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每日清晨自混沌虛無的夢境中醒來, 睜眼看到的是奶白色的吊頂燈,熟悉的家的景色便預示着新的一天的開始。
今天也是如此。
是家,你在昏迷了不知多少個時日後,終于重新回到了和夏油的房子裏。
此時此刻, 你能感受到身下柔軟舒适的被褥, 還有手上親昵的熱度, 令人陌生的咒力正順着肢體接觸源源不斷地就此傳來。
你費力地轉動視線, 入目的是一片純潔無暇的白色。
坐在床邊握住你的手掌是五條悟。
他看起來像是前夜剛通宵趕暑假作業, 第二天就匆匆回學校上數學課的小男孩。臉上的表情既倦怠又天真, 比起聽老師說話在學海中遨游, 他更樂意看着窗外的景色發呆, 然後慢條斯理地打個哈切。
你的動作引來了五條悟的注意。
他微微晃了下腦袋,一把甩掉了籠罩在身上的疲憊以及眼角生理性的淚水,笑嘻嘻地出聲感慨:
“哇,一周了,你終于肯醒過來了。”
“明明頭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了, 還長出一朵漂亮的花朵圖案,靈核也沒有問題, 就連和你同調的理子都被治好了。”
“但本人就是怎麽呼喚都沒有意識,那樣子實在讓人擔心令人煩惱!我都在想要不要找個王子為你獻吻了。”
這個相貌精致的少年像往常一樣,談話間習慣以自我為中心,也不管你作為病號能不能聽清,就自顧自地以輕快地聲音甩出一段信息量巨大的話語。
一通操作直把你說得暈頭轉向, 滿臉茫然。你傻傻地望着五條悟一張一合的嘴唇, 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察覺到冷場的五條悟眯起了漂亮的眼睛,他不滿地拉平了嘴角,朝你咕哝說:
“怎麽這麽呆?不樂意第一個看到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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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在隔壁哦。他這幾天一直沒有合眼, 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所以我就把他打暈了。畢竟不睡覺的話哪裏會有麽麽多餘的咒力呢?”
“你想現在就見見他?”
眼見着五條悟說着說着就要轉身離去,你急忙抓住了他尚未抽走的手掌,解釋說:
“對不起,你一口氣說了好多,我有點消化不良……我不太想讓夏油擔心,能請你在他來之前先跟我說說發生了麽麽嘛?”
原本直起身子的五條悟瞄了眼你抓住他的手指,沖你挑了挑眉毛。
作為特級術士的他可以勉為其難地被你抓住手掌,但沒有說了一通話還“不招待見”的好脾氣。
在你的好說歹說各種懇請以及感謝下,五條悟終于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好心地為你解釋了目前的情況——
你在被禪院甚爾一槍斃命後,解除了對宿傩手指的封印,觸發了那位詛咒之王靈魂中的術士。
用火焰的咒術逼退了禪院甚爾,用“反轉術式”治愈了自己,以及保持同調狀态的“天內理子”。
在那之後咒專的“醫生”家入硝子也在察覺到結界的東京之後,及時趕到治療了重傷狀态的夏油傑。
而本該被禪院甚爾刺穿腦袋的五條悟則在生死關頭理解了“反轉術式”,自我治愈重新站了起來。
不僅如此,五條悟還覺醒了“無下限術式”的真正使用方式,順利地追擊并斬殺了禪院甚爾,解決了一系列事态。
介于夏油傑拼死阻止禪院甚爾功勞甚大,天元并沒有特別追究你這只奇怪的詛咒。
可惜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你木盒裏那根宿傩的手指,作為造成“愛之詛咒”突然變異的元兇,最終被天元收走封印了。
木盒裏除去“天內理子”的靈魂再無一物。
這意味着下一次“犯錯”的你,将失去今天這樣起死回生的好運。
以上便是你從五條悟那裏了解到的全部情況。
作為支持天內理子自由生活的一員,五條悟自覺對你的傷痛有那麽一點責任,所以現在才會老老實實守在你旁邊,給你補充咒力。
借着這點好感,你托五條悟将桌上的化妝鏡遞到你的手上,然後對着鏡子,小心翼翼地撥開了臉側的頭發。
原本致命的傷口化為了一朵小巧的椿花,血色的咒紋看起來美麗而不詳,正如兩面宿傩施與你的“憐愛”。
花朵的存在提醒着你,你在失去意識後發生的一切絕非幻夢。在生死之際,你确确實實進入了宿傩的生得領域,并憑借着本能取悅了這位殘酷的兇神。
——以那副“醜八怪”為活下去放棄一切向他祈求的醜态,作為他在被封印期間打發時間用于取樂的佐料。
宿傩又罵你了。
他說你醜八怪,說你不切實際,說你令人發笑,弱的可憐。
他高高在上看你因為子彈痛得死去活來,不僅如此他還惡劣地用咒力壓着你。
……你為麽麽還要喊他的名字,企圖再次将臉埋進他的胸膛呢?
