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盛夏躁郁
文/春聽
20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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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四月,春天開始緩慢地消失。
忽忽然,夏至。
齊孟夏接到母親的電話時候,剛好是下午眼保健操時間。
班裏少有做眼保健操的,倒是睡倒一大片。
也是,高三這麽累,這麽壓抑,被教材和練習冊測試卷壓縮的逼仄的空間讓空氣都變得稀薄。
四中不算是多麽好的學校,也亂得不行。
但是像齊孟夏所在的班級,還是彌漫着一種壓抑的抑郁。
連多說一句話都變得十足意外。
因為疲憊和各種心理負擔牽扯,讓學生和老師都沒有辦法舒展眉目。
聽到手機鈴聲響起,也沒有讓癱在座位上的同學有半點反應。
齊孟夏走出教室到樓道上去接電話。
“喂,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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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呈現數字八的結構,院子裏面有不少高一學生正在打羽毛球,歡聲笑語同樓上是兩個世界。
齊孟夏手指輕輕點着欄杆,垂眸看着底下的學生,聽電話裏面的聲音。
孟母的聲音在三秒之後傳來,帶着一陣難言的哽咽,“夏夏,家裏現在有點事,你回來一下。”
齊孟夏抿了抿唇,“怎麽了?”
“回來你就知道了。”
“我先去請假。”
“不用,我給你請假,你現在收拾東西回來就好。”
“好。”
她剛剛應聲,那邊已經挂斷電話。
看着已經返回主屏幕的手機,齊孟夏皺了皺眉,很快恢複了微微笑的表情。
走進教室開始收拾東西。
前桌看着她收拾東西的動作有些意外。
“你現在就回家嗎?”
齊孟夏點點頭,臉上笑容不變,“對,家裏有點事情。”
前桌“啊”了一聲,“好羨慕你走讀啊,我們住校生也想享受空調啊。”
齊孟夏輕笑着搖搖頭,沒有告訴她其實自己家裏也沒有空調。
“走了。”
前桌點頭,看着她的背影走出教室這才轉回身從自己的桌兜裏拿出下節課要寫的作業。
距離考試只有一個半月,大部分的課其實已經開始暫停讓學生自學了。
只是作業是寫不完的,卷子也是刷不完的。
……
齊孟夏走出校門到公交站點。
空中有微風,合着烈日一起讓人忍不住皺眉。
北地的空氣總是幹燥,悶熱,太陽高高挂在天上,讓人不敢直視。
在公交站點等了幾分鐘,公交就來了。
學校在郊區,距離終點站只有一站,齊孟夏上車時候車上幾乎沒有什麽人。
她在後面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微微側頭看向窗外。
忽然想起高一時候的一個同桌告訴自己,他一般都會在放學的時候很快跑到公交站點争取坐在後面的位置上。
當時她問為什麽。
他說:“如果我坐前面的話,上來個老爺爺老奶奶的不讓位置多不好意思啊,但是坐在後面就不需要擔心這個了。”
當時她還笑了好一陣。
只是那個同桌在高二就轉校了,除了一封信,其他什麽都沒有留下。
車上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個小孩手裏拿着燒烤和冰激淩,還有剛剛打完籃球的大學生身上穿着速幹衣。
忽然又聞到一股更奇怪的味道,低了低頭,發現自己身邊的中年人脫掉了自己的鞋,她閉了閉眼,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扭頭繼續面向窗外。
好在窗子是開着的,從外面吹進來的風是溫柔的。
齊孟夏看着外面忽忽然過去的風景,耳朵裏塞着耳機,把閱讀軟件打開繼續看自己之前沒有看完的小說。
是最近自己在看的袁哲生的《寂寞的游戲》。
裏面的開頭有一段話是這樣的——
我想,人天生就喜歡躲藏,
渴望消失,這是一點都不奇怪的事;
何況,在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
我們不就是躲得好好的,
好到連我們自己都想不起來曾經藏身何處?
