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午,眼保健操還沒結束。
教室趴倒一大片,能聽到稀碎的讨論聲,有點吵,又透着一股窒息的沉悶。
齊孟夏站起身往外走,溫甜叫住她。
“夏夏,你去哪兒?”
齊孟夏回頭,低聲答:“辦公室。”
她笑了笑,調侃,“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溫甜擺手,“算了算了,你是去幹正事的,我進去就是挨批評的。”
齊孟夏笑笑,離開教室。
經過早上的激烈八卦,下午,所有人又恢複了原本的節奏。
懶散的人依舊懶散,忙碌的人依舊忙碌。
學校生活就跟昨天她見到的少女的處子血一樣,顯得日常而麻木。
齊孟夏順着走廊走到辦公室,辦公室的老師正在聊天。
“……這個事情,我也是才知道,害,現在的小孩真是……”
齊孟夏敲了敲門,“報告。”
“齊孟夏”班主任看到她進來,說:“你先去叫一下易紋。”
齊孟夏遲疑着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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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了聲,又從辦公室原路折返。
一路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廊上有不少學生趁着時間出來透氣。
教室的逼仄空間和空氣,擠壓人的呼吸,讓學生的呼吸都變得輕微。
她在年級算不上出名,但認識她的人也不算少,路上遇到不少和她打招呼的,齊孟夏只是輕微點了點頭。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有傳聞說她太傲慢,眼高于頂看不起人。
教室裏,說吵鬧,并不是。說不吵,又到處都是嗡嗡嗡的聲音。
齊孟夏走到易紋的身邊停下,“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
易紋一整天都在桌子上趴着,整個人像是軟了骨頭,此刻擡起頭看齊孟夏一眼,半天,才軟綿綿地“哦”了聲。
齊孟夏還等着她跟自己一起出去,易紋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等了好一會兒,易紋緩慢地站起身,“走吧。”
陸見微走在她旁邊,“嗯。”
和昨天一樣的烈日,仿佛要讓所有的魑魅魍魉都現出原形。
路上似乎又有不少學生在指指點點,易紋低着頭,默不作聲地往前走。
辦公室只有三個老師在,班主任看到易紋,走到其餘兩個老師身邊說:“你們不是剛剛說坐在辦公室有點困了嗎?不然現在出去活動活動?”
兩個人老師看到易紋,也知道他為什麽這麽說,點了點頭,“好。”
語文老師姓周,說道:“齊孟夏,我們去隔壁辦公室。”
隔壁也是他們年紀組的教師辦公室,一個辦公室有十個辦公桌,正是下午,隔壁辦公室也沒有多少老師在。
“好。”
齊孟夏跟着語文老師一起去隔壁。
“這是你的演講稿?”
周老師拿着看完,想了一會兒,說:“快高考了,應該是打氣的時候,這個演講稿作為作文我能給你高分,但是你要作為演講稿,我不太建議。”
他看着,又笑了,“你這字,都快比得上男生亂了。”
齊孟夏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
“寫得有點急。”
周老師放下演講稿,說:“你還是要考京大?”
齊孟夏點頭,“目前是這麽想的。”
“你是理科,但是語文也是主科,上次你的作文就是因為字跡太亂所以被多扣了五分。”
齊孟夏愣了下,“啊?”
“上次作文,你本來最少也能拿到53的,但是因為字跡太亂,掃描到電腦上,看起來就更亂了,改卷老師第一眼就看出來卷子是你的,還叫我過去看——”
他覺得好笑,“你這字單寫都可以,但是寫在一起就亂得不行。”
齊孟夏笑了下,“考試的時候就比較急了。”
“板報你就不急了?”
齊孟夏:“……”
她虛心低頭,“下次一定改。”
周老師将演講稿交給她,也沒有再說什麽。
“拿回去多寫幾句熱血雞湯,快畢業了,讓同學們都輕松點。”
“好,謝謝老師。”
“你們班就你最客氣。”周老師點了點桌子,“出去吧。”
齊孟夏從辦公室內走出來,路過另一個辦公室,辦公室的門緊閉,從外面聽不到任何聲音。
……
晚上回到公寓。
傅禹盛洗過碗敲響了卧室的門。
“叩叩——”
齊孟夏拉開門,眸光寫上迷惑,“怎麽了?”
