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帶着惠來到了五條悟準備的專用訓練室。
在卸下那只用來僞裝人類身份的手镯之後, 你顯出了作為詛咒的原型——
身着紅白相間的巫女服,手持釀酒的木盒,臉上則覆有一層漆黑的面紗。
本來作為不祥的詛咒和惠進行“散步”的游戲是件讓人心生忐忑的事。
但好在你有老朋友的助力。
那副可以隔絕視線,将你的咒力以及表情完全隐藏的黑紗卻讓你的心感到了難言的安寧。
——以及疼痛。
像是回到了難以忘懷的往日歲月。你人生中第一次帶上面具是八歲那年。
自那日開始感受疼痛。
那種将腳趾硬塞進不合适的鞋子中, 奔跑在“成長的道路”, 任由骨骼變得畸形,皮膚被磨出水泡, 傷口也跟着化膿腐爛的疼痛。
你的父母讨厭桔梗的背叛, 但卻千方百計地要把你塞進桔梗戀愛之前的模具中, 塞進一個聖潔的妄想裏。企圖用鞭子教會你什麽是“錯誤”的,什麽是不值得被愛的。
會因為私欲打人的家夥怎麽可能教會別人純潔、正直、無私奉獻這些美好的品質。
你頂多學會了溫順、服從,用最低限度的努力滿足他們的欲望, 作為微弱的反抗, 然後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思。
雖然好痛,雖然沒用的感覺非常難受。
但這樣的樣子好歹讓你活下去了,好歹讓你得到了真人的愛。
但如果再次變成原來的自己,說不準反而會被再次關起來。所以這樣就好……
十幾年過去之後,那層面具幹脆長在了你的臉上。
連死後你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
因為不這麽做就沒有辦法得到“庇護”和“愛”。
你老老實實地隐藏自己, 要不就靠酒, 強行掠奪對方的心靈。
要不靠眼淚去傾訴, 說着:雖然我很沒用, 我很懦弱, 我甚至不知曉愛為何物。但我本性并不壞,我是個善良的可憐人,就算有時候做了不好的事,也是因為頭腦失常。
求求你了,可憐可憐我, 愛我吧,我願意用一切東西來交換。
當個狡猾的騙子,然後收獲斐然。
因為它們保護了你,你就和你的面具一直相安無事。
這份僞裝甚至在你死後化為黑紗,用來遮住你在“散步”時的表情。
妖怪好可怕,不反擊的話我就會被殺掉。
它的牙齒看起來那麽尖銳,我真的、真的很害怕。
肚子也很餓,要是不用木盒吸收足夠的血液,我就會餓死。
為了活下去我必須這樣。
而且這是曾經的夢想,是巫女的“降妖除魔”的職責,這樣做才對……
只要對象不是人,就不會被任何人指責吧?
懷着這樣的想法,你因為“恐懼”顫抖,因為“愧疚”流淚,一次又一次“擁抱”鮮活的生命,将栖身的森林歸為寂靜。
紅色的,好漂亮。
可以吃的飽飽的,那些會害人的東西全都被你殺掉了。
盡管你還很笨拙,一不小心就會弄得很過分。
但一想到自己總算做成了一點事情,渾身就會變得輕飄飄的,會忍不住覺得開心。
嗚,不行啊,不能變的得意起來,
如果變得太驕傲、太得意的話又會被讨厭的。
你努力用黑紗掩飾自己的異常。
可是你偏偏惹上了兩面宿傩。
第一次見面他就燒掉了你的黑紗,注意到了你還沒來得及僞裝的表情。
第二次他在你逃跑時将你逮個正着,指出了你會在“散步”中微笑的壞毛病。
明明你只是因為馬上要從他手裏逃走,不知才會開心得笑出來的……
但宿傩顯然是個只看結果,不講道理的男人。那些被你藏在黑紗下的東西全被他看到了。
醜八怪、背德的巫女、微笑的殺戮狂、貪心、粘人、懦弱還膽小。
他總是喜歡這樣數落你。
毫不留情、不講道理。
那都是些不好的詞,任誰也不會喜歡聚集了這麽多缺點的女人的。
宿傩的嘲諷讓你因為對未來的驚懼一刻不停地思考接下來的對策——
既然他把我數落得如此不堪,這不是全完了麽?他接下來是不是就要厭煩我了?
你想把臉捂上,想用手指按下他口中“上揚”的嘴角,至少把心虛的視線移開,然後再慢慢地說些漂亮的謊話,修補自己在他心裏變得污濁不堪的形象。
“這不是很不錯麽?”