除了活下去之外,對于宿傩你又有着怎樣的願望?
就算知道宿傩根本看不起你,也要堅持不懈地往他身上貼麽?
無法理解,想不明白。
這是何等令人發笑的行徑啊!相當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只有你疼到瘋了才會做出來,也難怪宿傩會為此露出笑容。
不僅如此,你又在騙他了。
你是自願跟着咒術師走的,你避開了裏梅的搜尋,如今還弄掉了他作為“信物”的手指,知曉一切後宿傩一定會笑着扭斷你的脖子。
所以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果真要在夏油傑和兩面宿傩之前做一個選擇——
你選擇眼前的夏油傑。
他是不會為難作為“好孩子”的你的,尤其在你為了他的“願望”險些死去之後。
雖然對于夏油你也有自己的不滿——
你遵循着這個世道非常可怕,只有保住小命才是第一要事的本能,從來只會為了自己的意願使用“木盒”的力量。
拯救理子這件事完全是個意外,是和你個人價值違背的無奈之舉。
勉強自己去做你認為毫無意義的事的結局就是你險些為此而死。
好可怕。
太糟了。
你再也不幹了。
就算五條悟走之前建議你“可以撒氣,但對傑好一點吧”,任性如你也不打算照做。
你應該哭着傾訴自己中彈有多麽疼痛,以楚楚可憐的表情抱怨他不守約定看到了自己醜陋的真面貌,質疑夏油理想的不合實際,他根本沒有那麽強,既沒力量實現自己的理想,也不能保護想要守護的人。
然後你要擺出存活百年的“長輩”姿态,惡狠狠地罵他是個善良過頭的大笨蛋,教他自私一些,再多為自己的人生打算一點。
要知道你是多麽多麽“擔心”他啊。
但少年濃重的黑眼圈,沒有剃過的胡子,讓醞釀淚水的你感到了一絲遲疑。
尤其是夏油見到你那種狼狽而關切的表情,你覺得突然這件事也沒有那麽讓你煩心了——
真好啊,有人會把你的生命放在這麽高的位置……
真好啊。
“……明明你才是我最想守護的存在。”
夏油甚至說了他寧願為你去死這種話。
沒有人說出這樣的話。
即便你還沒有想辦法賣弄可憐、為自己的生命努力,就有人自覺“對你的保護不足”而自責不已,甚至比你還要難過麽?
那一瞬間,想要從虛假的“善意”所帶來的責任感中脫身的你突然安靜了下來。
因為他的心好像已經“哭”過很多次了,所以你就不用再為自己流下廉價的眼淚。
……
于是你不再急着講你的處世格言傳授給笨蛋夏油傑,你放棄了那些自私的說辭,反而沖他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
“沒關系的,夏油……”
“你做的已經很好了,你看,理子的靈魂在我手上。我們都做到了。能幫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我是不會怪罪夏油的。我相信你,下一次,你一定會好好保護我的對吧?”
如果做好孩子就會得到獎勵。
那你的獎勵是夏油傑本人。
只要他還會用這種眼神看着你,守護你,想辦法給你一個溫暖的“家”,你并不介意繼續為他使用力量。
像是為了給這個自責的少年提供一點精神上的幫助,表明你并不在意他的失誤,如是說着的你主動伸出雙手環住了夏油傑的身軀。
你依偎進他的懷中,将臉頰貼上他的胸膛,理所當然地尋求溫暖,表達依戀與信任。
這一次陷入沉默的少年沒能推開你。
那一刻,在如此溫馨而寧和的氛圍裏,你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制約被破壞的聲響——
是你和夏油之間的平衡。
這個溫柔的少年之前還能想辦法以引導者的身份自居,努力把你引向“日常幸福”的道路,但發現自己的舉動差點害死你之後,恐懼着再度失去的少年便放棄了“自以為是”的引導。
因為這愧疚,這份執着與恐懼,你的自由開始被無限放大。
原來不利用“口嚼酒”也能做到這種事麽?
——再一次,把所謂的“丈夫”緊緊抓進手裏,獲得你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