齊孟夏只是靜靜地看。
其實很多時候,連她自己都是囫囵地看,并不追究,或者說是探尋很多的真相。
就只是單純地,很單純地看。
她搬到霍城六年。
但還是不夠讓她去熟悉這裏。
以至于現在看着外面都好像是灰蒙蒙的。
是與自己剝離的。
身邊的中年人穿上了鞋。
身邊的中年人站起了身。
身邊的中年人走下了車。
齊孟夏手指動了動,将剛剛快要炸掉耳朵的dj換成了一首安靜的鋼琴曲。
她是很清麗的長相,加上天生的黑色長直發,看起來很有些綠茶的味道。
要說漂亮,是很漂亮的,但是容易讓女生不喜歡。
——稱不上狐貍精,但是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會搶閨蜜女朋友的女生。
這個評價是初中一個男生說的。
她當時只是笑了笑,并沒有說什麽。
……
公交很快到站。
齊孟夏走回家,一邊換鞋一邊把鑰匙挂在牆上。
家裏很安靜,在一聲長長的嘆息之後才傳來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帶着哭聲的哽咽。
齊孟夏手指緊了緊,下意識想抓住什麽,平靜了兩秒之後才将自己的書包放下,走進客廳。
男人是她母親的新男朋友。
叫趙權,長相還行,只是人到中年難免開始發福。
齊孟夏剛想說什麽,就聽到母親突然開口,“夏夏我也叫回來了,你想說什麽你就說,我就在這裏聽着你說。”
趙權一只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很煩躁的樣子,臉上很紅,顯然是喝過酒的樣子。
——還不止是喝了一點點。
“我說的不止是夏夏,還有你的婆婆公公,我就讓他們聽聽你當時是怎麽願意同意和我交往,現在我明天就要和我老婆打官司了,你說你不和我結婚!!”
趙權的聲音很大,一只手就要去扯孟澈的頭發,齊孟夏快步走到孟澈的身邊,拉過孟澈。
腦袋還因為剛剛趙權說出來的消息而有些回不過神來。
扯過孟澈之後才有些遲疑地開口:“媽媽,趙叔叔結婚了?”
孟澈已經哭了一下午了,眼睛完全腫了起來。
她小時候是很漂亮的女生,之後是很漂亮的女人,即使是現在三十八歲,也是很漂亮的母親。
當年齊孟夏的父親就是因為她漂亮才會娶她。
這時候哭起來也是美人落淚,讓人心疼的模樣。
齊孟夏從茶幾上扯了幾張紙給孟澈擦眼淚。
孟澈斷斷續續開始說:“夏夏,這件事情是媽媽做錯了,媽媽對不起你……”
哦,原來是真的。
孟澈真的當了別人的小三。
而且這個男人——
齊孟夏擡頭看向面前喝得醉醺醺剛剛幾乎還要對自己的母親動手的男人。
他長得并不算好看,甚至比起自己的父親差得遠了。
齊孟夏是知道自己的母親不斷換男朋友的。
但是這只是她的選擇,何況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了,她也不可能讓孟澈一直守着牌坊過一輩子。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現在,現在怎麽說呢?
“那叔叔現在想怎麽樣?我和我媽媽在我父親去世之後就已經和我爺爺奶奶他們斷了聯系了,你就算是把他們叫過來又怎麽樣?”
齊孟夏一只手幫孟澈擦眼淚,一邊側着身子和趙權說話。
趙權喘着粗氣,“這我不管,我都帶着你媽媽見過我的兩邊親戚了,現在我要和她分開,肯定也是要見過你們兩邊家人的。”
齊孟夏手指下意識抓起自己的衣角開始撥弄。
身邊的母親只是哭,不停地說着,“夏夏,是媽媽不對,是媽媽對不起你……”
怎麽都想不到母親會跟着一個已婚的男人去見他的親戚。
齊孟夏又想起來那段話,之前不覺得,現在卻覺得很有道理。
想要躲藏,想要逃離。
這樣的痛苦,她有一種盡快結束的隐秘心願。
——但是她不得不去面對。
男人還在說着孟澈的無情無義,齊孟夏只是冷笑,“你要帶我媽去見你親戚是你的事情,你自己都不覺得你出軌是什麽事情,你妻子和你打官司你還有心情喝酒還有心情來我家鬧,你是自己腦子有問題!”
趙權:“那我不管,當初我就是喜歡上她,她也知道我有家庭還願意和我在一起的,孟澈,當時我們從KTV出去到了酒店之後是不是這樣說的?我還把銀行卡那些都放在你家裏了,出門前也是你抱着我不願意讓我走的,你就說我說的是不是事實?”
孟澈抿唇,哭得可憐,“我在門口給你只是想給你溫暖,我又沒有讓你一直留在這裏!”
齊孟夏手指點着桌子,即使是知道這件事情自己母親确實不對,但是她畢竟還是自己的母親。
面前的男人斥責嘲諷自己的母親,但是自己不可以這樣。
“我媽願意和你處男女關系,她是不對,但是她是自由身,你一個有家庭的不知道潔身自好不眷顧家庭,還有臉在這裏說是我媽有問題?”
