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遠在雲州的南陽王世子謝遠終于等到了可以進京的這一天。
在離開雲州之前,他先去雲州城最有名氣的食肆裏吃了一頓飯。
原本他并不稀罕來這種地方吃飯,聽說京城裏與它同名的食肆開得異常火爆,謝遠才走進了奇味居。
沒想到奇味居裏清雅脫俗的裝潢竟然會這樣合他心意,菜式的名稱也相當雅致,只有奇味居這個名字取得一般。
小二見他是頭一次來,看上去還是個讀書人,就向他推薦了丹楓書院旁的幾家小店,謝遠聽着新鮮,飯後就去丹楓書院旁轉了一圈。
丹楓書院裏的學子一個個的都是人才,前世也都曾為他所用,後來國破家亡時一個個的也都總在他耳邊念叨葉秦的名字,這一世謝遠不太想用他們,但是除開丹楓書院裏的寒門士子,朝中的世家大族對他更為不客氣,他也只能繼續勉強用一用這些人。
現在一看,在玩樂方面,這群人還是很和他聊得來的。
被他硬拉着聊天的聊天的紀松雲紀二牛心裏一點都沒覺得和他聊得來,他進紅葉山莊是來瞻仰女俠風采的,謝遠一直跟他指指點點說人家出身如何劍值幾兩。
看在謝遠身後八個彪形大漢的面子上,紀松雲只能全程保持溫和有禮的微笑,鋪子本就不大,謝遠一個人占了一大片區域,還一直在逮着人強行和人說些破壞氣氛的話,紅葉山莊的掌櫃幹脆提前打了烊,不再放人進來花冤枉錢。
紅葉山莊打了烊,謝遠還有茶館和幽靈餐廳可以逛。
他選擇了一看上去就很特別的幽靈餐廳。
他興致沖沖地推開了大門,看清裏面的人以後他就僵住了。
幽靈餐廳裏的夫子們齊刷刷擡頭看向了謝遠。
他認得這群夫子,全是些要道德不要命的瘋子,晃眼一看就有好幾個都撞死在他面前過,這幽靈餐廳裏當真是坐滿了幽靈。
他急急關上門,又覺得不能就這樣算了,不能讓這樣的危險因素留在他身邊,索性讓身邊的屬下好好給他查了一遍這些鋪子的來頭。
葉茀茀當初就沒有要隐瞞的意思,如今他們離開了雲州,要查是麻煩了些,但也就只多麻煩了三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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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謝遠就帶着一幫屬下殺到了桑榆村,看見了那間挂着“皇商”匾額的樸實無華的農舍。
皇商?
看到商字,謝遠差點笑出聲,看到皇字,他又不得不嚴肅地板起了臉。
“殿下,這塊匾額是被皇上賜給了葉秦的妹妹。”
葉秦的妹妹?
謝遠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極為危險的場面。
夜空中無處不在的弓矢,和自上而下揮動的長刀,如果不是他膝蓋一軟跪了下去,當時就要被葉茀茀一刀砍成兩段。
好在他的侍衛們很快趕了過來,抓住了她,他親手揭下了她的面罩,面罩下的那張臉精致到完美,要不是她一直不肯放棄刺殺自己,謝遠本想給她一個妃位。
皇後的尊位自然是屬于柳紅影的。
柳紅影乘舟坐到了雲州。
雲州的夏季比北方更熱,她的衣裳用了極輕薄的料子,像是外罩了一層清淺的紅雲,淺桔色的燈籠下,羊脂玉般的瑩白肌膚盛滿的仿佛是皎月的清輝。
她找到了謝遠:“我見過葉秦了,他比上一世過得更好。”
謝遠早就已經知道了:“他莫非也重生了?”
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他不僅找回了自己的母親,還讓他父親回到了朝堂上,甚至還把自己的妹妹變成了皇商,謝遠現在很懷疑太子性情大變是不是被葉秦唆使的。
想到葉秦對待自己的态度,柳紅影覺得很有可能。
當年葉秦第一次見到她時妥帖地收好了她的手帕,如果不是已經看膩了她,他不應該會這樣對她視而不見。
葉秦從前關着她天天教她讀書,白天讀書晚上聽書,她房間裏的侍女都會背了,她還是學不會,在葉秦把她送走的時候,她甚至隐隐約約地從葉秦臉上看出了一絲絲的解脫。
藝術生柳紅影對于終于可以不用再學文科這件事也覺得很解脫。
文科學霸的愛情實在是讓人太難以承受了,還好最後他們都放過了彼此。
回想起這些,柳紅影不禁又想起了她攔在他馬前時,葉秦手裏的書,難道這就是在暗示她,他确實是重生了?
