴鳴,你說對着齊鶴鳴他服麽?定是不服的,齊鶴鳴如今不過二十有五,在他看來,區區一個黃口小兒,乘風而上,到底淺薄。
“為首的必須殺了,其他的竭盡安撫即可,”他不再看齊鶴鳴,而是看向裴井修,“陛下,這個口子萬萬開不得,要是以後,其他人有樣學樣,我大寧必将大亂!”
“禹州這是地域天氣所致,百姓活不下去了也只能反了,哪裏還會有樣學樣?”齊鶴鳴也看向裴井修,“若是這次殺了這幾個人,陛下怎的也要落個暴君之名,不得民心,那才是會大亂!”
“齊大人到底是年輕了,這世人,是皆不相同的,這次的百姓說是被逼無奈,但下次呢?”杜悟乾繼續說道,“世人的欲望也不一樣,房子,錢,權,不同位置的人不滿足的東西皆是不同,他們看到了這次謀反可以全身而退,誰敢保證他們不會有樣學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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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此言,豈不是以他人之罪,來懲無辜之人?”齊鶴鳴反問。
“難道齊大人真的以為,這世界就是清清白白,善惡分明?”杜悟乾冷笑了一聲,“世道就是如此,再者說,謀反,就是事出有因,那也是死罪!”
倆人見着是說服不了對方了,就又都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裴井修。
“還是請陛下定奪!”
“不能殺,”裴井修這次很難得的,明确與齊鶴鳴站到了一處,“他們那是活不下去了,讓老百姓活不下去,本就是朕的錯,他們何錯之有?”
“不應該有無辜的人,為朕的錯而丢了性命。”
“若是做了這樣的事情,朕有何臉面坐在那皇位上?我于心有愧。”
齊鶴鳴贊同的點了點頭,杜悟乾則是嘆了口氣。
“陛下,老臣要說些可能您聽不慣的話,”杜悟乾往前走了一步,“為君,可以仁慈,也不能太過仁慈。”
裴井修這次絲毫沒有猶豫,還是搖了搖頭。
他的百姓,為了活下去反了,那是他的錯,如何能再懲治他們?
杜悟乾的話,他懂。
為了活下去反了,沒有得到懲治,可能會在某些人心裏種下一顆種子,這顆種子可能會在日益增長的欲望裏生根發芽。
杜悟乾想要殺雞儆猴,在他看來,為首的那幾個,不過只是小人物,死了就死了。
可在裴井修心裏,他們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是誰的夫君,是誰的兒子,是誰的女兒,他們不是無名小卒,也不該被犧牲。
杜悟乾見他堅定,只能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陛下聖明!”齊鶴鳴笑着點了點頭。
可這時,一直坐在角落的杜楚瀾,開口了。
“為首的人,留不得。”
在場的三個人皆詫異的看向她。
杜悟乾先是驚訝,随後給了她個贊賞的笑容。
齊鶴鳴則是疑惑的皺起了眉。
杜楚瀾睜着無辜的雙眼,但說出的話,又殘忍。
裴井修很不留情面的開口阻止。
“皇後,這是前朝的事情,皇後就莫要操心了。”
這話,已然很不給杜楚瀾面子。
“臣妾身為大寧皇後一日,那就不是局外人。”
杜楚瀾站了起來,從角落裏走到了杜悟乾身邊,像是要表明立場般。
“那微臣倒是想聽一聽皇後娘娘的高見。”齊鶴鳴手一伸,臉上略帶些不屑。
在他看來,杜楚瀾這明顯,只是為了給杜悟乾撐一撐場面。
“陛下,您和齊大人的想法,在道義上确是沒有任何錯處,”杜楚瀾語氣克制,“他們不過是被逼急了,要是有一口飯吃,也不會如此。”
“可是,他打得名號,那是反天,反陛下。”
“朕是天子,大寧的皇帝,他們過上這樣的日子,本就是朕的錯,反朕,又何錯之有?”裴井修也站了起來,“皇後,上位者需有敬畏之心才是。”
“不管事出為何,打着反陛下的名頭造反,就是錯,”杜楚瀾語氣恭敬,但态度寸步不讓,“皇權,需要絕對的威嚴,威嚴不穩,天下易亂。”
“到時候其他人再給陛下一個什麽罪名,将那些貪官的過錯全算在陛下的身上,用來謀反,又當如何?”
“一個兩個都起了謀反的心思,國內動亂必不可少,到時候會有更多無辜百姓流離失所,失去性命。
“敬畏之心,該有,但也不該讓別人,對皇權沒了敬畏之心。”
“開了這個口子,以後可就關不上了。”
“可是,”齊鶴鳴皺眉,“微臣還是那句話,不該為了可能的事情,懲治無辜之人。”
“那就當他們是為了大寧的安定,犧牲了呢?”杜楚瀾轉身看向齊鶴鳴,“他們死了,朝廷妥善安置好他們家人,保他們歲月無憂,不就好了?”
