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16章

回到梓城後，顏零靈和林乙忙碌起來。

一年走到頭，有人一事無成有人收獲滿滿，不管是哪種人都想趁着年末調整心情，迎接春節和新年。那些喬遷新居的人家，也想在年末搬去新房過春節，大單子一單接一單，顏零靈直接被塞去其他搬家組幫忙。林乙則忙着年尾工作總結，沖保單量，周末也不得不在公司加班。

兩人索性不見面了，計劃等着年前放假後出去玩一趟。

冉銘已經知道顏零靈和林乙的關系。從老家回來那天，林乙把顏零靈送回了院子，冉銘看見兩人牽着滿滿去買零食，默契的樣子讓他篤定猜想。顏零靈承認得大大方方，如果是其他人，她可能不會承認，但冉銘作為知情人士，瞞着沒有意義，她也相信冉銘。

冉銘腳腕上還包着白色紗布，證實猜想後蹙着眉頭抽了一根煙，什麽都沒有說，抽完煙就出工幫着卸貨。

十二月一過就是元旦，元旦期間林乙出差去其他城市，簽一個遠程跟了大半年的大客戶合同，按照她的說法，這個單子簽了她能一次性拿到近三萬的提成，過年錢有了。

顏零靈把手機放在小桌子上，一邊吃晚飯一邊看屏幕另一頭的林乙加班。等到林乙關掉PPT界面，看向手機屏幕時，顏零靈咬着勺子問：“林乙，我去考個成人本科怎麽樣？或者學個其他的技術？”

林乙很開心，人繼續往上走總是沒錯的，她關掉電腦湊近手機：“等我出差回去後問問做職業規劃的朋友，你是考成人本科好還是學一門技術好。靈靈，你以前想做什麽？”

顏零靈想起很多年前的理想，年少時她想當老師。因為爸爸是老師。她在高一分文理科後選擇了文科，想成為語文老師或者歷史老師，地理老師也可以，那時候她的地理很好。她和林乙聊了高中的事情，聊得太開心，林乙忽然提到了從未提過的奶奶。

顏零靈想起林乙和爺爺相處時的情景，她沒忍住，帶着小小探究問林乙關于奶奶的事情。

林乙神色變了，像是摘掉最平和的面具，帶着說不出的悲傷。顏零靈後悔了，不應該隔着屏幕問的，林乙和奶奶之間，肯定發生過重要的事情。

見顏零靈小心翼翼的樣子，林乙關掉房間裏的燈，只留下床頭燈，她斜靠着床頭，暖黃的床頭燈映得她面色偏黃，悲哀和無奈在鏡頭裏無所躲藏。

“我是奶奶帶大的。”她說，像在講別人的故事，語氣平和，“從小記憶裏只有奶奶。上初二的時候，爸爸媽媽回來了，帶着一歲的弟弟，弟弟很可愛，我很喜歡他……”

林乙的爸爸媽媽帶着弟弟回來，她和奶奶都很開心。本以為全家團聚會是歡聲笑語，沒想到接下來的是無盡的争吵。林乙父母在外面打工十幾年，回來後對奶奶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各種不滿，奶奶把冰糖和辣椒面放在冰箱，他們直接罵，廚房裏的醬油瓶上沾了污漬，他們也罵，他們還說奶奶偷用政府征用林乙名下田地的補助費，說些要把奶奶告到經濟法庭的話…

那時候的林乙不懂鎮裏有沒有經濟法庭這回事，只看着辛辛苦苦把自己養大的奶奶，承受着親生兒子和兒媳的謾罵不滿，心中恨得不行。她開始和父母作對，站在奶奶一邊，和爸爸互扔板凳，和媽媽對罵，她不會罵人，只會在媽媽罵自己一句後，回罵一樣的話。好幾次被父母指着鼻子說不孝時，她一度想跑到公路上讓車從自己身上碾過去。但是她想到了奶奶，沒有勇氣這樣做。

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幾年，直到林乙考上大學後不久，奶奶生病了，大學和家之間有四個小時的火車，她幾乎每周末都往返在家裏和大學之間，她知道雖然父母在照管奶奶，但他們只給奶奶提供吃的，其他什麽都沒有管。大一下學期，林乙在上課時接到了爸爸的電話，說奶奶快不行了。

林乙帶着眼淚趕回家中，連奶奶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她看着躺在棺材裏的奶奶，轉頭又看見和親戚們聊天玩笑的父母，她覺得，父母肯定很開心，對他們來說，奶奶去世他們就解脫了。

