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午子跪在祁硯之面前, 眼中滿是恐懼,口中重複着那句足以令皇宮所有人都為之心驚膽顫的話——
他六神無主,哀哭道:“天牢那邊的人回禀過來消息, 謝美人、謝美人薨了……”
這句話落下的那一剎那,空氣似乎就這樣安靜下來。
一切聲音都不複存在。
夕陽的光暈柔和披灑下來,将一切攏成金黃的顏色,歸巢的飛雁拍着翅膀,自皇宮頂檐盤旋而過。
空氣是窒息般的寂靜。
聽見小午子的這句話, 祁硯之還未有所反應, 站在祁硯之身旁的徐屏已然大驚失色。
他一貫從容的老臉露出震驚,拿着拂塵的手都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什麽……謝美人、謝美人薨了?!
怎麽會這樣!謝美人不是在天牢中待着嗎?怎麽會這樣……
震驚過後, 很快想到最重要的事情,徐屏猛地看向身前的那道身影, 饒是他跟随王上多年,此時心中也不由深深懼怕起來。
完了, 這下、這下是真的完了。
祁硯之的嗓音很低。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午子, 鳳眸垂着, 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道:
“你說什麽?”
小午子的眼淚滾下來, 哭着磕了個頭,提高聲音哭喊道:“王上節哀!天牢那邊傳過來的消息屬實, 謝美人在受刑之時,沒能撐住,氣絕于身,就這樣薨、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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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午子最後那拉長的, 凄恻不已的三個字落下之後, 便宛如有一記猛烈的驚雷, 在衆人頭頂轟隆炸響,遠遠傳出去,徹底響徹北晏皇宮。
徐屏拿着拂塵的手顫抖起來。活了這麽久,即便是在當年王上登基之時,他這等做奴才的都未曾如此害怕過——
正是因為跟随王上多年,了解王上,他才知道,謝美人對王上來說意味着什麽。
即便謝美人犯下偷盜兵防圖這等滔天罪行,本該立即處死,可王上卻只将謝美人打入天牢,頂着朝中衆位大臣一日壓過一日要廢黜謝美人的越來越高的呼聲,将事情延後從寬處理。
謝美人在王上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如今……這一句話落下,一切都變了。
徐屏一貫從容的面上現出惶恐,看着祁硯之,急急說道:“王上當心龍體,千萬莫要動怒,興許這事情還有轉機……”
然而話還未說完,在一衆宦官的惶惶注視下,祁硯之忽然上前,一把抓住了小午子的衣襟,幾乎将人給提站起來。
他呼吸重了許多,嗓音壓着陰鸷,一字一句問道:
“謝芙在哪裏?”
小午子被吓得一激靈,三魂都丢了二魂,好半晌才磕磕絆絆地哭道:“謝美人的屍身應該……應該還在天牢。”
那“屍身”二字更加刺激到了男人的神經。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小午子便被男人狠狠甩出去,摔倒在地,又趕緊爬起來磕頭,“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啊,當心龍體……”
見那道玄色身影大步離去,徐屏怒其不争地看了小午子一眼,旋即趕緊帶着人跟過去。
***
天牢的門鎖嘩啦一聲落下,大門被推開。
陰冷潮濕的空氣中隐約帶着酸腐的味道,天牢過道旁點着昏暗的燭火,裏頭仍是漆黑一片。
牢獄長帶着幾個人站在大門旁邊,面如土色,顫抖得幾如鹌鹑。
祁硯之沒有看他們,颀長的玄色身影帶着冷風,大步進了牢獄中。
“王上,王上……”
徐屏帶着底下的小太監連忙跟過去,站在大門邊的牢獄長往門外悄悄退了兩步,心中害怕,想要暗中開溜,卻被平蕭拎着抓進了牢獄中。
男人大步走向關押謝芙的那間牢房。
他所過之處,一間間牢房中,犯人看見那道彰顯地位的尊貴身影,頓時驚駭不已,往後退去。很快又感覺到空氣中窒息般的寒意與威壓,更是一句話不敢說。
祁硯之來到牢房外,鳳眸看向牢房內的景象,猛然停住腳步。
只見牢房陰冷無比,髒污的地上鋪了一層幹草,幹草上血跡斑駁層疊,已然幹涸。
可是,沒有人!
牢房空空蕩蕩,一個活物什麽都沒有,哪來的人?
騙他的……騙他的,都是騙他的,謝芙沒死,謝芙不可能死!
祁硯之的鳳眸陰鸷下去,壓抑着滔天怒意,慢慢轉身回去。
牢獄長正被平蕭抓着,他身量矮小,仰頭看着面前臉色極冷的男人,面無人色,兩股戰戰,整個人抖得如同篩糠。
祁硯之上前一步,抓住牢獄長的衣襟,狠聲道:“謝芙在哪裏?”
近在咫尺的男人容貌俊美堪比天人,眉眼間卻糅雜了可怖的狠戾之色,看得人心生畏懼。牢獄長顫抖地哭喪着臉,結結巴巴道:“謝美人……謝美人死後,尚方司已經按天牢律例,将犯帶走,在火場施以火葬之刑了……”
話音落下之後,天牢中一片寂靜。
那一瞬間,祁硯之像是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的事情。
他低低笑了一聲,嗓音喑啞,重複道:“火葬之刑?”
牢獄長哭了半天,終于從喉間憋出一個勉強的音節,“是……”
“沒有經過孤的允許,你們就敢将孤的人帶去火葬,嗯?你們哪來的膽子?”他的語速很慢,一字一頓,宛如惡人低聲呓語。
“不是……”這兩個字堪堪說出,牢獄長忽然被男人猛地松開了衣襟。
沒有身後平蕭的掣肘,再加上腿軟站不住,牢獄長顫顫巍巍掼摔到了地上,地面很快洇開一灘水跡。
祁硯之鳳眸驟然掃向其他人,聲音低狠,道:“帶孤去火場!”