傅禹盛沉默了一下,說道:“我跟陳序說過了,那些女生不會再找她麻煩了。”
齊孟夏眨了眨眼,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事情,“你是怎麽說的?”
傅禹盛:“……口說的。”
齊孟夏沉默了。
過了會兒。
齊孟夏又問:“還有事嗎?”
“想跟你呆一會兒。”
齊孟夏側開身,讓出空隙,“進來吧。”
傅禹盛回公寓寫作業的時間并不多,大多數時間依舊是只有齊孟夏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寫。
房間很幹淨,齊孟夏坐到書桌前繼續寫作業。
傅禹盛看了一會兒她,坐在旁邊開始看書。
一直到十一點,齊孟夏寫完兩套卷子,說:“回去洗漱睡覺吧,時間已經不早了。”
傅禹盛應聲:“好。”
……
第二天,齊孟夏走到班裏,感覺全班同學的精神氣都變了。
她将書包放到桌子上,問溫甜:“今天有什麽事情嗎?”
溫甜也很興奮,臉上洋溢着笑容,“今天二十天動員大會啊!”
“……”齊孟夏問,“然後呢?”
溫甜:“開完動員大會,下午就不用上課了,直接放假!”
今天是星期五。
齊孟夏突然想起來。
“沒有其他事嗎?”
雖然放假确實是一件開心的事情,但是提前這麽開心,齊孟夏還是第一次感覺到。
溫甜被問得愣了,“不然呢?”
齊孟夏搖頭,“沒事。”
溫甜語重心長地拍拍她的肩膀,“你也太難滿足了,這還不夠快樂的嗎?”
她突然好像想起來什麽一樣,“啊,我都忘了你是走讀生,不需要和我這個住宿狗一樣沉湎在這虛無缥缈的快樂中。”
“……”
齊孟夏無奈地搖頭笑了笑。
“剛剛你進來看到我們的橫幅了嗎?”
齊孟夏整理書的動作停了一下,“什麽橫幅?”
溫甜指了指窗戶對面,“就是跟他們一樣的橫幅啊。”
齊孟夏這才看過去,各班都挂上了新的橫幅。
正對面的一句話是——
“寧可辛苦一陣子,不要痛苦一輩子。”
她搖頭,“我沒注意。”
溫甜嘆氣,“你也太好學了。”
她又興致勃勃道:“我跟你說,我們班的是‘流血流汗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
齊孟夏疑問:“這句話有什麽更深層次的含義?”
溫甜笑嘻嘻的,“這句話是我上次寫目标貼在門口展示欄上的呀!”
“哦——”
意味深長的拖長音,段枞走了過來。
“我還當是什麽呢,不就是巧合用了同一句話嘛,還是爛大街的。”
溫甜轉身一拳頭錘在他身上,“段枞!你要死啊!”
段枞哈哈大笑,“自戀狂,一會兒你就吼得全班都知道了!”
溫甜不和他争辯,回頭繼續跟齊孟夏說:“我這周回家,我爸來接我。”
齊孟夏點頭,“注意安全。”
溫甜的興奮溢于言表,又笑着說:“我昨天跟我爸打電話說我這周要回去,我爸說他這周剛好保養車,順帶接我回去。”
“啊,我真是服了,在家裏不待見我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來接一次我,居然還是順帶的,我好氣啊!”
她說着好氣,臉上的笑容卻不是假的。
齊孟夏笑着搖頭,“反正最後還是接你了嘛。”
溫甜想了下,“也對。”
段枞趁機跟齊孟夏說:“夏夏,給我看一下你的化學卷子。”
溫甜擠開段枞,“天天跟夏夏要作業,她是你的寫作業機器嗎?”
