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31章

少女的心就像那六月天，說變就變。突然就傷心氣哭的小桃子一路飛奔，旋風一般刮過院中三人身側，紫微帝君只聽見耳畔刮過一陣疾風，眨眨眼，一個果綠色的殘影轉瞬消失在了那座與括蒼山格格不入的精致繡樓內。

“這是……”紫微帝君十分疑惑，青蓮也有些詫異地擡眼望向主人家。

勾陳帝君心一沉，方才那一瞬，他瞥見小丫頭臉上似乎帶了些淚痕，莫不是在外頭受了委屈？想到這裏，他也沒心思跟這師兄妹倆多說什麽了，只潦草地沖他倆點點頭，“有時間再來。”便立住不動，沒有了要再送他們往外走的意思，心下很是憂心，恨不能立時上樓去看看情況。

青蓮自是識趣的，見狀也不再多問，拉住了還想刨根究底的師兄就告辭了，只是回去的路上一路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樣，連師兄的問話都答得漫不經心。

繡樓小巧，正是給女兒家所建，于纖細高挑的少女桃子來說正是剛好，可對勾陳帝君這般高大的男子來說就委實逼仄了些，一段樓梯他走得委委屈屈。及至進到了小桃子閨房，平白叫人感覺這屋子窄了許多。

小丫頭正伏在他後來重新打磨的玉床上哭得難以自抑，連帝君進來了都沒發現。勾陳進退兩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暗自思量是否要出去一趟再重新敲門進來——因他一貫拿常曦當做自家小輩，親近慣了，先前也沒想太多，直接就進了門，這會兒才覺出尴尬之處來。

想了一會兒，他站在玉床幾步遠處柔聲喚道：“桃桃？”

正伏在雲錦床褥上的少女身形一僵，半響都沒回應，最後幹脆一扭頭，将頭往床內側轉去，半點兒轉過來看他的意思都沒有。

勾陳忍不住就笑了，又怕她突然轉過頭來瞧見，只是笑了一下就忙收斂表情換做嚴肅——這還是小丫頭第一次跟他使性子呢。

“桃桃，這是怎麽了？可是有人欺負你？”想到這個可能，勾陳帝君眼中沉了沉。

常曦知道是自己無理取鬧了，卻還是委屈，從揉皺了的被褥上坐起來，還垂着頭不肯擡起來看他，帶着哭音道：“沒人欺負我……”

沒受欺負，怎麽哭了呢？勾陳心下着急，卻又怕問太多逼急了她，只得走到玉床旁，彎下腰同她平時，溫言軟語：“那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呢？可否同我說說？”

“我……我……”常曦哽着嗓子，說不出一句順溜的話來，憋得滿臉紅通通，最後“哇”地一聲哭出來：“是麒麟一直說青蓮仙子比我漂亮，我都不高興了，他還一個勁地讓我說青蓮仙子的事情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還以為我們是好朋友，結果他一見人家好看就嫌棄我了嗚嗚嗚……”

勾陳帝君啼笑皆非，囧了半響，伸手摸了摸她頭上柔軟的發絲，柔聲安慰道：“怎麽會呢？麒麟不會這樣的，他只是——”舌頭打了一下結，突然發現他也不知該如何為麒麟說好話，似乎這老夥計确實是個以貌取人的家夥。無奈之下，他只得快速換個話頭：“我覺得你比青蓮仙子好看很多呀，咱們桃桃多可愛。麒麟那家夥的眼神一向不好，他關于長相的看法你得反着聽的。”

“真的嗎？”小桃子開始還無動于衷，等聽到他肯定自己的長相，這才揚起濕漉漉的小臉看他，烏溜溜的眼中還含着淚，卻無比期待。

勾陳帝君被他看得心都化了，點點頭增加可信度：“當然是真的。”

小桃子終于破涕為笑，原地滿血複活，這會兒她只覺得帝君真是天界第一的大好人，主動用發心蹭了蹭那只一直沒挪位置的大手，依賴又親昵，連話音都嬌了幾分：“帝君真好~”

被發了好人卡的帝君失笑，又垂頭看了看，伸手幻出一團極眼熟的白色雲絮，左手輕擡精致小下巴，右手捏着濕潤雲絮擦上去，動作又輕又軟，邊笑嘆道：“看看，都哭成小花貓了。”

這段時間跟帝君混熟了，便是突然被擦臉，小桃子也只是呆了一下，很快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眨呀眨，垂下來就盯着那團軟綿綿雲絮瞧。勾陳發現了，又是一笑，雲絮突然變成粉嘟嘟的顏色，吓了小桃子一跳，擡起眼睫，骨碌碌大眼睛轉來轉去看他。

勾陳帝君有種養了女兒的錯覺，給擦完了臉還細致地又把手也擦了一遍。恰好麒麟回來，在外頭就喊桃桃，聽着聲音似乎是打算将他那雄壯的身軀擠到繡樓裏來。

為了避免發生樓房垮塌的悲劇，帝君走出去在窗前和他說了幾句話，叫他先哪裏涼快哪兒呆着去，別來這裏礙眼。好不容易才把小桃子哄得不哭了，要是再被他氣得掉眼淚可怎生是好喲！

