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五章
第二天是星期天。
傅禹盛起很早,齊孟夏從樓上下去看到傅禹盛剛把飯端在餐桌上。
見她從樓上走下來,傅禹盛笑了下,“我剛準備去喊你。”
齊孟夏低低“嗯”了一聲,回了一個笑容,“我醒來了。”
傅禹盛點頭,“吃飯吧。”
“好。”
齊孟夏走到餐桌前,低着頭的面色有些空泛。
傅禹盛遞筷子給她,見她這樣,叫:“夏夏。”
齊孟夏擡頭,“嗯。”
沒等到傅禹盛說下一句話,她抿了抿唇,“怎麽了?”
“我喜歡你。”
措不及防的一句話。
齊孟夏抿起唇,“嗯。”
再喜歡——又能維持多久呢?
真心最不可靠了,承諾有時候也只是到這一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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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說會看着她長大的齊捷,後來不也放棄了麽?
他只是喜歡她而已。
也許過了今天,也許是明天。
又也許是下個月,他就不會多喜歡她了。
連她自己都不喜歡自己——
想想就覺得別人的喜歡也是一樣靠不住的。
她從來不會太明确地表達自己。
即使喜歡,也不會開口索要,寧可等着時間過去,喜歡也變得稀薄。于是她得到了短暫的安全,之後她就真的不要了。
很矯情的,自虐。
唯恐一切的親密最終消散,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來沒有得到過。
傅禹盛:“放學要搬的東西多嗎?”
齊孟夏:“不多。”
傅禹盛:“你之後會回家住還是過來這裏?”
齊孟夏想了會兒,回答:“到時候再說吧。”
過了一會兒,傅禹盛問:“你的志願是京城大學麽?”
齊孟夏點頭,“嗯。”
傅禹盛笑笑,“我也會去京城。”
齊孟夏低着頭,“我知道。”
“你知道?”
傅禹盛意外了一瞬,又好像也不算是特別意外,了然地點了點頭。
齊孟夏點頭,“郁幼安之前說過。”
傅禹盛低笑了聲,“我是去了別丢到軍隊訓練之後想要考警校的,你也知道我生母是為什麽才死的,我以後,應該會當一個緝/毒/警吧。”
齊孟夏擡頭,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問:“你是不是不抽煙?”
傅禹盛點頭,“我不喜歡,加上确實有點陰影,所以從來不碰。”
“挺好的。”
齊孟夏繼續點頭。
“齊孟夏,”似乎是有些無奈,他輕“啧”了一聲,帶着幾分無可奈何的縱容,“等你考完再說。”
齊孟夏笑了下,“還是等你考完再說吧。”
“是麽?”他舌尖頂了頂腮幫,也許是這句話給了他一種幻覺,他心情無端好了起來,勾唇笑,“也行。”
看她低頭吃飯,過了一會兒,傅禹盛問:“你們星期幾是成人禮?”
“還沒通知,不過應該是和畢業典禮一起辦。”齊孟夏想了想,又道:“可能是下周星期五吧。”
“好。”
“到時候我們一起吃飯。”
“可能會請家長,學校的形/式/主/義那麽重,有任何活動都很不方便,我到時候再跟你聯系。”
“也好。”
傅禹盛沉思了一會兒,他剛把新歌的旋律準備好。
歌詞從他決定唱的時候就想好了,所以更快一點,後面只剩下練習。
公寓的隔音不太好,他這段時間都是自習課去音樂教室練。
上次池峙跟他一起調侃:“你這寫個歌跟偷情一樣。”
傅禹盛笑罵:“滾犢子。”
快考試了,傅禹盛也沒有再問她要不要放松,也不再跟她一起糾結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們之間的溝通也變得更稀薄了些。
齊孟夏吃完飯就走上了樓,把自己關在卧室裏,下午吃飯的時候再下來。
下午吃完飯,兩人去樓下散了一會兒步。
傅禹盛問:“畢業旅行有想好去哪兒嗎?”
齊孟夏搖頭,“等考完再說吧。”
“好。”
……
第二天是星期一。
時間緩慢好像停住了一樣,可其實不過是一個輪回。
班主任從門口走進來,雙手撐在講臺前,掃了一眼坐在講臺前的所有人,等教室細細碎碎的聲音安靜下來,才徐徐緩緩道:“下課後韓城給每個人都發一下那個本子,下午四點大家在操場集合,排練成人禮暨畢業典禮的節目。畢業典禮是這周五,不要以為畢業典禮結束了你們就解放了,畢業典禮結束之後不放假,繼續在學校上三天課之後再放假。”
“年級組要求畢業典禮那天,每個人都給自己的家長寫一封真情實感的信,同時我也會告訴你們的父母,讓他們給你寫一封信。大家都好好準備一下。”
學生之中的細碎讨論聲響起。
“草,學校怎麽這麽多事!”