“不可,”裴井修拒絕,“無辜之人,皆該有個好下場才對!”
“有何不可?”杜楚瀾長袖一甩,“這世界上,為了大局而死的人,還少麽?”
“那邊境上的累累白骨,哪個不是為了大局而死?怎的,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
“兩位是菩薩心腸,可是卻又天真的想着理所當然,”杜楚瀾像是忍無可忍,聲音都大了,“這次饒了他們,就是将皇權下移,不殺他們,會得一個仁慈之名,可這名頭伴随的,就是不敬之心。”
“手段不狠,皇權不穩,這樣的道理,陛下和齊大人不知?”
“如今的大寧,說句難聽的話,有多少個禹州知府這樣的人?”杜楚瀾和齊鶴鳴四目相對,不屑的轉過了頭,“這事只要傳了出去,那些天高皇帝遠的貪官,定會為了自己的穩固,先下手為強,到時候又會有多少無辜的百姓死去呢?”
“而那些百姓看到了希望,也會有樣學樣,全國內亂,我就問一句,齊大人,你處理的過來麽?”
這話堵得齊鶴鳴和裴井修啞口無言。
他們心知肚明,大寧的地方,爛的不止是禹州。
“禹州知府和謀反的頭子都要處理,”杜楚瀾直直的看着裴井修,“同時,朝廷還要指派官員,到各個地方調查,這才是正解!”
這話一說,就是杜悟乾,都對自家的孫女兒,刮目相看了。
“皇後娘娘所言,有理!”杜悟乾點了點頭,“陛下,成大事者要不拘小節。”
裴井修和齊鶴鳴臉色難看,卻也是說不出話來。
裴井修甩袖離場,齊鶴鳴跟上,現場只留下杜悟乾和杜楚瀾倆人。
“瀾瀾,你做的很好,”杜悟乾先是誇了杜楚瀾,接着話鋒一轉,“可是這巡視一事,是否太過草率了。”
“祖父,話趕話說到那個地方了,是孫女考慮不周了。”杜楚瀾像是才回過神來。
“這倒是也不怪你,”杜悟乾拍了拍杜楚瀾的肩膀,“我們事先通通氣,讓他們收斂點就好,而且也沒幾個,做的如同這禹州知府般不給百姓活路,這禹州知府當真愚蠢,殺雞取卵,不留餘地。”
其實這地方,很多都是有黨派的,有的支持杜悟乾,有的支持齊鶴鳴,每年還會進京送禮。
杜楚瀾低頭笑了笑。
裴井修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一直到晚上都沒出來,盛昌害怕了,于是去請了杜楚瀾。
杜楚瀾面帶不悅的敲了敲裴井修的門,然後走了進去。
随行的宮人們都說,帝後這是不合了。
“如何?”杜楚瀾一走進來,裴井修就急着問。
“我已經打點好了,行刑之時,會找倆個死囚,将那倆人給換了!”
杜楚瀾邊說邊坐了下來,裴井修立刻給她到了茶。
“那便好,否則我總是,于心不忍。”裴井修舒了口氣。
“陛下,這次的巡視之人,你得好好選,”杜楚瀾拉過裴井修的衣袖,“地方知府,大多是杜齊兩家的同黨,趁這個機會,好好的清掃清掃!”
“那是一定!”裴井修笑着點了點頭,反手握住了杜楚瀾的手。
他們中午的争執,其實不過是演戲一場。
剛到禹州的兩天,他們忙于封鎖消息,抓人。
這一切做的差不多了,倆人合計起了後續。
其實起因不過是那造反為首的倆個人如何處置,杜楚瀾和裴井修本就意見相對,一個是殺雞儆猴,一個是理當補償。
她們争執到了半夜,誰都有理,誰都沒錯,那必定難以說服對方,冷戰到半夜,倆個人猛地回過了神。
他們有争執,按照杜悟乾和齊鶴鳴的性子,那也是必定會如此的,不如正好借這個機會,将這地方的貪腐治一治。
順便告訴杜悟乾,杜楚瀾和他站在同一邊,也安撫安撫因為齊太後和齊沅之事心存疑慮的齊鶴鳴,告訴齊鶴鳴,帝後之間,其實沒那麽合。
倆人秘見了那倆個早造反的頭子,确實老實巴交,想來是走投無路了。
于是杜楚瀾退了半步,找兩個死囚将那倆人掉了個包,将他們秘密送走,只不過此生都要活在監視中。
裴井修也接受了杜楚瀾的建議,倆人最終和解,演了這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