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26章

這裏不知多少萬年都過了，勾陳帝君從未覺得自己不善言辭有什麽不好的地方，他一身煞氣無人能靠近，麒麟是個話唠不用他回應也能說上幾萬年不休，他能言善辯還是笨嘴拙舌似乎也不怎麽重要。

可面對眼前哭哭啼啼的小桃子，帝君突然懊悔為何這閑着的萬年時光沒有用來修煉一番口舌功夫，若他能舌燦蓮花，想必小丫頭早被他哄得破涕為笑了。

最終還是桃子自己哭得累了，最後一聲抽噎後打了個嗝，感覺自己全身水分都随眼淚流掉了，渾身皺巴巴幹癟癟的。她擡起頭想說話，帝君卻适時遞上一杯清水，常曦一愣，紅着臉接過凍石杯，小口小口地把整杯水都喝完了。

勾陳看她秀氣地擦拭嘴角，忍不住就含了笑，柔聲問道：“要不要再喝一杯？”

常曦小臉粉紅，羞澀搖頭，帝君垂首看她，看見她臉上隐約還可見淚痕，下意識地就要伸手替她拭幹淨，卻在伸出手後僵住，不着痕跡地握緊手掌，又默默收了回來。

常曦哭完了才知道羞，長長的眼睫一直垂着沒敢擡起來，最終鼓起勇氣擡起來，卻發現帝君再次将一個東西遞到她面前——這是……雲絮？

勾陳怕她臉皮薄不好意思，故意端正臉色，淡定地告訴她這是用來擦臉的。桃子将信将疑地接過那一團濕潤度恰到好處的雲朵朵，帝君很自覺地又幻出一幕水鏡，叫她好瞧着自己的臉擦。誰知桃子一見自己的臉就呆了，鏡裏那只淚痕交錯、紅道道和白道道交相輝映的花貓……

兩只爪子飛快捂住臉，桃子險些又被氣哭了——她沒臉見人了嘤嘤！

萬年老光棍本來是不懂風情的，可此時他卻福至心靈地明白小丫頭的羞窘，發自內心地誇了一句：“不用遮，很可愛。”

……兩只白嫩爪子捂得更緊了，這回是羞的。

孤男寡女之間的氣氛總是有些怪怪的，直到老麒麟歡樂地蹦到窗前對裏頭大喊：“看哪！今日的天氣多麽好！括蒼山的景色多麽美麗！啊——”一波三折蕩氣回腸的感嘆號，它感動地昂着頭：“多麽美麗的一天！”

“……”震驚到失語的小桃子。

“……”深感丢臉的勾陳帝君。

麒麟這出雖然囧了些，但卻實實在在緩解了兩人間的尴尬氣氛，帝君補救性地解釋了一句：“他……他平時不這樣的。可能是，見你來做客，心裏比較激動。”

“呃……噢，原來如此。”小桃子僵硬地笑了一聲，以示理解。插科打诨過了，她終于想起正事，昨天的事情具體是個什麽情況她還鬧不清楚，“帝君，昨日的事……那些人……”

提起正事，勾陳肅了臉色，沉聲道：“昨日那些捉你的是搏魚族人。搏魚一族長居南海，雖好勇擅鬥，卻甚少離開族群領地，原本我打算将那幾人擒下，細細審問一番，卻不想叫他們尋了機會，統統自滅神魂了。”

常曦小臉一白，“自滅神魂……？”生靈之貴，貴在可入天道輪回，便是牲畜鬼怪也有修成正果一日，可若神魂俱滅，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勾陳沉重地點頭：“對，自滅神魂。”便是仙魔之戰時，對待魔族也未有人敢如此心狠手辣，畢竟就算是魔族，死後魂魄一樣入輪回，下一世是仙是凡還不知道呢。可這幾個搏魚族人分明就是訓練好的死士，一事不成連跑都不跑，直接就自我了斷了。

“這件事透着極大的古怪，豢養死士有違天道，幕後之人要捉你更是用心險惡，我已傳令四極守将多加巡視，也派了将士沿線索追查下去，必會替你找出幕後黑手。”

都說認真工作的男子最是引人注目，說起正事來的帝君一反往常的沉默寡言，話說得幹淨簡潔又有力，小桃子不知不覺又捧起了小臉，悄悄用星星眼看他。

“嗯？”勾陳沒有聽到她回答，關心地又添了一句：“你可還有不解？”

“沒有了沒有了。”小桃子連連搖頭，忍不住就咬着唇笑了，嘴角彎彎勾起兩個小括號，晶瑩貝齒紅嫩唇，連牙印都小巧可愛到要人命，簡直甜得膩死人。

帝君只是不小心瞥了一眼，卻至此泥足深陷。

室內一時又安靜下來，這種時候，窗外咋咋呼呼的麒麟鬧出的動靜就顯得格外的大，其實剛才他就在說話了，可屋裏兩個人誰也沒搭理他，氣得他直嚷嚷：“……哎哎小桃子，你倒是回我一句話呀！”