***
夕陽逐漸西斜,寬闊的場地正中央,灰石磚塊搭建起一座圓臺,四周堆放着柴禾,圓臺上躺着一道身影。
負責行火葬之刑的人點起了火。
火焰接觸幹燥的柴禾,登時燃燒起來。扭曲的火舌舔舐着一切,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去,火勢越燒越旺,濃濃黑煙沖天而起,霎是可怖。
濃煙四起,圓臺之上,那抹梨花一樣的荼白身影尤為醒目。
伴随着火勢蔓延,空氣中的灰塵砂礫随風四轉升起,與濃煙一道,将那道身影掩蓋在其中。
祁硯之到達火場之時,看見的便是這副景象。
那道纖瘦的身影靜靜躺在火焰中,周身被火舌席卷吞噬,卻閉着眼眸,安靜得無聲無息,幾如陷入昏睡一般。
漫天塵埃盡處,似乎只餘那樣一道清冷顏色。
祁硯之步伐一頓,猛地停下,剎那間,竟再也邁不出一步。
他站在那裏,鳳眸中竟第一次顯出微不可察的怔色,遠遠望着那道身影。
身後不遠處,鄭映寒和趙晚媛聽聞消息陸續帶人趕來,看見火場中滾滾燃起的黑煙,都面露震驚。
重雲煙也趕到了。
她适才在桦宮中聽到了小午子的那句話,似是說謝芙死了,她詫然不已,察覺事情不對,也不管身上還帶着傷,匆匆趕了過來。
此時,看見遠處的景象,重雲煙心中忽然狠狠一跳,她最快反應過來,立道不好,銳利目光轉向最前方的那道身影。
只見那人身姿颀長矜貴,勁瘦俊美,風将他的衣擺往後吹起,靜默無聲,一言未發,看起來宛若天人。
可即便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連一個動作都沒有,可其他人竟然都隐隐感覺到,那人心中死死壓抑的防線似乎已經潰敗。像是山勢傾頹,天地無光。
所有人繼而看向圓臺上的那道身影,驚愕地失去了聲音。
就在這時候,祁硯之忽然動了。
在衆人視線中,他往圓臺大步走去。
身後的徐屏吓得連忙去拉祁硯之,然而卻根本阻擋不了,不由驚駭萬分,揚聲哀求道:“王上!王上,您不能過去啊!”
重雲煙急急往前奔赴一步,被小欣哭求着拉住,她再抑制不住擔憂,嬌柔的嗓音滿是驚慌:“王上!”
那人恍若未聞,面無表情,一步步走向那燃着滾滾黑煙的圓臺。
平蕭反應過來,閃身一步阻攔在祁硯之面前,“王上不可!謝美人已經……謝美人已經故去,王上就讓謝美人安心離去吧!”
“滾開。”
祁硯之的聲音很低很冷,喑啞異常。
他沒有看平蕭,一雙鳳眸近乎死寂地盯着圓臺上的那道身影。
平蕭已是禦前層級最高的暗衛,卻被男人輕而易舉地格開。
見擋不住王上,平蕭更加驚慌,狠下心違抗指令出手相抗,反而被男人反手折斷了手骨,痛哼一聲,猛地跪下,額上沁出冷汗。
耳邊只聽那聲音道:“不要再讓孤說第二遍。”
火焰席卷而來,空氣灼燙異常,仿佛能叫人融化,祁硯之走上圓臺,身影沒入了濃煙之中。
徐屏終于反應過來,着急道:“來人,快滅火,滅火啊!”
身後不遠處,趙晚媛親眼看着那道身影沒入濃煙之中,登時大驚,絕望地往前撲去,被身旁的宮女攔下。她哭喊道:“王上……”
重雲煙再站不住,柔弱的身姿晃了晃,無力地跌坐在地,額頭依舊包紮着白布,豔麗的臉上浮起怔怔之色。
太監宮女,還有無數侍衛慌忙趕赴上前滅火,她望着眼前的亂象,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
怎麽會這樣?
她原以為,祁硯之只是将謝芙當作玩物,只圖一時新鮮美貌,不過玩玩而已。謝芙被爆出處心積慮偷盜兵防圖一事,祁硯之更是恨極了她,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可此刻,謝芙當真死了,他為什麽做出這般舉動?
他不是那樣恨謝芙的嗎?
她計劃了這一切,就是為了徹底毀了謝芙,這樣她就可以得到王上的寵愛。明明不久前,王上還前來桦宮看她,那般溫和。王上對她說,明日他還會來看她……
“娘娘、娘娘!”小欣慌亂地來扶她,重雲煙卻沒有反應。
良久,她盯着那道身影,清醒過來,美目中的震驚消失,很快被譏嘲替代。
她心中譏笑一聲。
謝芙,饒是王上再喜歡你,那又如何?你已經死了。一個死了的女人,還能翻出什麽滔天巨浪?
灰白石磚鋪砌的圓臺正中,翻滾的火焰燒灼着空氣,無形中将空氣撕扯變形。
祁硯之甫一走近,便覺得那灼熱撲面而來,似要将他燒融。
他卻毫不在意。
他邁入圓臺,那道荼白身影靜靜躺在石床之上,衣裳血跡斑駁,血跡模糊了眉眼,無聲無息。
祁硯之走過去,在女子身邊跪伏下去,竟也毫不介意,将髒污的她抱起。
懷中瘦弱的身體毫無呼吸,已經冰涼。
他沉沉呼吸着,眼中壓抑着深沉冷色,慢慢道:
“謝芙,沒有孤的允許,你怎麽敢死?”
作者有話說:
今天早點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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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