段枞挼了一把她的頭,“你好像沒問要一樣。”
溫甜搖頭,拍掉他的手,“我跟夏夏那是鋼鐵關系!你呢?略略略——”
段枞哼笑,“不跟你計較。”
他從齊孟夏手裏拿過卷子,轉身離開。
齊孟夏沒有跟坐在前面的易紋再說話,她也好像完全不在意周圍發生的任何事情,只是依舊沒什麽精神地趴在桌子上,有沒有睡着看不出來。
但是一直都沒有起來。
或許是因為班級氛圍變得輕松,一直到下午第一節課,時間都過得非常快。
第一節課還沒下課,不少學生已經坐不住了,左看看,右瞅瞅,等着什麽時候下課,搬着凳子下去。
齊孟夏也提前放下了筆。
人在群體活動中,很難完全保持己見不被動搖,周圍都在輕松打鬧的時候,想要靜下心學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臨下課五分鐘,班主任從門口走進來。
“別吵了。”
全班靜了兩秒,之後若無其事地低頭,裝作用心學習的樣子。
班主任:“齊孟夏,你等一下再走,到時候坐在教師位置的後面。”
齊孟夏應:“好的老師。”
學校沒有禮堂,動員大會是在升旗儀式的廣場上。
要搬下去的不僅是每個人都要帶的凳子,還有班旗。
溫甜走在班長身邊,說出口的話十分痛心疾首,“真不知道學校怎麽想的,人下去就行了,還要拿着旗,這旗還那麽重……”
班長是個好聲好氣的人,此刻也不禁無奈地笑出聲,“行了啊,又不是你拿。”
“我知道,韓城,你就是博愛。”
“滾。”韓城笑罵。
溫甜“诶”了一聲,“上次童言在你面前跟別人牽手你都能笑着打招呼,好家夥,甘拜下風。”
童言跟他是不明說,但是大家都懂的關系。
韓城:“……光這一件事情,你都拿出來說了八百遍了,沒完了是吧?”
溫甜嘁了聲,“哪有八百遍。”
韓城敲了下她的頭,“你還真準備說八百遍啊?”
溫甜摸了下自己的額頭,擺手,“那還是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夠了啊,”韓城笑出了聲,說:“你先下去,我還要等班主任。”
等人都走完了,齊孟夏還坐在教室。
韓城問:“齊孟夏等下我們一起走。”
齊孟夏搖頭,“我等班主任。”
韓城笑,“我也等。”
“哦。”齊孟夏點頭,“那就一起等。”
過了一會兒,班主任過來。
“就你們兩個?”
“嗯。”韓城走到班主任身邊,“今天不是放假嘛,我跟你要一張假條。”
班主任側頭問:“要假條幹什麽?”
韓城撓了撓頭,“我這周想回家,可能會回學校遲一點……”
他是縣裏的,回家都要四個小時,還要倒車。
班主任也沒深究,“那你等開完會到我辦公室拿,一定要注意安全。”
韓城點頭,“老師,我知道的。”
齊孟夏跟着一起往下走。
廣場吵吵嚷嚷,不遠處望過去,一片烏泱泱的人頭。
太陽高高挂在天上,恣意地描摹夏天,蒸發人身體的水分,定眼看過去,空氣也被灼燒地滾滾流動,熱浪橫行。
齊孟夏跟着班主任一直走到前面,放下凳子坐下。
旁邊還有幾個領獎的學生,她旁邊正好是上次廁所解圍的戚佳。
她看過來了一眼,問:“你們班那個誰還好吧?”
齊孟夏搖頭,“不太清楚。”
戚佳意外,“上次你們不是還一起上廁所嗎?”
齊孟夏搖搖頭,“就是那次,之後就沒再一起走過了。”
戚佳恍然,“這樣,那也挺好的。”
齊孟夏沒有再說話。
動員大會開始了。
臺上先是領導講話,齊孟夏坐在臺下百無聊賴地聽,回想着剛剛戚佳說的話。
前面有老師還在問這件事情。
——這件事情很嚴重。
這是第一次齊孟夏産生這樣明确的感覺。
從前也許是科技不夠發達,也許是即使拍了照片也沒有放到網上。
網絡的傳播速度,快到極致。
網警監管力度雖然不高,可是像這次這樣鬧到轟動,甚至一整晚不消停的狀況并不多。這才是這件事情會被上面的人突然重視的原因。
齊孟夏左上角的老師說:“因為那個錄像,聽說上面已經派人下來調查具體事情了。”
另一個老師聲音低,但還是聽得清楚。
“那也改不了什麽,這麽多年了,哪一次不是說了整治之後就沒聲了。”
“唉,這倒也是。”說話的老師有些惆悵,“要是真能治治這些學生,倒也是好事。”
另一個老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到時候估計警告幾個學生,再有幾個老師站出去擋一下,這件事情就算是翻篇了。”
翻篇——
齊孟夏手指緊了緊,前面的老師只說了幾句就轉回頭不再說話了。
動員大會還在繼續,恰好第二項議程剛結束。
主持人在臺上朗聲念道:“劉老師說得好,正所謂“成敗在此一舉”,希望同學們在接下來的這二十天裏,可以依舊不放松自己,努力奮進,勝利終将屬于我們!下面大會進行第三項議程,有請學生代表高三(二十三)班齊孟夏上臺發言。大家掌聲歡迎!”
