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33章

夢裏夢到醒不來的夢，便是清醒後也仍有些恍惚。第二日青蓮就不曾再出過門，一整日只是待在房中癡癡地照着鏡子，撫摸這張皎若新月的美麗臉孔，喃喃低語。

侍女卻不識相，在她一個人沉思的安靜時刻偏來敲門，她颦眉不悅，面目平庸的侍女戰戰兢兢行禮禀報：“仙子，長生大帝府上有信來，信使指定您親自拆下。”

天界傳信無非兩種方法，一種便是像小桃子和哪吒聯系時一般，用法訣掐出傳信紙鶴，不僅可以攜帶手寫書信，還可以傳上一段聲音；另一種便是用信使的，普通一些的信使都是用飛禽，比如曾和小桃子在蟠桃園大吵一架的兩只仙鶴便是長生大帝府中的信使。

這些仙禽雖不甚聰慧，卻也有靈識，非要是指定收信者才能拆下信件，用它們送信不僅快了許多，安全悉數又比紙鶴更高了許多階——當然，不能和曾經客串過一把信使的麒麟大人相比。

“長生大帝府上？”青蓮臉色一沉，“送信的是仙鶴還是追魚？”追魚是一種長翅膀還能飛的魚，原為南海龍宮特有的信使，南海公主嫁入長生大帝府中後也常常使用，基本上可以算是他們南海老龍一家的标識。

侍女怯怯地答：“是仙鶴。”

青蓮籲了口氣，沖侍女擺擺手：“領進來罷。”不多時，一只神氣活現的仙鶴便踏着梅花步走了進來，瞧見青蓮仙子還似模似樣地彎下長長細細的脖子，像是個鞠躬的模樣。

“你倒知禮。”青蓮一笑，伸手解下仙鶴脖子上所挂信件，便讓侍女領這只仙鶴下去，賞它些喝些靈泉，再多給一包靈谷。

信不長，可青蓮仙子看完後卻不輕松，指尖冒出一團泛着藍的火焰，火舌卷起信紙，很快便燒盡了，連一絲灰煙都沒有留下。

細白的指尖上，那一簇火苗微微躍動，火光未熄，印在她烏沉沉的眸中，平添一抹怪異的光。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青蓮神色漠然，指上火焰卻陡然拔高，爆發出吞噬一切的暴烈氣息。突地，她又輕輕笑起，對着這簇火苗自言自語：“其實，也沒關系的，對不對？她早就魂飛魄散了，星辰海裏沒有一點光亮是她的碎魂，只剩下我……這樣，成不成神，又有什麽關系？”

似乎是想通了，她悠悠輕吐一口氣，火焰應聲而滅，揚手幻出筆墨紙硯，只寫了短短一句回執，便重新召了侍女領着仙鶴進來，由仙鶴挂信送回長生大帝府中。

括蒼山上，小桃子同帝君的感情一日千裏。

從小到大，常曦身邊長期相處的長輩除了悟空就是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就像母親一樣，溫柔慈愛；而悟空一貫是個嬉皮笑臉沒正經的，常曦心下雖敬愛他，平素相處卻也只是如平輩一般，笑笑鬧鬧樂樂呵呵。

如今有了勾陳帝君，這還是她不長的桃生裏遇上的唯一一個叫她産生孺慕之心男性長輩。帝君為人沉穩莊重，對她卻溫和又寵愛，這種父親一般的感覺對小桃子來說卻是前所未有的。

勾陳也當做養女兒一般教導養育小桃子，他是極有耐心的，小丫頭時常喜歡拉着他唠唠叨叨一些瑣碎的事，從前連哪吒都時常不耐，可勾陳帝君卻從不嫌煩，一直都用溫和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認真聽她說的每一句話，偶爾給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對于一個有些話唠的青春期少女來說，這樣平等尊重的态度真是再好不過了。小桃子易碎的玻璃心被帝君妥帖安置細心呵護，每日裏即便是不出門玩耍都很開心。沒過一個月，她已經能夠攀在帝君的手臂上撒嬌了。