葬禮結束後，她在房間收拾奶奶東西，聽見媽媽和小姨在客廳聊天，說奶奶走之前吃的最後一頓飯是湯圓，大概以為家裏沒人，兩人說話聲音不小。

聽見湯圓兩字，林乙全身冒冷汗。她家鄉的湯圓軟糯無比，生病後的奶奶經常會吞咽困難。遇見這種軟糯的食材，但凡有一點湯圓粘在喉嚨，奶奶就吞不下去了。幾周前林乙回家，邊吃湯圓邊逗奶奶，奶奶還笑着說沒有牙齒咬不碎，只能吞整的，很容易粘在喉嚨上。

林乙從房間裏出來，站在了媽媽和小姨面前，她流着淚看着媽媽露出一秒的驚慌，小姨站在一邊，有些尴尬，等反應過來後，媽媽罵她一直哭，晦氣，小姨也勸她別哭了要接受奶奶走了的事實。

從那以後到現在，林乙總會做夢，夢裏的自己一邊和父母吵架一邊問他們，是不是他們殺死了奶奶。

林乙原諒不了父母，她說她寄錢回家只是想還他們給的大學學費，她要讓父母永遠覺得虧欠自己，她已經想了無數次父母去世時的場景，她會站在床邊告訴這兩個給了自己生命的人，“你們殺死了奶奶對嗎？我恨你們！”

屏幕裏的林乙眼淚沿着臉龐流下，顏零靈也跟着哭。

顏零靈不知道林乙的內心藏着這件事，如果她知道，她不會勸林乙和父母好好談談。雖然林乙對媽媽喂奶奶湯圓的做法只是猜測，可僅看以前的吵鬧，也足夠讓林乙對父母産生不滿。顏零靈想到自己，如果有人因為爺爺放錯東西沒打掃幹淨廚房就罵他，顏零靈一定會揍那些人。

養大自己的爺爺奶奶，在孩子心裏，比空有爸爸媽媽這兩個稱號的人重要很多。

顏零靈沒見過林乙父母，也不知道林乙父母的真實性情。可只要一想到能逼得十幾歲的林乙有輕生念頭，對林乙父母就再沒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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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過年還有半個月的時候，米成哥姐搬運公司開始陸陸續續放假，辦公室搬家組卸貨組全部打亂，按照工人回家時間排班到臘月二十七。以往顏零靈會留到臘月二十四五才回家，這一次因為和林乙約定出去玩，她成了最早一批放假的人。

院子裏的先放假的人都在忙着收拾行李離開。顏零靈也收好家裏的東西，和雲大哥米大姐打了招呼，又将買給冉銘兒子的禮物交到冉銘手中，随後拖着箱子坐了三個站，到了林乙家。

她和林乙約好，在林乙家住兩天，然後林乙休年假，兩人出去玩四天，再各自回家。

林乙的家又亂得不行，這幾周兩人沒見面，估計林乙也沒有收拾過。顏零靈放着電視劇當背景音樂，将家裏打掃得幹幹淨淨，等林乙晚上十一點多到家時，顏零靈躺在沙發上睡着了，電視開着，上面在播放一部魔改電視劇，她聽見開門聲響，睜開眼就見林乙站在門邊看着她。

幾周未見的兩人，雖然經常開着視頻聊天，此時一見面，眼中的喜歡依然藏不住。

兩人躺在床上看出去玩的安排，對兩天後的旅游期待無比。

第二天林乙去上班，顏零靈在家裏慢慢收拾兩人出行的東西，還特意去買了旅行裝的洗漱用品。回到家中把所有東西都裝好後，她開始做晚飯，林乙說争取今晚早點下班。

剛開始準備菜，顏零靈聽見門外一陣說話聲。老居民樓不太隔音，她隐隐約約聽見有人在問是這裏嗎？還沒下班吧？她覺得奇怪，但沒有在意，過了一會兒，說話聲音依然在，一陣敲門聲響起。

顏零靈拿着菜刀走到門邊。老小區的鐵門貓眼是一個大大的洞，林乙平時用一團紙塞住。顏零靈站在一側，扒開那團紙，門外有人剛好把眼睛湊到洞前面，吓了顏零靈一跳。

“诶，有人。”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顏零靈悄悄看過去，門外站着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年輕男生。見自己已經被發現了，顏零靈問他們：“你們找誰？”

“不是你姐的聲音。”中年女人說。

顏零靈心中一動，她有了猜測。外面的年輕男生問了句：“這是林乙的家嗎？”

不會真的是林乙的媽媽和弟弟吧。顏零靈把紙團塞了回去，門外的人說：“怎麽又看不見了。”她拿起手機，快速給林乙發了一條消息，然後打開了門。

中年女人和年輕男生被突然打開的門吓了一跳，看見顏零靈手中的刀更是一臉疑惑。他們打量着顏零靈，中年女人露出和善的表情：“你好，這裏是林乙家嗎？”

還挺有禮貌。顏零靈心中想着，露出疑惑表情：“你們是？”

