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

第4章

哪吒也順着常曦的目光挪向那三個大字，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那是月老留的，他管着人間姻緣，老是用三生石偷看人間那些癡男怨女的糾糾纏纏，鬧得一大把年紀了還像個小年輕似的。”

常曦點點頭，眼睛還在那通天柱上梭巡，突然——那傳說中勾陳大帝成神時留下的“到此一游”撞入眼簾，分明是天地間最高規則所在，卻被刻下這樣一句幾近嘲弄的話，那鐵畫銀鈎看得常曦心潮澎湃，忍不住捧着臉景仰道：“勾陳帝君真是一位品位高雅的上神。”

“……你從哪裏看出來的？”

常曦沒搭理他，而是仰望了好一會兒，才收了笑，正經而嚴肅地鄙夷哪吒：“你這麽庸俗的小仙怎麽能理解勾陳帝君的境界呢？”為了證明偶像超凡脫俗的品味，她将其餘上神的留言都挑了一番刺——

“上面沒創意寫自己名字的就不說了，你看下面——喏，什麽‘大道獨行’，這通天柱上，你寫大道就大道吧，還偏偏要特地點出個‘獨’來，啧啧……‘相伴雲和水，為鄰虛與空，一靈真性在，不與衆心同’，寫這麽多是要幹嘛？一點公德心都沒有，本來這個柱子上剩下的空地就不多了，他還一個人就占了四行！四行！簡直是太過分了……”

“……看來看去，還是我們勾陳大帝的留言最特別最有品味了~”常曦重新捧起小臉。

哪吒默然。雖然他還只是一個少年，但也懂得不能在女仙面前說她的偶像壞話，那将會招致十分嚴重的後果——不論那位女仙是他娘還是面前這個小桃子。

通天柱上有意思的留言太多，兩人流連忘返，在這兒耽誤了許久，直到天河又劃過一陣璀璨星雨，叫常曦看住了，哪吒才反應過來時間不早了。

流星雨是天河最獨特的景致，耀眼的星星聚集成群，一道劃過天際，最終盡數落盡波光粼粼的天河盡頭，就像光的碎片尋到了源頭，頭也不回地紮下去，美得驚心動魄。

常曦站在天河畔，仰着頭望向天際，粉白色的裙擺随風微動，只怕天界最善畫的道玄元君也描摹不出此刻她萬分之一的風流袅娜。

不只一貫沒心沒肺的哪吒看呆了，通天柱後那隐藏許久的人也看得怔住了，仿佛有一道流光撞進心口，陌生到讓人害怕的悸動。

“哎，看得我脖子都酸了。”常曦低下頭，嘟嘟囔囔地抱怨，伸手繞到脖頸上自己揉了幾下，回頭看哪吒呆呆愣愣的樣子，皺了皺鼻子，小手在他眼前晃了幾下，“回神啦回神啦！你又不是沒看過流星雨，怎麽還看呆了呢？”

哪吒回過神來，窘迫地揉了揉臉，低下頭沒說話。

懵懂天真的小桃子喲，你怎麽會懂得少年那顆萌動的春心呢？

兩個小夥伴站了一會兒，見天色不早了，便乘雲走了。

待他們走後，通天柱後的陰影處繞出一個身形高大的玄衣男子來，男子緩緩踱到方才常曦所立之處，順着她方才所望方向遠眺。

“品位高雅”的上神？倒還從未有人如此形容于他。

回想起那個粉衣小姑娘的嬌聲稚語，饒是男子素來冷漠，也忍不住一勾嘴角。可那笑意也只是一瞬，沉黑的眼中恍如凝着萬年不化的寒冰，他獨自立在天河畔，星空下，一身寂寥。

常曦回桃園時，孫悟空果然已經回來過了。小桃子興沖沖地跑到悟空身邊，眼睛亮晶晶地将他望着，悟空對她這小模樣司空見慣了，雙手一攤，嘻嘻笑道：“什麽也沒給你帶。”

期望落空，小桃子委屈得不得了，小嘴一扁，大大的眼睛裏瞬時就聚集了兩汪淚，眼看着就要落下來，悟空忙變戲法似的摸出個個玉質壽桃遞給她：“就知道你要哭！喏，瞧瞧這個，老祖給封了卍字在裏頭，沒什麽法力，就是料子稀奇，珚玉制的，顏色好，形狀也好，你愛穿粉色衣裳，戴着正好。”

那個珚玉壽桃色澤極好，形狀也飽滿，常曦一見就喜歡，高高興興地接了過來，眼淚也不見了，甜甜地道謝：“謝謝猴叔！”喜滋滋地拿在手上耍了一會兒，才認真地把玉桃子收進腰間的小荷包。

悟空羞她：“只有這時候才叫我叔呢！小沒良心的！”常曦被他這樣說也不惱，笑得眉眼彎彎。

孫悟空交游廣闊，才上天時就狐朋狗友一大堆，如今正經成了佛，得了如來佛祖親封“鬥戰勝佛”，雖然大家夥還是遵着老習慣叫他大聖，但心下卻再不如從前那般輕慢待他，因他住在昆侖仙島，每每附近各種宴會法會，必然是要給他下一份帖子的。

他又是個天生坐不住的，愛吃愛喝愛熱鬧，所以等到常曦大一點了，不需要他時時看顧着了，他就常常将小桃子往王母那裏一送，自己出門赴會去。

第一次出門就是去的菩提老祖法會，法會上也沒什麽好東西，悟空想着小孩子都是愛吃零嘴的，就裝了一麻袋的靈瓜靈果給她帶了回來。

沒成想，常曦不像普通草木精靈成的仙，人家都是桃樹成仙，她的本體卻是一顆桃子，所以她最見不得有人采摘這些瓜果入口。那一麻袋靈瓜靈果把小桃子吓壞了，哭哭啼啼地躲回了養育她長大的那棵桃樹上，任悟空怎麽哄怎麽勸都不肯下來，一直在樹上蹲了十來天。

那一次的經歷給孫悟空留下了深刻的教訓，從此他再不敢給常曦帶什麽吃的回來了。好在這只小桃子年紀尚小，忘性也大，悟空又給她找了些別的有趣玩意兒，很快就哄得她眉開眼笑了。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養成了每回出門都要給小桃子帶個小禮物回來的習慣，小桃子也習慣了，不拘他帶什麽，只要不是瓜果，拿到手上了她都是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