宿傩捏住你的下巴,撫上你染血的面龐。
他沒有殺掉你,你得到的是他的親吻。
那種接吻前會專注地凝視你面龐的表情,好像你真的是宿傩收藏的珍寶一樣了……
要不就是四魂之玉帶來的“愛意”蓋過了一切,強勁得讓人難以拒絕。
要不就是兩面宿傩是個難以琢磨的神經病。
他的确是。
這位暴虐的詛咒之王會帶你一起“散步”。
最開始是他一個人随性地清理花園的“雜草”,用餘光觀察你的反應,發出戲谑的嘲笑。
後來宿傩會要求你也參與其中。
他讓你坐在他的手臂上,将你抱在懷中,用那只大手扣住你的手腕,以拇指按住你的掌心,粗糙的指腹沿着你手背的血管緩慢地向指跟處滑動,不斷聚集的咒力最後在你的掌心中凝成一把形狀詭異的刀具,興致勃勃地建議說:
“別用那種寒酸的匕首逗我發笑了。”
“刀刃要這麽做才更加鋒利啊……”
“或者你可以試着再有想象力一點,用你那雙貪婪的小手直接獵食。”
他懶洋洋地将下巴抵在你的肩上,以性感的薄唇蹭過你的耳朵,用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提出任性的要求:
“是啊,弄得亂七八糟一點。”
“再加把勁兒,你能做到的吧?”
應該從哪裏下刀。
應該如何何發力。
因為宿傩希望你這麽做,他開口時吐息掃過你的脖頸,火熱滾燙帶着滿滿的血腥氣,仿佛猛獸露出了獠牙那般,叫人心生恐懼,叫人心頭發顫——
如果不照做的話,死的人就會是你。
所以你又開始了。
顫抖着将木盒舉向眼前的目标。
殺掉了,又殺掉了很多東西。
兩面宿傩帶你“散步”時教給你的東西,不是用和夏油傑在一起的,為了體現巫女聖潔和正直,絞盡腦汁讓工作變得漂亮,勉勉強強模仿桔梗的動作,用血酒化成“破魔之箭”的形狀。
而是更加自由、難以捉摸、充滿想象力的。
只要舍棄作為“巫女”可憐可愛的姿态,全心全意追求腦海中美豔的紅椿,就能把一切弄得亂七八糟。
像是在玩弄一塊柔軟的黏土,自由地變換酒液的形态,動作從碾壓、刺穿、撕扯來回切換,依據想要切割的部位不斷調整刀刃的弧度與厚度。
如果被近身就将濃縮的血酒化為宿傩曾經讓你握住的刀具。
如果血酒用盡,就伸出這雙手。
因為你是擅長将靈魂收攏禁锢的“巫女”,反過來也可以拉扯撕碎靈魂。
被你碰到的話,靈魂會直接被你的咒力幹擾,精神由此陷入混亂,保命的術式也會中斷幾秒。
然後你就可以将指尖肆意地嵌入獵物的皮膚了。
這可不是“巫女”的姿态啊……
如果情況允許,你壓根不想讓惠看到這種詛咒之王教育出來的戰鬥方式。
但沒辦法,惠要成為術士,要跟宿傩戰鬥的話必須習慣這種強度才行吧?
……
你過去常常一不小心就弄得滿手鮮血。
今天也是這樣,有和夏油搭檔的兩年經歷,你非常熟悉“召喚師”作戰的套路,而且惠還沒有那麽強。
為了讓惠切身體驗到詛咒的可怕之處,你在“散步”的過程中割開了他的皮膚,刺穿了他的肩膀,還不斷抽走他的血液讓他陷入衰弱。
一不小心,你的手掌就被伏黑惠傷口處流出的血液浸潤了。
你沉默地走向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少年,無比憐愛地捧起惠的臉頰,隔着黑紗發出悲切的感嘆聲:
“惠,如果想要保護我的話,可不能連我都打不過呀。”
“加油,加油,再努力一點。站起來……”
太可憐了。
他因為傷口處的詛咒以及你對靈魂的幹擾陷入了短暫的麻痹狀态。
那種可憐的樣子讓你想起了那些為你戰死前奄奄一息的“小動物”。
它們渾身是傷倒在你和敵人之間,只能以眷戀的眼神凝望着你,發出些無助的嗚咽。
你不是擅長治愈的詛咒,比起大費周章地浪費咒力為他們治療致死的傷勢,對于戰敗的孩子,你有更好的處理方法——
幹脆利落地收回給予的“愛意”,直接将它們的身體融化為血酒的材料,召喚出殺傷力強勁的刀刃削斷欲将上前的敵人的腿,然後讓它補上空缺的位置。
你的“小動物”換了一批又一批,當時只有“大眼”和“阿壺”還留在你的身旁。
惠應該不想變成沒有用的孩子吧?
“脫兔。”
突然出現的兔子擠占了你與惠之間的空隙,強行推開了你的手臂。
得以喘息的少年終于有了再次發起挑戰的可能。
惠已經很努力了,而且目标還是為了保護你,他這種充滿毅力的行為讓人感到十分欣慰。
你又在笑了。
雖然過程有些嚴厲、有些殘酷,但惠的确好好地成長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