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19章

林乙把手機摔在地上。

一大早，林乙一家去三叔公家拜年，三叔公是爺爺的堂弟，年輕的時候幫了父母很多，一家人每年都會來看看老人。

在親戚眼裏，林乙很有出息。親戚們常常借着誇她的時機将父母也誇一遍。林乙爸媽沉醉于這種孩子給自己帶來的優越，每年都帶着一兒一女走親戚。林乙無法反抗，不然又會發生一次大的争吵。年後會跨入三字頭年齡的林乙，不想讓無用的争吵填充自己的心緒，還不如跟着去，忽視大人們，自己坐一邊玩手機。

她沒想到正争吵最後還是到來了。

起因是三叔公的幾位侄子侄孫兒們恰好在同一天相約來拜年。有一位侄孫二十八歲，在做金融理財相關的工作，林乙一家剛走進屋就和對方打了一個照面，都是客人，随意寒暄幾句後，林乙知道了他的工作。正好林乙準備考金融相關的證書，兩人坐在一邊開始聊起來，聊着聊着，兩人發現長輩們把目光放在了他倆身上，嘴裏說着“哎呀，年輕人就是能聊到一塊兒”，“他們說的東西我們都不懂啦，高級”之類的話。

長到近三十歲的兩人都習慣了長輩們的這種目光，于是停下交談，慢慢挪開距離，等衆人把注意力移走後，再重新選了一個位置，繼續之前的話題。

偏偏林乙的弟弟偶爾混蛋，他拖着幾個年齡稍小一點的孩子在院子裏放鞭炮，鞭炮被扔進了晾着衣服的地方，一件衣服瞬間被點燃，吓得幾個孩子大喊大叫。

林乙他們站在離院子稍近的門邊，兩三步跨出去，男生一把将燃起來的衣服從竹竿上扯下來，林乙則将其他的衣服挪到竹竿角落。其他人從房裏走出來，見狀紛紛呵斥自家孩子。正月期間差點在別人家弄成小火災，稍稍迷信一點的老人會不高興。

好在沒有燃起來，三叔公家的人也連連表示沒關系。

林乙媽媽一直罵自家兒子，十六七歲脾氣本就不好的少年，剛開始還接受媽媽的責備，被連續罵了五六分鐘後，脾氣爆發了，他回了媽媽一句。在衆人面前公開被頂撞，媽媽的臉色瞬間變了，聲音提高，矛頭也轉向爸爸，眼見要發生成家庭矛盾，衆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進屋避開了這他們。

如果這時候媽媽住嘴，爸爸不聽就沒什麽事了，然而五十幾歲的男人大概覺得拉不下面子，火氣一起，直接一耳光扇在了林多金臉上。啪的一聲，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林乙都震驚了一瞬。

接下來的發展十分具有林乙家的特色。身高足夠的林多金瞪着爸爸，像随時都能揍上去，衆人勸的開始勸，拉的開始啦，引導發展到這一步的媽媽，含着眼淚在旁罵家裏的兩個男人。

三叔公的家人臉色變了——正月在別人家掉眼淚，這可是大忌諱。

見林乙一直事不關己的樣子，和她聊天的男生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林乙微微聳了下肩，什麽都沒有說，然而這個動作落到了林多金眼裏，心裏攢着氣完全沒處發洩的少年，走到她身邊，用不大不小，剛好林乙和男生能聽到的聲音問林乙：“你女朋友知道你爹媽這麽暴力嗎？”

林乙知道自己弟弟瘋，他小的時候為了把做錯的事推到林乙身上，會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劃口子。但是她沒想到，林多金的瘋完全不分場地不分人，随時随地胡亂咬人。

男生一臉疑惑，沒有反應過來林多金在說什麽。

“嘿，你不知道吧，我姐喜歡女生，就是因為我爸亂打人。”林多金繼續用僅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

男生露出尴尬表情。林乙臉色變了，擡手拉着林多金就走，壓着聲音喊：“你發什麽瘋？”

林多金一臉無所謂。對着已經進屋的母親喊：“媽，你看姐……”

林乙拖着林多金出門。

兩人站在院門外。林乙很生氣，她不是氣弟弟随意告訴別人她的性向，而是氣林多金如此混蛋，自己生父母的氣，去撒氣報複的卻是林乙。

想到這裏，向來堅強的林乙掉下一顆眼淚，她直直望着林多金：“我是上輩子欠你們一家三口的嗎？”

林多金眼神避開。

林乙上前一步，拽住林多金胸口的衣服：“喂，問你話呢，我是不是欠你們三人的？”

“那誰知道。”林多金回答，“誰讓你要一直管我們呢？你們只做好人嘛。”

林乙無力：“王八蛋，那你說我要怎麽辦？”

林多金往院牆上一靠，拿出手機點點：“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嗎，姐，我和你女朋友聊天，說爸媽要是知道你們的關系會打死你們，她竟然什麽都沒說。我還用各種話威脅她，她都沒反應，你們真的在談戀愛嗎？她不在乎你呢。”

“什麽？”林乙愕然，“你們聊天了？”

林多金搖了搖手機。屏幕上熟悉的頭像出現在林乙面前，林乙只覺得整個人好像從高處跳了下來。林多金的話并沒有對林乙産生太大影響，比起這個，她更關心林多金在顏零靈面前有沒有說過混賬話，有沒有傷害顏零靈。

