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祁硯之午時并未休息。
議事殿中,大理石地磚透出涼意,案架上的紫金镂刻香爐燃着縷縷龍涎香,空氣十分安靜。
太監宮女恭敬地秉手站在下首。
男人斜倚靠在金絲靠枕上,不知是看到了什麽,不過才打開一本奏折,狹長鳳眸頓時陰冷下去,随手将那奏折摔了出去。
奏折狠狠跌落在底下的冰冷臺階上,發出清脆響聲。
這聲響在此時靜谧的議事殿中宛如平地驚雷,異常清晰。
一個宮女端着茶盤走過來,将地上的奏折拾起,起身時望了眼案幾前的男人。
“王上息怒。”宮女說着,将奏折放回祁硯之的案臺上,柔聲細語道,“若是氣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祁硯之掀起眼簾,循着聲音睨向不遠處說話的宮女。
他對這個宮女并沒有印象,臉生得很,約莫是從內務局新調來的。
內務局那些人特地挑了貌美的宮女往議事殿送,是打得什麽算盤,他一清二楚。
這個宮女生得有幾分姿色,連宮女例穿的衣裳都能穿出一些韻味。
此時見他看來,那宮女袅袅上前,倒了杯熱茶遞上,道:“王上勞累許久,想必累了,用些茶水吧。”聲音捏得細軟勾人,最是讨人喜歡。
祁硯之斜倚在榻,鳳眸微眯,一句話未說,也沒動作。
宮女看得面上浮起紅霞,迎着男人的視線,又軟軟喚了聲:“王上?”
“孤沒見過你,新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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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硯之語氣淡淡。
宮女半低下頭,不甚嬌羞地道:“是,奴婢彩雲,昨日才被調過來的。”
祁硯之看了眼她手上的茶水,似笑非笑:“昨日才來的,竟也這般清楚孤的喜好?”
他飲茶喜飲雲山霧,而雲山霧較旁的茶更苦澀些。
因他不喜甘甜。
但除了近身伺候的宮女太監,其他很少人知道他的習慣,這宮女消息倒是通達。
彩雲盈盈擡頭望了眼榻上的男人。
這個男人……可是北晏最尊貴的王,偌大的北晏都在他的手中,更何況容貌恍如天神般俊美,當真是整個北晏都找不出第二個比王上更好的人了。
彩雲心跳砰砰,扭捏着笑道:“王上驚才絕豔,世無其二,奴婢仰慕王上,便多做了功課,好來伺候王上。”
祁硯之輕輕點了點頭。
“很好。”
彩雲聽見他這句誇獎的話,頓時心花怒放。
只是她還未高興多久,龍榻上的男人便又開了口。
——祁硯之的神情分明是蘊了笑的,可說出的話卻與溫和絲毫搭不上邊,他道:“可是,孤最讨厭別人這般窺探孤的事情。”
這話落下,彩雲還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麽意思。
然而片刻後,望着上座的男人,彩雲明白過來,面上嬌媚的笑容忽然僵硬在了嘴角,再笑不下去了。
“把她拖下去。”
祁硯之的神色恢複淡漠,冷眼看着彩雲,仿佛賜死她與碾死一只弱小的螞蟻一般微不足道。
話音甫落,立即便有侍衛過來,按住茫然站在原地的彩雲強硬拖了下去。
彩雲這才反應過來,吓得哭喊起來,拼命掙紮道:“王上饒命,奴婢不敢了,王上饒命!”
她從前聽說王上性子陰晴不定,陰鸷冷漠,可她那時還偏不相信,以為憑着自己的幾分姿色能變成例外,說不定還能被王上看中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可是她現在終于知道,她錯了!
這個男人……就是個瘋子!
一時間議事殿中響徹了彩雲的尖叫求饒聲,聽起來十分瘆人。其餘站在底下的宮人都聽出了一身冷汗,但無人敢為她求饒,每個人的呼吸都變輕了,生怕自己做不好便也落得同樣下場。
“白烏。”龍榻上的男人開口。
随即從暗處閃出一道人影,一身黑衣與陰影融為一體的白烏出現在下首,恭敬道:“屬下在。”
他道:“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白烏回禀道:“禀王上,底下傳來消息,齊寧皇城确實有一人叫懷卿。”
聞言,祁硯之動作一頓,掀開眼皮看向底下的白烏,狹長鳳眸微微眯起:“嗯?”