她把自己想到的東西告訴了謝遠,謝遠滿懷着心事進京,見到葉秦以後表現出了極度的不配合。
葉秦指東他往西,葉秦指北他往南,葉秦想讓他怎麽做,他就反着來做。
但是葉秦現在只是個翰林學士,他只能聽皇上的指揮去拟旨讓人辦事。
皇宮內又恢複了謝遠挨罵太子拱火的盛況,把皇帝氣得一天天的連覺都睡不好。
這接二連三的出亂子把葉秦也氣得不輕,他更生氣的是都出了這麽多亂子了皇上還是不肯跟他們一起加班。
太子和謝遠這兩位皇位繼承人一個注定英年早逝,一個爛泥扶不上牆,葉秦琢磨起了要不要先建議皇上盡早安排謝遠結婚,早點生個小的出來。
他寧願謝遠也英年早逝,讓他輔佐未來的太後算了。
葉橘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葉秦在唉聲嘆氣,他顧不得那麽多,直接告訴葉秦:“有人想要刺殺大掌櫃,現下兩位大師把歹人捉了過來說要交給官府處理,你要看看嗎?”
葉秦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向葉橘:“她受傷了嗎?”
“沒有,她根本就沒有看到刺客。”
葉秦又坐回了椅上,緩緩平息下來了心跳:“讓他們進來吧。”
空覺和空明把人豎着帶了進去,葉秦看了他們很久,從葉秦的房間裏出來橫着的時候,幾個刺客都斷了不少骨頭。
他在書房裏沉默了一陣,提筆寫了一封彈劾書,又覺得不夠,思考着要不要把謝遠周圍的人都換一換,都彈劾彈劾,或是也和謝遠一樣安排人去刺殺去綁架幾個,他想來想去,依然還是覺得不夠,又不知道怎樣才算夠。
“你這個人還挺好說話。”
葉橘突然湊到了他書桌邊上,葉秦被他說得愣了一下,不明白才把四個人橫着送出去的自己怎麽就好說話了。
葉橘對他嘿然一笑:“我以前要是敢進主家的書房,早就挨棍子了。”
葉秦聽他這麽說,頓時覺得他十分可憐,他自己愛看書,見不得別人因為進書房的事遭罪,就安慰葉橘說:“放心,以後再也不會有這種事,你随時想進書房都可以。”
只要不來找他閑聊打斷他思路就好,不過現在他心情煩躁,也需要跟人聊一聊天,就沒有攔着葉橘說話。
葉橘嘴角撇了一下,他看出了葉秦對自己的憐憫。
“你也不用這麽可憐我,我以前過得也挺不錯的,我可是石律大夫的馬夫,比大多數淄璜國的人都過得好,也比大多數徐人都過得好。”
石律大夫是淄璜國的官職,是個高位官職,但是在淄璜國這個由沒有禮儀的異族組成的國家裏,馬夫的地位和馬是一樣的。
不過,和馬一樣,對于曾經的葉橘,或者對于曾經的許多淄璜國人和徐國人來說,也已經是很高的地位了。
葉秦想到了一些東西。
葉橘接着和他說:“衍國建國以後,我曾經恨過衍國,因為衍國讓我淪落到了和其他奴隸一樣的地位,結果後來我發現,我的地位比馬高了,其實這已經讓我很滿足了,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我甚至還可以贖身,變得和良民的地位一樣高,和你們平起平坐,不再用敬語相稱。”
和他們平起平坐。
對,就是這樣,葉秦想到了。
曾經,葉秦在了解到衍國有科舉的時候,他也很高興,覺得自己能做大官,能買豬肉,能更好的養育幼妹了,考上狀元成為官員以後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但是現在看來,他還可以再進一步。
皇帝老了,壽命不知還剩幾何,太子身體欠佳,也活不了多久,謝遠不過是一灘爛泥,根本上不了臺面。
而且,葉秦自問自己的學識不比他們差,他的政見審議下去以後往往也是最優解。
他的父親是一代名士,隐居深造十數年,學問比深井更難測,聲名比冬雪更清白,他的母親出身于前朝的四世三公之家,積威深重,和各大士族皆沾親帶故,一榮俱榮,以他的身份,振臂一呼,定然有萬人響應。
所以,下一個皇帝,為什麽不能是他?
葉秦被激起了野心,他擡頭看向葉橘,衍國官員常以千裏馬指代自己,葉橘說馬,恐怕就是在和他暗示要支持他篡位。
正所謂生于淮北則為枳,生于淮南則為橘,難道葉橘如今也已經是一顆成熟的橘子了嗎?
面對葉秦虎視眈眈的眼神,葉橘退後一步,留下了一句話:“我去給大掌櫃殺雞去了,大掌櫃晚上要吃,再見啊。”
然後他轉身就跑了,跑得特別快,就好像身後有一頭老虎在追着他要啃。
眼見此情此景,葉秦感覺到了自己收複第一個忠臣的想法被看透了,還失敗了,失敗得特別徹底,徹底到雙方心照不宣無話可說。
作者有話要說:
啊,一講道理就腦殼暈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