“還說呢,上一屆明明就沒有,煩死了。”
“不過應該不用上課了。”
“算了,快考試了,根本不想動。”
“……”
“好了,”他打斷臺下的聊天聲,“現在大家都看看昨天發下來的卷子,有什麽問題上來問我。”
班主任說完,坐在講臺上,等着學生上來問問題。
齊孟夏将書包裏的書拿出來,在上面貼上便利貼。
——看完了,謝謝。
然後遞給溫甜。
溫甜接過書,低頭摁手機。
【是你的小甜甜啊:沒事。】
中午依舊是兩人一起去吃飯,好像關系已經恢複到了從前。
但是心頭那點怪異作祟,總讓她忍不住多想。
人的心理作用有時候很奇怪。
齊孟夏最近摩挲衣角的頻率不斷增加,已經到了不能忽視的地步。
齊捷死後的這段時間裏。
她先是學會了沉默。
之後學會了放棄和折堕。
沉默讓她避免了很多争執,即便是心頭怒火難消,也只會內耗,對外界毫無影響。
而放棄和折堕有時候是快樂的,但更多的,是痛苦。
可是人的選擇,一定是伴随着某種既得利益的。
自虐獲得的爽感大約也是因為這樣才會伴随着她一直到今天。
……
父親。
有時我深覺我的病态。
有時我也覺得,這其實沒什麽。
……
下午去操場排練表演是一個手語舞,和一個全體朗誦。
專程請了專業的朗誦老師來指導他們學習。
排練了一個小時結束,齊孟夏從兜裏拿出手機,上面已經有十幾條傅禹盛的消息。
她草草掃了一眼,只留意了最後一條。
【盛:我在學校外面等你。】
【槐序:好。】
齊孟夏走出校門,果然看到傅禹盛站在校門口。
他穿着校服,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外面的拉鏈沒有拉上,卻并不顯得流裏流氣,反而有幾分落拓的潇灑。
齊孟夏走近,擡頭問:“等了很久嗎?”
傅禹盛接過她的書包,目光溫隽,有少年的清亮,“沒有,我也是剛下來。”
齊孟夏走在路上,說起之前他們談論過的事情,“畢業典禮再星期五。”
她頓了頓,補充道:“家長也來。”
傅禹盛點頭,“那我到時候給你發消息。”
齊孟夏:“好。”
傅禹盛輕笑了一聲。
齊孟夏擡頭,“怎麽了?”
傅禹盛搖頭,“就是覺得我們兩個這樣……有點像是地下黨接頭。”
“……”齊孟夏懵了一下,“啊?”
傅禹盛擡手揉了一下她的頭發,似乎是覺得手感很好,于是又揉了揉。
“下午想吃什麽?”
齊孟夏搖頭,“沒想法。”
“咖喱雞肉?”
“好。”
一如既往——
傅禹盛做飯,齊孟夏上樓收拾寫作業。
其實這段時間她有時候卷子也完不成,可能是因為很焦慮,導致她總是寫着寫着就忍不住發呆。
很難形容。
人的意志像薯片一樣又薄又脆,只是小小的動蕩,也有可能再也無法重聚。
齊孟夏總是忍不住回想那封易紋寫給她的信。
偶爾,做題的中途,或者在教室裏某個擡起頭的瞬間。
随即而來的就是湧到喉間的惡心感。
人遠比自己想象中更難以忘記某些負面的信息。本以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是再次想起的時候,就已經不一樣了。
吃完飯,齊孟夏回到卧室,接到了孟澈打給她的電話。
孟澈:“你們這周末是成人禮?”
齊孟夏聲音低低的,“嗯。”
孟澈聲音高了一點,“你想要什麽成人禮物?”
“不是你送給我嗎?怎麽還讓我自己要?”
“我就是問一下你要什麽。”
齊孟夏百無聊賴垂眸看着自己桌子上的書。
“沒什麽想要的,你買的都行。”
反正她想要什麽孟澈從來不會認同,總是丢出另一個她覺得好的東西,随即問她要哪個。
只要她提出不同的意見,孟澈就會說:“那你自己決定。”
最後總是買了孟澈覺得好的那個東西。
她也不是非要另一件,只是覺得,既然一開始就沒有給她選擇的權力,為什麽還要問一遍她呢?