他在等待下文。
“齊寧木大将軍木陵的次子便叫木懷卿,齊寧亡國時,木懷卿并不在皇宮。”白烏将底下人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報了出來。
“木懷卿?”
祁硯之緩慢說出這個名字,眸色愈發暗沉,修長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扶手。
齊寧亡國時,木懷卿并不在皇城,也就是說,木懷卿如今還活着?
還活着……
想到謝芙昏迷那日口中喃喃念着的名字,祁硯之心中忽然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眼神逐漸陰鸷下來。
她睡夢中都念着那個男人……
任是傻子都知道,能被一個女子這般心心念念的人,在女子心中會有多重要。
議事殿中,其他人只覺得空氣都凝滞起來,四周泛起危險的氣息。
一時間殿內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動作。王上這副模樣,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恐怕……恐怕又有人要遭殃了。
“給孤繼續查。”祁硯之道,“查不到木懷卿的下落,讓底下的人提頭來見孤。”
白烏默默低頭拱手,回道:“是。”随即很快消失了蹤影。
***
儲黎離開後,紙鳶便直接讓蕊雲按那藥方抓了藥回來仔細熬炖着。
謝芙今日起得晚,喝了藥後睡不着,望着外面日頭漸漸西沉,便想着出去走一走。
誰知她和紙鳶才走出重玉宮沒多遠,便隐約聽到不遠處傳來女子的哭喊聲。
那聲音凄厲哀求,飽含悲戚,謝芙聽得秀眉蹙起,“過去看看。”
紙鳶本想勸說自家美人勿要多管這宮中事,以防止惹禍上身,誰知她話還沒開口,謝芙便已然邁步過去,紙鳶無奈,嘆了口氣也只好跟上。
走過了宮道的拐角,才見到不遠處的景象。
只見幾個太監正拽着一個宮女往刑司去,宮女滿臉淚水,哭喊掙紮着,只是敵不過幾個太監的力氣,一個勁地往前拖去。
謝芙走上前,道:“等等。”
幾個小太監聞言停了下來,認出她後松了對那宮女的桎梏,紛紛跪下行禮:“奴才見過謝美人。”
謝芙看向一旁哭哭啼啼,妝容都被哭得慘不忍睹的宮女,問:“這是怎麽了?”
其中一個小太監回話:“回禀美人,這個賤婢方才沖撞了王上,惹得王上不快,奴才們正要将她拉去刑司呢。”
“沖撞了王上?”謝芙目光掃過那一臉絕望之色的宮女,望向回話的小太監,“你将事情說與我聽聽。”
小太監将事情仔細說了,站在一旁的紙鳶眼瞅着自家美人臉色越來越難看,便知道事情不好。
果然,小太監話音落下不久,謝芙便道:“你們在這等着。”
謝芙正轉身要離去,誰知在廣闊的宮殿外看見一襲熟悉的颀長身影,那人正往這兒而來,身後跟着徐屏一行太監。
她步伐微頓。
祁硯之一襲明黃龍袍,徐徐走到她面前,好整以暇道:“謝美人這是要找孤?”
見到祁硯之,紙鳶和幾個小太監低頭行禮,那哭得凄慘的宮女見到祁硯之,卻宛如見到了厲鬼,吓得哆哆嗦嗦跪倒在地,面無人色地往後退去。依話
謝芙擰眉:“祁硯之,這宮女做錯了什麽,你要殺她?”
祁硯之鳳眸微眯,眼底泛出警告神色:“謝芙,注意你的措辭。”
想到什麽,謝芙輕吸了口氣,繃着聲音道:“敢問王上,這個宮女做錯了什麽非死不可?”
祁硯之笑意涼薄,“你不都聽到了?”
方才小太監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她居然還來問他?
謝芙盯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男人,心中怒意陣陣翻滾着上湧。
他簡直殘忍,如此動辄殺伐,和暴君有什麽分別?
她不由上前一步,望進他深沉的眼裏,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道:“她只是仰慕你而已,有什麽錯?你若不喜歡,大可将她調去別的宮殿便是,為什麽要殺人?”
“為什麽?”
祁硯之仿佛聽見了什麽笑話,低低笑了出來,“孤本來就是這種人。”
十惡不赦,陰冷狠戾。
他祁硯之從來不假做清高,也不屑于清高。
“不過,若是謝美人想當好人,孤給你這個機會。”
祁硯之打量着眼前義憤填膺的她,冷淡地勾起唇角。
謝芙清冷的眸中冒火,瞪視他半晌,用盡力氣一般咬住牙關,道:“你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