常曦也聽到麒麟的大嗓門了，卻只是哼了一聲，扁着嘴抱起一個不知帝君哪裏弄來的大枕頭，将整張小臉都埋了進去。等勾陳關了窗戶過來時，她已經把自己憋得臉紅脖子粗，勾陳連忙把小腦袋扶起來，在腦門兒上輕輕彈了一下，嗔道：“做什麽呢！”

桃子呼呼喘粗氣，還是不開心，悶悶地沒講話。

勾陳看她這樣，知道要是叫她自己坐在這裏，那還得悶上一會兒，遂變出一張圈椅來，就坐在她床前，打算和小心眼兒的少女桃子敞開心扉，聊聊人生、理想和未來。

誰想他還沒想好開場白，小丫頭自己就開口了，問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幹的問題。“帝君，今天他們倆來是幹嘛來了？不會只是散步散過來然後順道進來坐坐吧？”桃子的腦洞開得很大，搖頭不已：“那他們也太閑了。”

“……不是散步。”勾陳很想笑，卻又覺得此時不該笑，所以只能竭力忍着，面上神色愈發莊嚴肅穆，“他們是來送請柬的。”

“請柬？Σ(°△°|||)︴”桃子很驚訝，“他們竟然要成親了？！天哪，這下天界得有多少仙君仙子要傷心得去跳天河呀！”哼，麒麟那家夥肯定也很傷心，才認識一天不到的女神竟然就要嫁人了。想想還有點兒小激動呢。

勾陳帝君無奈地仰頭望天，不，屋頂，調整了一下被弄得一團糟的邏輯，這才囧囧有神地望向她，卻發現——咦？小丫頭怎麽滿臉期待？似乎，有哪裏不對呀？

“不，也不是成親。”手癢的帝君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小腦袋，手感特別好，心滿意足地給她解釋紫微和青蓮的來意：“是他們的師傅，道德天尊，打算舉辦一場比武大會，請我去看看。”

“比武大會？”小桃子雙目瞬間亮起，滿心都被這比武大會占據了，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又被揉了毛頭。“帝君帝君，那是按仙階來比賽還是按年紀來比賽？我可以去參加嗎？贏了有什麽獎勵呀？”

這一串問題連珠炮似的，勾陳聽了好笑，卻仍要板起臉來教訓她：“小姑娘家家的，參加什麽比武呢？賽場上刀劍無眼，傷着了怎麽是好？”見桃子鼓起臉頰不開心了，立刻轉了話鋒：“你還小，不知道，紫微帝君他師傅并兩個師叔，就是鴻鈞老祖座下那三弟子，摳門是出了名的。這次由他們掏腰包作彩頭，你想想，能有什麽好東西呢？”

桃子想了想，又看了看身下這張珚玉所制的床，點點頭，覺得帝君說的有道理：“嗯，摳門的大神仙肯定不會拿出什麽好東西來，就算有好東西也都留給他們自己的徒子徒孫了。”

勾陳帝君十分欣慰，果然女兒要富養，見識的好東西多了，眼界就高，自然也就不容易受到誘惑。這是他多年前不知從哪兒聽到的一句話，當時也沒往心裏去，等到小桃子來了，他在給小姑娘準備日常用品時，腦子裏突然就蹦出了這句話，久久環繞。

之後他聽麒麟悄悄告訴他，小丫頭其實不喜歡他做的那張靈木拔步床。他細心觀察了兩天，發現确實如此，還順帶注意到了她日日挂在腰上的那個粉色玉質壽桃。第二日，帝君大人便遠渡北海，費了一整日的工夫尋到一座他記憶裏盛産珚玉的山，将那座山所有的珚玉帶走，回來後細細打磨，親手給小丫頭做了一張珚玉床。

這張華美绮麗粉潤細膩的玉床簡直就是所有少女的夢想，對于愛美的小桃子來說，勾陳帝君所費的這一番心血，足以讓她心中的好感值瞬間爆表親近度直逼猴叔！

欣慰自豪了一會兒，帝君和藹可親地告訴她：“雖然比武沒什麽意思，不過這回定然會有許多天界小輩前往，到時候應該頗為熱鬧。括蒼山冷清，這段時間委屈你了，等到下月，我領你一塊兒去，能認識一些新夥伴也是好的。”

小桃子興高采烈，歡呼道：“帝君最好了！”自己絞着手指笑眯眯：“比武的話，哪吒肯定會去，他那麽能打，到時候我可以找他一起玩，我已經好久沒見到他了。”

帝君溫柔笑着點點頭，又摸摸小腦袋，心口像是有什麽要滿出來一樣，微微吐出幾口氣，這才消下一些那種酸酸脹脹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