明明并不是足夠開明的人,非要做出開明的樣子,只是為了之後講出去她身上就沒有過錯了嗎?
看,她又把孟澈想得這麽卑鄙。
齊孟夏聽着那頭的孟澈絮絮叨叨,“你也快考試了,最近飲食上都注意點,不要出什麽問題……”
她一律應:“好。”
聊了不到五分鐘,電話挂斷。
但齊孟夏總覺得她說了很久的話,情緒也越發低迷。
好在傅禹盛解救了她。
“夏夏,我剛剛點了外賣,出來吃夜宵嗎?”
齊孟夏原本放在兜裏要拿出小刀的動作停了下來,提起幾分精神,“來了。”
……
很快時間就到了成人禮這天。
上午并不要求強制到校,所以齊孟夏難得在周內睡到八點才起床。
收拾好,走到教室是八點四十。
溫甜正拿着自己寫給家長的信看,苦悶地撓了撓頭,“我真是不知道寫啥了,這都寫了些什麽廢話啊!”
齊孟夏從桌兜裏把自己寫好的信拿出來。
這封信也沒有完成很早,事實上,它是昨天下午的時候才完成的。
昨天眼保健操下後,孟澈再一次給她打了電話。
孟澈問:“我明天早上九點到,時間來得及嗎?”
齊孟夏:“來得及。”
孟澈:“你們老師說,你也會寫信給我?”
齊孟夏低聲:“嗯。”
孟澈笑了,“你寫了?”
齊孟夏聲音依舊平靜,“還沒。”
孟澈問:“明天就要交換了,你說你還沒寫?”
齊孟夏輕咳了一聲,“不知道要寫什麽。”
“我養了你十幾年,讓你給我寫封信你都不知道要些什麽?你……”
齊孟夏沒吭聲。
她,好像,确實,沒有太多話,想對孟澈說。
太多次的分享遇到道理式的追究,最後留下的,只有她心裏淡淡的難言的疲憊。
後來,她就愈發不跟孟澈分享自己的事情了。
孟澈說完,也不等齊孟夏再說什麽,直接挂掉了電話。
齊孟夏站在走廊看着窗外,夏日午後猛烈鮮豔的日光從頭頂照下來,樓下花園中的月季顯得冷酷又清豔。
慘白的校園透着某種暗淡的灰白,猶如電影中的長鏡頭,照在校園中,空空蕩蕩,寂寂無聲。
她回到教室之後,就寫了這封信。
齊孟夏沒有拆開再檢查,只等着一會兒的成人禮。
學校的形/式/主/義很強,交換信件這個環節是在成人禮的過程完成的。
八點五十,齊孟夏跟着班裏的同學搬着凳子往樓下走。
一直到操場,按照最開始排列的隊形散開,家長才被班主任帶着從中間空開的過道走進來。
孟澈一如往日漂亮,比起上次見到她時候的憔悴,現在的她顯然更多了幾分嬌媚的韻味,嘴角帶着大大的笑容,在陽光下很奪目。
“夏夏。”她走到齊孟夏身邊。
齊孟夏轉頭,“媽媽,你坐吧。”
從教室搬下來的凳子,本就是為了家長而準備。
孟澈笑得像一朵花,“沒事,我不累,你坐吧。”
齊孟夏看了一眼前後的同學,說:“都是家長坐,你坐下吧。”
孟澈坐下,擡頭問:“要不要媽媽抱着你?”
齊孟夏搖頭,“不用了。”
臺上的主持人開始講話。
“十八歲,是青春洋溢的汗水;十八歲,是朝氣蓬勃的晨曦。十八歲的我們,今天站在這裏期待更美好的未來。
尊敬的各位老師,親愛的同學們,敬愛的家長們:
大家早上好!
霍城市第四中學成人禮暨畢業典禮現在開始。請全體起立,奏唱國歌。”
“……”
畢業典禮時間并不長,整個流程走下來也不過是半個小時。
交換了書信,孟澈從包裏把包裝好的禮物拿出來。
禮盒裝,她沒有先打開。
流程結束後,班主任站在隊伍前說:“家長一會兒跟我去會議室,其他同學回到教室。”
班長也跟着喊了幾遍,四周的班級陸陸續續散開。
齊孟夏跟着同學一起回到教室,家長已經被叫走在另一個教室去開家長會。
溫甜走到她身邊,笑意盎然地問:“夏夏,阿姨給你送了什麽呀?”