男人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反正我明天就要和我老婆打官司了,我今天也就賴在你們家裏了,你們自己看着這件事情怎麽解決,我反正馬上財産都要賠給我老婆了,我就賴在你們家了!”
孟澈開口,嗓子已經啞的不行,“趙權,你說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喜歡我,那你上次我從月城灣回來的時候你是不是扯着我的頭發非要讓我去找我閨蜜給你解釋我沒有去偷人!”
“你明明知道我從小就是在家暴環境下長大的,根本不能忍這種家暴,你是不是當時還甩了我兩巴掌?”
“上次你是不是還把夏夏的手機以為是我的,拿去把裏面的聯系人都删了?!!”
“你就說說這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趙權猛地站起身,一只手扯過孟澈還在擦眼淚的手,手指點着孟澈的臉罵。
“所以你為什麽要把你的手機藏起來?你不就是不想讓我看你的手機,不敢給我看你到底跟多少人撩騷嗎?你還天天開直播!你就在這裏當着你女兒的面說說那些給你刷禮物的人是不是每個人都跟你睡過?!”
齊孟夏只覺得可笑。
但是現在顯然不是應該笑的場合。
她的聲音清涼,帶着一種淡淡的嘲諷,是她說話的一貫語氣,當然也是孟澈一直不喜歡的語氣。
“叔叔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呢?我媽媽怎麽做都是我媽媽的事情,她願意和你在一起原本就是她做得不對,現在她不願意和你在一起破壞你的家庭關系你還糾纏不休難道還是我媽的問題嗎?!”
“你自己一點都不在乎你和你老婆打官司破産,難道還要我媽來為你的愚蠢負責嗎?!”
“你自己都是三四十的人了,打了我媽還要和我媽說你是因為愛她才會這樣的難道不覺得你很可笑嗎?”
趙權一點都不覺得自己不好意思。
他梗着脖子吼道:“反正我不管,我現在就要你們親戚都來看看你媽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婊/子!”
“我是婊/子!你也就是個喜歡婊/子的人,誰比誰高貴呢!你那些東西現在全部拿走,我們之間根本無情無義我告訴你!”
孟澈猛地站起來,因為動了氣胸口上下起伏着。
齊孟夏還想說什麽,孟澈對她搖了搖頭,看向趙權啞着嗓子說道:“趙權你跟我來。”
趙權一聲不吭地跟着孟澈走進卧室。
齊孟夏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輕輕呼了一口氣。
目光掃向茶幾旁邊的果盤,果盤裏的草莓已經被暴力砸碎漏出不少亮紅色的汁液。
窗外已經是黃昏,淡淡的橘黃色從窗口照進來,給她的睫毛鍍上了一層金邊。
四月末,還有一個半月。
一個半月。
齊孟夏抿着唇坐在沙發上,頭發用皮筋紮起一個馬尾臉頰兩邊有些碎發讓她看起來更加靜默了些。
卧室裏砸東西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來,伴随着男人發狂般的吼叫和女人嗚咽的哭泣,一同猛烈地拳打腳踢着她的耳骨。
齊孟夏閉上了眼,一直到裏面的聲音停了下來,她才再次睜開眼。
手指摁開手機,是沈九春發來的消息。
【第九年春天:夏夏,我到霍城了,你來公寓嗎?】
過了半小時。
【第九年春天:夏夏在嗎?】
齊孟夏看了看時間——16:38。
現在已經八點半了。
手指在手機上滑動。
【槐序:好。】
齊孟夏打下這個字,再去看外面。
窗外黑沉沉的,是一片找不到光亮的暗色。
站起身,從餐盒裏面抽出一張紙擦了擦自己的臉頰。
幹的。
沒有淚水。
原來她也沒有那麽脆弱。
她清了清嗓子,走到卧室門口。
門沒有關嚴實,齊孟夏從縫隙中往進看。
入目是滿地的狼藉和男人跪在女人腿邊的狼狽場景。
她的手指緊了緊,再次抓住衣角開始摩挲。
沒有意識到外面還有人在,裏面的男人還在說話。
“孟澈,這次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喝多了,你也知道我每次喝多了就失态,上次那件事情也是我喝多了,你不要怪我,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應該這樣說你,也不應該懷疑你……”
“都是我的錯,是我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