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運人生

第15章

距離春節只有一個多月，常年跟着施工隊在外面做基建的工人，有些已經回到老家。幾位叔叔輩的人在村口打牌，顏零靈一進村他們紛紛招呼“回家了”。

顏零靈簡單解釋只是放假，腳步輕快地回到家。

爺爺知道她要回來，早早在院子裏等着，院門大大打開，一見她就笑得眼睛不見了：“哎喲，我的靈靈回來啦。”

顏零靈往爺爺身邊一湊，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挽着他往屋裏走：“爺爺，夏天的時候不是才回來過嘛，也就兩三個月。”

“快四個月了。下一次回來就是過年了。”爺爺這樣說，顏零靈心裏有淡淡的失落，對老人而言，他們還有幾個四個月呢？一想到這兒，回來待三四天比和林乙一起出去更有意義，畢竟她和林乙還有很長的陪伴時間。

顏零靈把給爺爺買的過年新衣服挂好，雖然老人說不需要，但她總認為過年要穿新衣服，前幾年欠債很多，連續很多年沒有在過年買新衣服，嘴上說沒關系衣服能穿就行，心裏偶爾還是會有點委屈和傷心。這兩年情況稍微好了一點點，顏零靈不願意再委屈自己，反正有手有力氣可以賺，網上一百多的衣服也好看，穿一兩年綽綽有餘，不過度就行。

都說春節的年味越來越淡，但農村裏該準備的東西還是要準備。顏零靈到家後就沒有停過，先是帶着爺爺去鎮裏銀行看看今年銀行卡的餘款還有多少，和自己手裏的存款放在一起，按當初借錢時說好的還錢數量将錢還上，去還錢時順表捎帶了水果，都是村裏認識的人，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們已經習慣了顏家爺孫倆的誠信，到一戶人家，就拉着一老一小唠家常。

回家吃完晚飯，又和爺爺商量還需要做什麽，院子一側以往養豬的瓦房黑瓦掉了，得找人來補蓋，趁着在家，臘肉和腌菜得腌好，等顏零靈走後，爺爺一個人只需要看一下收起來就行，其他沒有特別需要準備的。快睡覺時，顏零靈想起來爺爺的藥應該吃得差不多了，一問，還有一個多月的量，算了一下吃到過年差不多，索性等春節放假再回來去續下一個療程。

顏零靈躺回床上，剛好十點，村裏大部分人都已經睡下，年輕人覺得時間還早。

收到顏零靈平安到家的消息後，林乙沒再發消息打擾她。想了想，顏零靈撥過去電話，鈴聲沒響多久就被接起，電話裏林乙的聲音帶着點疲憊。

林乙今天心情很差。她跟了大半個月的客戶，不知道為什麽轉到了另一個組的同事手裏。進入公司兩年，這不是她第一次被人搶客戶，卻是被搶的最大一個客戶。她沒有告訴顏零靈這件事，只簡單解釋了一下是工作上的事情，就把話題拉遠了。

顏零靈知道林乙不喜歡和她聊工作上的事情。雖然偶爾會提一提，但從不深聊。她不像顏零靈，什麽都分享，林乙知道米哥成姐的發家史、雲大哥米大姐的性格，甚至冉銘被零工推倒的細節。顏零靈不知道林乙身邊的領導同事的事情，她曾經問過，也主動在林乙加班的時候指着方案上的三角形塔問上面的描述有什麽特別含義，都被林乙一兩句話帶過去了。

林乙說這些東西不用她懂，真遇見了，她會幫助靈靈看的。

她說得沒錯，本就是随便問問的顏零靈接受了。

互道晚安後，顏零靈将手機往旁邊一扔睡下，第二天他跟在爺爺身後去瓦店選購了瓦，又去鄰村找到蓋房工人約好時間來蓋房，去鎮上買好了肉和做腌菜的原料，回到家腌好肉和菜，一天的時間就過去了。爺孫倆坐在桌邊吃晚飯時，爺爺忽然告訴顏零靈，他聽鎮裏鄧醫生說小媽生病了，讓她明天去看看。

小媽在村子裏是嬸嬸的意思。顏零靈爸爸去世後的第二年，小媽嫁去了鄰村，當時村裏人都說小媽好，多照顧了顏零靈和爺爺奶奶一年多，經過爺爺奶奶同意後才改嫁到鄰村，爺爺奶奶讓顏零靈把小媽的丈夫喊叔叔。小媽改嫁後，顏零靈剛開始看見她還喊媽媽，随着年齡增長，小媽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九歲那年的春節，顏零靈跟着奶奶去小媽家拜年，當着叔叔的面，她改口喊了小媽。

這麽多年兩家一直在來往，顏零靈當初從高中退學回家照顧爺爺時，小媽還抱着她哭了一通，連着叔叔也掉淚了，只是叔叔家也不富裕，上有老下有小，不能在物質上幫助她，只能偶爾讓小媽過來幫幫忙。

爺爺告訴顏零靈小媽的病不輕，在醫院待了大半個月，回來後也卧床休息半個月了。

第二天一大早，顏零靈去鎮上買了牛奶水果還有很好的燕麥玉米糊等輔食，本來想取一千塊錢的現金，想了想，取了兩千四，東西太多拿不動，她背着小背簍去了鄰村小媽家。

雖然是鄰村，但從鎮上走過去也花了四十幾分鐘，等到小媽家的村子，已經快十點。村子裏幹農活的幹農活去了，出工的跑摩托拉客的都不在家。視線裏剛出現小媽家的房屋，就見一個年輕瘦弱的大男生站在門口擺弄摩托車，是小媽的大兒子東陽。東陽今年二十歲，初中畢業就沒上學，回家進了修車行，現在在通城市裏當修車師傅。一見顏零靈，東陽揮手招呼她，又對着屋裏喊“爸，媽，奶奶，靈靈姐來了”。