齊孟夏聽到臺上叫到自己,從座位上走上前去,到演講臺停下來。
“尊敬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
大家好!
我是高三(二十三)班的齊孟夏。相信許多人應該都已經認識我,或者聽說過我的名字……”
她的演講詞不長,但是說到中途,也不知道是誰突然喊了一聲。
“死人啦!死人啦!”
聲音歇斯底裏,驚醒了不少幾乎快睡着的學生。
一群人紛紛看過去,前面有些學生已經站起來了,後面的學生想看見,也拼命地踮起腳尖往前看,只是擋住的視線不僅什麽都看不到,空氣中的熱度倒是徒然攀高了好幾層。
齊孟夏也停下了發言。
副組長迅速站起來維持紀律,他原本就胖,今天這麽熱,此刻肩胛窩已經有濕意透出,他拿着話筒,“同學們都停下,各班級檢查有沒有少人。”
齊孟夏沒有繼續演講,從講臺走下去,走到班級所在的位置。
韓城剛點完人,跟站在旁邊的班主任說:“老師,除了易紋,其他都在。”
班主任點頭,“她剛剛說自己要上廁所,所以跟我請假了。”
齊孟夏心裏緊了緊,一股不詳的預感從心底油然而生。
上面的副組長安排:“檢查好班級人數,确認班級人全在的班級,現在搬着凳子回教室。”
班主任回過頭,“我們等易紋回來再上去。”
韓城摸了摸鼻子,“好。”
溫甜走到齊孟夏身邊,“這是咋了?”
齊孟夏搖了搖頭,有些神思不屬。
韓城也低着頭,一群人一邊循着好奇心觀察到底發生了什麽,一邊等着搬凳子上教室。
沒一會兒,一個老師走到班主任的身邊,在他旁邊說了一句什麽。
班主任臉色大變,“真的?”
那老師說:“你先過去确認一下吧,已經報/警了,估計警/察一會兒就到了。”
班主任有點神經恍惚的點頭,又強撐着精神跟韓城說:“你先帶同學們上去。”
韓城“诶”了一聲,“那易紋呢?”
班主任搖搖頭,臉色沉重又難看,“不用等了,你們先上去。”
不、用、等、了。
齊孟夏呼吸仿佛被阻隔,周遭那麽吵鬧,在她耳裏卻游離地安靜着。
烈日灼烤着她,同時阻塞她的思考。
該如何形容被按下暫停鍵的痛苦?
齊孟夏不知道。
她手指收緊,不斷收緊,眼前的樓梯瞬間變成無限長,讓她疑心是不是雅各的天梯。
手中的凳子重若千鈞,她提不起,又放不下,人潮洶湧,汗味,零食味混雜在一起。
暴虐的日光下,猛烈出現在眼前的鮮豔血色,透露着冰冷的殘酷。
她木然地跟着擁擠的人群往上走,猶如電影裏緩慢移動的慢鏡頭,到教室門口。
教室裏的吊蘭死氣沉沉地垂着,好似一個個沒了骨頭的畫皮,驚悚得下一刻就要跑上來撕扯你的面頰。窗邊的多肉生長了一樹的眼睛,吊詭的陰沉。
溫甜自身後拍拍她的肩,問:“夏夏,你怎麽了?”
多肉正朝她眨眼睛,齊孟夏猛地回過頭,目光好似被驚駭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