麒麟對小桃子嬌滴滴黏噠噠的舉動十分不屑，在小桃子歪在帝君肩膀上撒嬌時，他總是在兩人面前踱來踱去，時不時噴火噴出一匹神獸草泥馬來猛刷存在感，以期能獲得一些注意力。

可帝君和桃子誰都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帝君正拿着一本自己編寫的《法術精要》給小姑娘講着，怕說的不夠明白，另一只手還順便掐出相應的訣來，生動教學。

這種教學模式已經持續了二十來天了，這段時間裏常曦的戰鬥力蹭蹭蹭往上漲了很多，連悟空給她的法寶芭蕉扇也叫勾陳拿去祭練了一番，拿回來時，她上上下下的觀察，因為不識貨，所以沒看出什麽來，只覺得顏色翠綠了不少。

這會兒正上課呢，麒麟這晃來晃去的着實有些礙眼，桃子做事倒是一心一意，認認真真地聽帝君講課，沒敢分心。可勾陳卻十分不悅，想了想，他湊到小丫頭耳邊，悄聲囑咐了她兩句。

常曦先是一愣，旋即嘿嘿偷笑了一聲，眼角餘光瞟見麒麟還在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地試圖噴出神獸圖案的火來，便小心翼翼地從袖中掏出縮小版的芭蕉扇來。

只是一瞬，芭蕉扇猛地變大，直到八尺有餘，那手柄也不需常曦親手握着，直接在半空懸浮，沖還未反應過來的麒麟猛力一扇——砰！

再看時，門板和屏風都不見了，麒麟也不知被扇去了何方，書房內一下就敞亮起來了，光線充足，視野開闊。

勾陳帝君十分驕傲，對怪力桃子大加贊賞，連連誇她聰慧靈敏，進步神速，又道：“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都還遠遠不如你呢。現如今天界小輩的修為如何我不曉得，可你這般天賦悟性，便是在我們那時候也是極出衆的。”

雖然被誇得興高采烈，但小桃子還意思意思地舉起了兩只小肉爪子捂臉——帝君教導她，女孩子要矜持，就算得意也不能忘形，有時候還是有必要羞澀一下的。

若是叫王母娘娘瞧見這一幕，定然既欣喜又失落。從前怕生又欺熟的小丫頭如今倒是愈發有氣質了，可她持之以恒教育了小姑娘二百來年，卻不如勾陳帝君這一個多月的戰果，叫她如何能不失落？

受到了肯定，小桃子自信心大漲，拉着勾陳帝君的玄色衣袖晃來晃去，粉嫩小臉露出一個讨好的笑來：“帝君帝君，那我進步了這麽多，可以去找哪吒玩一天嗎？”

勾陳一怔，突然就有些傷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嘆道：“括蒼山的确是太過荒涼……”

桃子被他的神色語氣吓了一跳，連連搖頭，心下愧疚得要命，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很喜歡括蒼山的！”又有些委屈地嘟起小嘴，“可是哪吒是我的好朋友，都一個多月沒見他了，我有點兒想他……”她吸吸鼻子，“猴叔也是……去了就沒聲息了，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

勾陳被她這小可憐樣弄得心疼，嘆着氣揉她小臉，“想去就去罷，我瞧着這麽不近情理麽？只是這裏去九重天路遠，明日我送你過去，順道也去看看九重天的朋友。”

他年紀大輩分高，一身煞氣無人敢近，在九重天這種地方，能有什麽朋友呢？不過是個托辭罷了，小丫頭臉嫩，若說是專程送她去，她肯定不會答應。

得了帝君首肯，常曦才算是開心了些，勾陳又柔聲哄了她兩句，哄得她眉開眼笑，又攀上帝君大人的胳膊，軟軟問道：“帝君要去九重天看哪個朋友呀？說不定我認識喲～”

“……”勾陳垂下眼思索了好半響，才想到一個住在九重天的算得上認識的神仙，“司命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