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28章

辰光如水，流逝無知覺，轉眼間常曦已在括蒼山做了二十來天的客。

括蒼山地處北天之極，南臨北海，西呼昆侖，東瞰弱水，再往北面去則是與天界近萬年不曾生過幹戈的魔界之地。這般重地，也正是有手掌兵戈萬雷、下禦無數将士的勾陳大帝常年鎮守，才叫天界衆仙放得下心。

據聞，在勾陳帝君于括蒼山安家之前，此處奇峰挺拔，怪石奇岩，峰巒疊嶂，飛瀑澗流，登之可觀其色蒼蒼然接海，乃是風景絕妙的一處所在。

可自打這尊大神入住後，怪石奇岩仍在，飛瀑澗流也常年不絕，卻漫山遍野失了顏色，紅花綠葉漫尋不着，山間蟲鳴犬吠也絕了聲，只餘一片蒼涼寂靜。唯一那一點綠，還是一位上古時便湮滅的老祖宗在此樹下坐化，走後神魂消散，只餘數十萬年靈力散于括蒼山，叫這棵沒有靈骨的樹得了大便宜，郁郁蔥蔥長至如今。

勾陳帝君其實是有些憂慮的，他心知括蒼山荒涼，小姑娘最愛的桃紅柳綠鵝黃這裏一絲也看不見，只怕她呆不了幾日便鬧着要回去。到時該如何留下她呢？根本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

他在清冷孤寒中過了萬年，終于遇見這一團叫他暖入心扉的光，而除了白雪便是黑岩的括蒼山也因她而多了歡聲笑語，陡然間也鮮妍可愛起來了。這，叫他如何舍得？

萬幸，小桃子雖愛明媚顏色，卻并不嫌棄只有黑白二色的括蒼山。自從第一日見她不樂意在書房百~萬小!說後，勾陳帝君便多加留意，大致摸清了一些她的性子，之後不僅親自領着她在括蒼山上游玩，還在自己不得空時由得麒麟領她去周邊有樹有花草的山頭賞逛。

常曦起先确實有些怕帝君，畢竟只是見過幾回面，實在談不上熟悉。這樣一尊傳說裏的大神杵在眼前，叫一直自我定位為普通一小仙的桃子如何不緊張？

倒是話唠又經常犯蠢的麒麟，常曦從他身上可以感覺到一種同類的氣息，加之麒麟對天界各種八卦好奇得不得了，一有空就撺掇着桃子聊天，兩人說八卦說得熱火朝天紅光滿面，沒兩個時辰便已是傾蓋如故了。

只是後頭一些小事叫她對帝君的溫柔本性有了更深了解，敬畏之心卻去了不少，多多少少親近了幾分。

給她造床榻之事便是其一。

這日桃子照例早早起了床，随帝君去山頂看了日出，麒麟照舊是要睡懶覺的，這也可以算是一日之內兩人唯一的獨處時刻。

且說原來，麒麟聽了常曦說那許多外頭的新鮮事，自己卻沒什麽好拿出來說的，不免急得抓耳撓腮。卻正巧叫路過的帝君瞥見，淡淡提醒他：“括蒼山的日出倒可一觀。”

麒麟如醍醐灌頂，樂颠颠地奔到桃子面前，将個日出景象添油加醋地好一通說，在他唾沫橫飛的描述下，括蒼山的日出簡直可以秒殺四海八荒的任何地方，美得叫人看了一佛升天二佛出竅。

小桃子本來就是好奇心重又愛美的性子，聽了這個哪有不動心的，第二日就起了個大早，要爬到山頂去看日出。可麒麟是個懶東西，閑了萬年，早就養成了睡懶覺的性子，哪裏能醒的過來？他又皮糙肉厚睡得死，小桃子揪他胡子拔他毛都沒能把他弄醒，最終只得憤憤地自己去。

誰曾想才出門，就見一身玄衣的勾陳帝君等在門外，溫和笑問她如何起得這般早。桃子紅着臉不好意思地将要去看日出一事說了，叫她意外的是，帝君卻不曾說什麽便轉身進了卧室，很快又出來，将一件黑色鬥篷給她披上，低聲解釋：“山頂有罡風，雖不易傷到你，卻也不好直接觸及。”

桃子恍然，連連道謝，勾陳帝君只是擺擺手，微微笑道：“我也許久不曾見過日出了，你若不嫌，我随你一道去罷。”

怎麽可能嫌棄？能和男神一起去看日出，簡直不要太美妙好嗎！

站在括蒼山頂，山光海色盡收眼底，北海波瀾壯闊，天光尚未亮透，白日蔚藍的海面呈現一種深沉的靜谧。天光乍破，一輪紅日從波濤洶湧的海面噴薄欲出，一躍而起，繼而紅霞漫天。

只看一次，這景色便深深印在了常曦腦海中，尤其這日出還是同大神一起看的o(￣▽￣)ゞ

反正在人家家裏做客也不能睡懶覺，那樣會顯得很沒禮貌，于是常曦幹脆就每天再提早一點起來爬山看日出。能看一天是一天，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來了——她是這麽想的。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每天下樓都會遇見勾陳帝君等在門口，懷着忐忑不安又有點兒小激動的心情，小桃子開始了每天和帝君結伴看日出的行動。

看完日出，兩人也不急着下山，先駕雲下一段路遠離罡風地區，再下地慢悠悠地走回去，山高一點的地方猶有積雪，再往下便只剩嶙峋怪岩了。

勾陳怕小桃子不自在，路上便常常同她說些閑話，溫言細語地說自己曾經見聞，又慢慢問她蟠桃園如何，昆侖如何。漸漸放開了，桃子也不再拘謹，說起自己從前見過的趣事，有時說着說着就把自己逗笑了。

“我從前總覺得，帝君當是高貴凜然的模樣，所以第一次見您還有些害怕，因為我撞到您了。”常曦咬着唇笑，臉頰緋紅，提起兩人的第一次見面顯然叫她十分不好意思。“沒想到，您是這般和藹可親。”

和藹可親？勾陳一怔，旋即笑了，雖然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是小丫頭能這樣同他說話，顯然是已經把他當熟人了。這是件好事。

勾陳帝君覺得火候差不多，在小桃子仰頭看他的時候突然開口：“你，可願拜我為師？”

晴天一聲雷，炸響在常曦耳邊，叫她有些恍惚方才那是不是幻聽。

“拜、拜師？為、為什麽？”她被吓呆了，說話都有些結巴，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這話不對，趕忙補了一句：“我、我的意思是，您，為什麽想收我為徒？我并不是……”

“——是為了我的私心。”勾陳第一次打斷她的話，微微嘆息，音質清冷到叫人心疼。“我曾率軍赴仙魔戰場，殺戮過多，這一身煞氣，萬年不曾減少，在你之前，只有其餘三位帝君并修為在其上者不懼，卻也無法近我周身三尺。”

這番話給她的沖擊比方才還大，常曦不得不花了平常的兩倍時間來消化。

“我不懂。”兩人之間不過半步之遙，常曦仰頭看他，眉目間滿是茫然，“這是為什麽？”

勾陳輕笑：“我也不知道呢。”也許，是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