“我們是林乙的家人。來梓城辦事順便看看她。”年輕男生語速飛快，眼睛一直往顏零靈身後看。

“啊，林乙還沒有下班。你們是她的什麽親戚呀？”見兩人還算正常，顏零靈撒謊不好找借口把他們攔在門外，她側過身子，一邊說一邊示意他們進來，“要不，進來坐坐，她可能要晚上十一點多才回來。我是林乙的朋友，暫時住在這裏。進來坐吧。”

“朋友？”林乙弟弟重複了一遍，看着顏零靈的視線裏充滿探究。

林乙媽媽倒沒什麽表示，一邊解釋一邊進屋：“我是林乙的媽媽，這是她弟弟。”

“原來是阿姨，你坐你坐，我給你們倒杯水。”顏零靈回到廚房找杯子，恰好林乙的消息也到了：“他們沒告訴我要來，應該是從別人那裏拿到我的住址，讓他們等我就行，你自己在房間玩，別管他們。”

顏零靈回了消息，洗幹淨杯子，給兩人倒了水，本來想回廚房繼續準備晚飯，林乙媽媽主動和她聊天，問她多大了，和林乙是不是同事，今天是在家裏休息之類的話。正常的長輩詢問，顏零靈一一作答，她說自己不是林乙的同事，今天是公司放假。

林乙媽媽一聽她放假了，連忙誇獎工作好，能這麽早放假，林乙就不行，每天都忙，忙得連電話都不給家裏打，還不願意回家過年，說着說着又扯到了林乙不懂事不聽話上面。

顏零靈挂着笑臉聽着，心裏卻越來越冷。就算她從小沒有父母，但也知道父母應該為孩子感到自豪和驕傲，就像雲大哥和米大姐一樣，提起燕兒和滿滿，高昂得意的神情藏都藏不住。哪兒有媽媽對第一次見面的人說女兒壞話的。顏零靈聽不下去了，她打斷了林乙媽媽的話，問他們要不要在這裏吃晚飯，自己在準備晚飯。

林乙媽媽說着不好意思打擾，還假裝問兒子要不要在這裏吃晚飯等姐姐。男生皺了下眉，視線掃過顏零靈，不耐煩地回媽媽的話：“來都來了……”

“這孩子。”林乙媽媽絮叨着兒子，笑着看顏零靈。顏零靈連忙挽留：“弟弟說得對，來都來了，你們坐，我去做晚飯。”

顏零靈回到廚房。她收起笑容，過了一會兒，她看見林乙弟弟在房間裏轉悠，經過卧室門時，推開門進去轉了一圈。随便進別人的屋子，沒規矩沒禮貌，顏零靈翻了個白眼，在廚房躲了一個多小時。

林乙回家時，飯菜剛好上桌。顏零靈端着一碗湯從廚房出來，媽媽和弟弟坐在沙發上動都沒動，見到林乙，她媽媽笑着站起來說回來了。林乙将包往沙發上一丢，看着弟弟：“林多金，人家做飯你都不幫一下忙嗎？”

顏零靈連忙擺手，表示自己來自己來。她看見林乙媽媽撇了下嘴。弟弟不滿地嘟囔兩聲，跟着到廚房拿筷子。

坐在桌上，林乙媽媽直誇顏零靈厲害，做了這麽多菜還好吃。顏零靈只得謙虛，謙虛到最後發現自己臉都快僵了，她悄悄踢一下林乙，一直沉默吃飯的林乙主動開口問她媽媽怎麽來了。

顏零靈覺得很奇怪，林乙面對她媽媽和弟弟并沒有什麽耐心，如果有心觀察，還會發現她是帶着情緒在和媽媽說話的。但是媽媽和弟弟都好像沒有意識到，尤其是媽媽，老實說，她面對林乙氣勢低了一大截，哪兒還有剛剛在顏零靈面前說林乙壞話的樣子。

林乙媽媽和弟弟是跟着社區老年藝術團來梓城的。已經過來四天了，剛好今天下午自由活動，就想着來看看林乙。

至于為什麽沒有提前告訴林乙，顏零靈猜測是擔心林乙不讓他們來。

“聽說你搬家了，媽想看看你現在住的地方怎麽樣？”林乙弟弟說，“這小區這麽舊，為什麽要搬來這裏？”

林乙筷子插在碗裏，輕描淡寫：“因為便宜。”

她弟弟瞬間不說話。

吃完飯坐了一會兒，林乙和她媽媽在房間裏面聊什麽，林乙弟弟走到廚房，顏零靈看向他，發現他雖然瘦，但個子并不矮，站得離自己近了，還有一陣壓迫感。他看着顏零靈，語速又輕又快：“加個好友呗，你是我姐的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