她知道顏零靈并不想過多人知道兩人的關系。她拿出手機想和顏零靈聯系。轉身卻看見父母和幾位長輩站在院子邊，爸媽一臉震驚地看着姐弟兩。

三叔公家午飯開飯時間很早，匆匆吃完午飯後，林乙一家先告辭了。半個小時回家的車程，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回到家裏，林乙爸爸将鑰匙串往茶幾上狠狠一扔，拉開了新年吵架的序幕。

林乙毫不在意父母對自己的謾罵，反正小時候就習慣了。但當五十幾歲的爸爸氣得一臉橫肉亂動，說要去找顏零靈父母讓對方管管變态女兒時，林乙爆發了。她邊哭邊斥責父母，父女兩像十幾年前一樣，抄起手邊的東西朝對方擲去。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媽媽站起來攔住丈夫，站在窗戶邊的林多金，一臉冷漠。

林乙回到房間關上了門。外面的爸爸嚷着讓她滾出去。

林乙拉開門，對着他喊：“房子是我買的！要滾也是你們滾！”

“名字是我……”爸爸話還沒喊完，被林多金一把扯着拉到了客廳。林乙回到房間，客廳裏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過了一陣，她聽見大門關上的聲音。

她又氣又煩，想到爸爸要去找顏零靈的話，又想到林多金和顏零靈的私下聯系，她撥通了顏零靈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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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斷林乙電話的顏零靈，壓下心中的情緒，她不想因為自己影響家裏人。她在桌邊坐下，小表弟問她怎麽了，她笑笑，連忙說沒什麽，問姑姑們第二天要不要去市裏玩，市裏公園這幾天在做花卉展覽。

話題被帶走，一家人商量起來。

這天晚上，林乙和顏零靈沒有聊天。顏零靈不想主動了。正月十三，姑姑一家離開，正月十五，顏零靈陪着爺爺過完元宵節，第二天回到梓城開始上班。這期間，顏零靈和林乙都沒有聯系。

顏零靈想過提前兩天來梓城去找林乙，但心裏很想在家陪爺爺過完元宵，加上林乙一點沒有聯系自己的跡象，她索性放棄了這個想法。

院子裏住着的人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不少，辦公室衆人在幾天前就開始工作，顏零靈算是返工比較遲的人。她去辦公室簽了返工登記名單，還沒來得及和人閑聊，冉銘推開了辦公室的門：“吳歡，幫我看看現在誰能出工，和我一起去卸一趟貨。”

吳歡哈哈笑：“這兒就有一個，問她去嗎？”

顏零靈和冉銘打招呼，跟在他身後走出辦公室，回房間換了衣服，開始新年的第一次出工。

年前顏零靈回家時，冉銘被扭傷的腳腕還纏着繃帶，二十幾天過去，冉銘又恢複到了以前的樣子。

“回家過年胖了五斤。”冉銘說：“希望着五斤能全部變成肌肉。”

顏零靈哈哈大笑，問了冉銘兒子的情況。冉銘說小子在幼兒園上了一年學，學到了很多奇怪的東西，有時候說話像個小大人一樣。他的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冉銘問她和林乙怎麽樣？

顏零靈表情僵硬了一瞬間，被冉銘捕捉到了：“怎麽？吵架了？”

“不算吵架吧，算冷戰？”顏零靈無奈笑笑，“都不知道因為什麽。”

“談戀愛不就是這樣嗎？你想啊，女生心思細膩，想法也細，兩個女生之間想法更細了，有矛盾就更正常了。”冉銘說，“我之前在網上看過了，說兩個女孩談戀愛，經常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吵架。當初看那些吵架的原因，我完全明白不了。”

顏零靈沒想到冉銘會開導自己，她笑着轉移話題：“你怎麽會去網上看這些？”

冉銘從搬運車上拿起繩子，轉身捆貨物：“随意翻到的。”

顏零靈最終決定去找林乙。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她完成當天的單子後，發現所在的地方離林乙上班的地方不遠。她沒有跟着雲大哥和米大姐回院子，站在路邊給林乙發消息。

等了五分鐘，林乙一直沒有回複。撥過去電話，也沒有人接聽。顏零靈猜測對方可能在開會。

春節過後天氣還未轉暖，馬路邊車輛駛過，帶着一股股冷風，顏零靈四處看了看，發現不遠處有一家書店，她走進書店，準備在書店等林乙回消息。

這家書店店門不大，但裏面空間不小，最裏側還有一片咖啡區。工作日的下午，書店裏人不多。年少時的顏零靈很喜歡看書，現在也看，只是比以前看的時間和數量都少太多。她随便抽了一本現代小說，走到咖啡區的地方，看見板子上的消費入座幾個字，轉身往窗戶邊走去。

沿窗有一排吧臺高凳，顏零靈在最邊上的位置坐下。她翻開書，看了幾行後，側身随意一瞥，發現吧臺桌中間位置的高凳上，坐着兩個熟人。她的視線剛好和一人對上，那人緊靠着另一人坐着，從顏零靈的角度看過去，像是半個身體都靠在另一人懷裏。

後背冷汗冒出，顏零靈起身想離開，那人連忙喊她：“靈子姐？”

撒嬌似的聲音，不确定的口吻，顏零靈被她喊得雞皮疙瘩起來了。

“靈靈？”近十天沒聽到的聲音響起。

知道避不開了，顏零靈轉身，冷着臉對上林乙的視線，捏着書的手在發抖。“好巧啊。”她說。她的呼吸很重，聲音有點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