等顏零靈站在門前時，一家四口人都在門前接她。

顏零靈記得春節走親戚時來看小媽，她精神氣十足，十個月過去，身體瘦了很多，頭發也變成了灰色一片，面色偏黃，眼睛微微腫着。她忽然覺得身邊的一切都抓不住，爺爺老了，小媽也老了，就連壯實的叔叔背都有些微微佝偻。

小媽拉着顏零靈的手，掉了一顆眼淚。被叔叔和東陽輕斥：“人靈靈來看你，你掉什麽眼淚。快臘月了，別流淚水。”

顏零靈忍下喉嚨的哽咽，笑着搖頭說沒什麽。把買的東西從背簍裏拿出來。叔叔和東陽站在旁邊一個一個地接，小媽一直說“哎呀，買這麽多，花了不少錢吧”，都被顏零靈擋過去了。

有客人來，家裏總會熱鬧一點。趁着小媽和叔叔進廚房的時間，顏零靈拉着東陽問小媽的病情，二十歲的小夥子沒有了小時候的腼腆，靠在門邊搖頭：“是癌症，但發現得比較早，做了手術。我們對她和小弟說的是腫瘤，良性的，她相信了。”

東陽的小弟東駿，今年十七歲，在市裏上高中，今年春節，顏零靈給他包了八百塊錢的紅包，男孩無意中透露想拿兩百塊錢買兩雙鞋，剩下的六百當一個月的生活費。顏零靈記得燕兒上高中每月生活費是一千，聽東駿說完很心酸，在網上給他買了兩雙新鞋，讓他把八百塊錢都拿去當生活費。

雖然叔叔和東陽掙錢，但東陽也長大了，小媽又生了病，顏零靈能想到小媽家會過幾年緊巴日子，她站在比自己高一頭的東陽面前，像小時候一樣拍拍這個弟弟的肩膀，說了句辛苦你了。

東陽無奈扯扯嘴角：“你也辛苦。”

在小媽家吃過午飯，又陪着小媽和叔叔曬了會兒太陽聊了會兒天，顏零靈将兩千四百塊錢交到了小媽手裏。兩千塊錢是給小媽的，四百塊錢本來是給東駿的，他不在家就讓小媽轉交了。叔叔拘謹搓手，絮叨着這麽多不行之類的，小媽又掉了眼淚，顏零靈只得安慰兩個長輩，又将兜裏的兩百給了拄着拐杖人都認不清的奶奶，才告辭他們。東陽開着摩托車送她回去，摩托車啓動，顏零靈轉身同小媽和叔叔揮手，房屋和人影變得越來越小，她收回目光在心中嘆氣，見小媽的次數是見一次少一次了。

摩托車駛到一半，顏零靈接到了爺爺打來的電話，風從耳邊急速吹過，電話裏嗡嗡響，爺爺問她什麽時候回家，她以為是蓋瓦的工人到了，對着手機大聲喊在路上，坐着東陽的摩托車，幾分鐘後到。電話挂斷前，她隐約聽見爺爺在和誰說馬上回來。

摩托車停在村口，顏零靈下了車。東陽要去鎮上辦事，拒絕了她去屋裏坐坐的提議。兩人告別後，顏零靈背着空背簍往家走，她看見旁邊田裏，吳婆婆在摘菜，她跑過去和吳婆婆閑聊幾句，吳婆婆塞了她一把韭菜，她推辭不過，拿着韭菜回家。剛走到院門口，聽見屋裏一陣笑聲，她推開門，看着坐在院子裏的爺爺和林乙，手裏的韭菜差點掉下：“林乙？！你怎麽來了？”

“怎麽，不歡迎我來嗎？”

直到放下東西同林乙面對面坐着，顏零靈急速跳動的心髒才停下來。

到這裏快一個小時的林乙已經和爺爺熟悉了，爺爺還猜到了她是當初祝賀自己身體健康，發了兩百紅包的朋友。林乙連連稱贊爺爺記憶好，逗得爺爺笑個不停。顏零靈在一旁看得驚訝，她沒想到林乙和老人相處起來這麽自然。

蓋瓦的工人很快到來，他們看了下房子情況，說兩個小時就能蓋完。顏零靈把小面包和水擺到院子的木桌上，爺爺守在家裏，她帶着林乙去村子鎮裏逛逛。爺爺笑着讓她們趕快走，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院子，路上遇見吳婆婆，還幫她把一背簍菜送回家。

往鎮裏的水泥路上人很少。顏零靈主動牽起林乙的手，問她怎麽會來。

林乙愣了一下，反手和身邊人十指相扣，說：“坐高鐵兩三個小時，剛好周末，出來玩一趟，順便接你。”

顏零靈心裏甜滋滋的，她沒說出心中的喜悅，左右看了看，沒人沒車也沒房子，腦袋一側，親了下林乙的嘴角，蜻蜓點水一樣，親完就放開林乙的手，往前跑幾步，又轉身朝林乙笑。

林乙被嘴角的觸吻、面前人的笑臉逗得心癢，她追上去抓顏零靈，顏零靈笑着躲開。

兩個快三十歲的人，像少年一樣，在水泥路上你追我趕，笑得歡快。這份歡快延續到晚上，緊閉的房間裏開着小燈，床上兩人貼在一起，汗水從皮膚裏微微冒出，享受着屬于大人的歡愉。

夜深人靜，兩人相擁低語：“靈靈，我喜歡這個地方，等我們老了，就回這裏吧。”

“好啊。”

“我沒有開玩笑。”

“我也沒有，只要你想，我一定陪着你。”

作者有話要說：  碎碎念：不知道為什麽，寫這一章的時候感覺像在寫嚴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