“啊？”小桃子茫茫然，掉轉過頭，終于看向了他，有些慌亂不知所措，“您方才說了什麽？我沒有聽清。”其實哪是沒有聽清，是根本沒有聽見。

“吓！”麒麟被她的尊稱吓了一跳，大腦袋晃成了撥浪鼓，“別別，別這樣喊我，把我給喊老了喂！”

……難道您不老嗎？桃子用眼神無聲吐槽。

麒麟正經又正式地告訴她：“你就把我當成平輩相處就好了，我最喜歡和你們年輕人一塊兒玩耍了，這樣能讓我找到青春的感覺。”說罷立刻切換模式，期待地将她望着：“你會在這兒多留幾天吧？”

“這，這似乎不太好呢。”常曦遲疑，她倒是在哪裏都無所謂，可一來哪吒估計還在家為她着急，二來……雖然帝君對她有了救命之恩，可她同勾陳帝君似乎沒有熟悉到可以來他家住幾天做客的地步，麒麟的期待只怕要落空了。

麒麟吹胡子瞪眼：“這有什麽不好的！你是擔心勾陳不歡迎你？”他擡起前蹄拍了拍長毛的胸口，大包大攬：“不要怕！有我在呢！反正勾陳這裏只有一張床，他想留你也不成，一會兒我給你做一張新床，再給你打掃一間新屋子，你就住下好不好？”

桃子還是猶豫，可麒麟眼中的期待之色叫她看了忍不住心軟，先前她心裏還想着救命之恩不知該如何報答，此刻救命恩人，不，救命恩麒麟，開口讓她留下，她不答應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反正，還是看勾陳帝君的意思啦。如果他肯同意的話……

小桃子偷偷瞄帝君的側臉，卻發現他神色和悅，原本冷峻的面龐線條都柔和了許多，也正看着她。捕捉到她偷瞄亂竄的視線，帝君甚至彎了彎眼，怕吓着她一般，軟和着聲調：“若你不嫌，就留下住幾天罷。括蒼山冷冷清清，難得你在，也熱鬧許多。”

正主都發話了，常曦豈有不答應之理，她矜持地揪了揪衣角，一口答應了。帝君忍不住連唇角也勾了起來，掩飾性地轉過頭去，留下一句：“我去給你收拾屋子。”匆匆出去了。

小桃子站着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應該給哪吒去一封信，遂掐訣找出紫色紙鶴，附了長長長長一段話，正要送出去，卻在出了窗口後被麒麟一爪子拍了下來。桃子不解，卻見麒麟鼻孔哼氣，不屑道：“你竟還用這種老土的傳信方式！若是昨日捉你的人一直在暗處盯着你，這信一到九重天附近肯定就要被截下。”

桃子吶吶：“那……那該怎麽辦？”

“算啦，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替你跑一趟也沒什麽。”麒麟潇灑地甩甩嘴邊胡須，低頭叼起紫鶴，腳下生祥雲，四蹄蹬火，“嗖嗖”地就去了。“我走啦回來再給你做新床！”

“……好像有哪裏不對。”常曦愣愣地看着一團紅雲遠去，自言自語。

沒一會兒，那團紅雲就“嗖嗖”飛了回來，桃子驚訝：“這麽快？！”

“呸呸呸！”麒麟把紫鶴吐出來，懊惱道：“忘記問你送去哪裏送給誰了！真是年紀越大越健忘了！”他似乎被這件事打擊到了。

常曦連忙安慰他：“沒有沒有，是我忘記告訴你了。這信是給哪吒的，他住在九重天，就是李天王府上。”

麒麟恍然大悟：“就是昨天遇見的那個小少年呀！沒問題，我認得他，這就去！”再一次叼起紙鶴，蹬上祥雲，竄出天際。

常曦又一次望着天邊漸漸遠去的紅點發呆，她現在不知道該做什麽。轉身真好撞見帝君進門，兩人對視一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帝君卻很鎮定：“房間收拾好了，你去瞧瞧還缺什麽。”

在人家家裏做客，怎麽好意思東挑西揀呢。常曦很老實地搖了搖頭，想想道：“帝君費心了。”

勾陳也搖搖頭：“沒費什麽心。”不過是一個除塵訣罷了。“還缺一張床，我去找些木料，與你做一張。”見她拘謹，還難得開了個玩笑：“麒麟的話可信不得，他不喜歡自己的人身，萬年也難得變一回，不變化，他總不能拿四只蹄子做木活兒。”

桃子抿着唇笑了，原本還對木制床榻有些抵觸，被他這一說笑，那點兒抵觸便也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