齊孟夏搖頭,“還沒拆,現在拆吧。”
溫甜笑嘻嘻的,等着她拆開禮物。
盒子打開,是一支鋼筆。
齊孟夏意外了一瞬,看到鋼筆上刻着幾個字——
“祝齊孟夏前途似錦”。
她眼底酸澀,眨了眨眼,努力壓下酸澀感。
溫甜“哇”了一聲,“你媽媽好有心啊!”
齊孟夏笑了笑,“還好吧,你呢?”
“我媽就送了一雙高跟鞋啦,現在也不好拿出來給你看。”
齊孟夏也跟着他“哇”了一聲,“真好。”
溫甜哈哈大笑,“夏夏,你也太可愛了哈哈哈哈。”
齊孟夏嘴角攜着笑,站起身,“我去上個廁所。”
溫甜挽上她的手臂,“我跟你一起。”
齊孟夏上完廁所,走出來沒有看到溫甜,站在門口拿出手機。
提示有傅禹盛的消息。
【盛:中午要一起吃飯嗎?】
【槐序:不了,我媽來了,我應該是跟她一起吃飯。】
【盛:好,下午回公寓嗎?】
【槐序:可能不回去了吧,後面幾天如果我媽都在,我應該都是回家。】
【盛:好,成人禮快樂。】
【槐序:你也是。】
傅禹盛看着暗下去的手機屏幕,收起了手機。
後面的池峙問:“今天下午還去練習嗎?”
傅禹盛點頭,“去。”
郁幼安:“不去找夏夏嗎?”
傅禹盛:“她媽媽來了,她不和我一起了。”
池峙:“行。”
接下來的幾天齊孟夏果然沒有再回過公寓,偶爾聯系也是手機。
一直到6/3放假,傅禹盛和她只見過一面,是他在成人禮後的第二天去給齊孟夏送禮物。
——他送的是一支手表。
墨綠色表盤,很小巧。
6/3,中午,全體學生解放。
學校禁止了學生撕卷子撕書的行為,大部分學生把書搬到了水房旁邊的廢品收納處賣掉,三年讀書,最後留下的,也只是幾十塊錢而已。
齊孟夏等書不多,趙權和孟澈開車過來接她。
從教室門口進來,孟澈問:“夏夏,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齊孟夏點頭,她指了指地上的箱子,“都在這兒了。”
孟澈點點頭,趙權搬起箱子往外面走去。
“還有什麽事兒要做嗎?”
齊孟夏搖頭,轉身看向溫甜,“我先走了。”
溫甜看了一眼孟澈,“阿姨好。”
孟澈笑着點頭,“你好。”
段枞也走了過來,“阿姨好。”
孟澈笑笑,“嗯。”
“你先走吧,我還在等我爸。”
溫甜回頭對齊孟夏說。
“嗯。”齊孟夏點頭,“我走啦,段枞。”
段枞愣愣地朝她揮了揮手,“再見。”
齊孟夏“噗嗤”笑出聲,“以後手機聯系啦。”
段枞也笑,“好。”
畢業了,要說難過麽?
也沒有。
只是心裏有些空空的,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感覺。
走出教室,暴虐的日光自頭頂拍打在人的身體上,校園的一切依舊空茫寂寂,自教學樓往外走,高大的銀杏樹被陽光拉長的身影,落在地上的陰影很長但沒有多少陰涼可乘。
車停在學校外面,因為來得還算早,停車的位置距離門口不算太遠。
齊孟夏坐上車,“我們走吧。”
孟澈笑着回頭,“還沒吃中午飯吧?”
“沒。”
“想吃什麽?”
齊孟夏低低應:“都可以。”
孟澈:“那就去吃川菜吧。”
齊孟夏轉頭看向窗外,“好。”
……
父親。
我畢業了。
我突然覺得,你已經離開我很久了。
數數看,到現在,已經是第六年結束。
……
6/4,齊孟夏放假第一天。
傅禹盛打電話,問:“出來麽?”
齊孟夏:“不了,在家裏。”
“好。”
家裏不僅有孟澈,還有趙權。
他們依舊在糾纏不清,不同的是,大約最近趙權對孟澈很好,所以她的心情也很好。
只除了一點。
“我有點想吃涼皮。”
“你就快考試了,如果吃壞了怎麽辦?等你考完試之後再吃你想吃的這些。”
齊孟夏默默點頭,“好。”
6/5,傅禹盛沒有給她打電話。
只是她八點被孟澈趕去睡覺,看到了傅禹盛的消息。
【盛:好好休息。】
她彎了彎唇角。
【槐序:好,你也是。】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