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黃金時代》(七)
淡淺本來以為,熊雪兒可以很快地找到淡錦把她帶過來, 再遲也不會拖到初秋出院, 可是等了好幾天, 熊雪兒都沒能找到淡錦的住處。按她的話說, 淡錦這幾個月壓根就沒用過電腦,她們只能從她使用過的微博賬號裏的手機IP入手,可淡錦登陸微博時的地點很雜, 再加上熊雪兒作為藝人常常要出通告, 這一耽誤又是許多天。
淡淺只能先去幫初秋辦了一個月的休學, 等她渡過危險期, 把她從醫院帶回別墅養着。傷害她的人還沒捉住,她再去上學她們也不放心,江嫣然似乎從警察那裏得到了一些嫌疑人的信息,但問起來時她吞吞吐吐的,只說等淡錦回來再和她們說。
過了半個月,熊雪兒總算确認了淡錦的住所,第一時間推了通告, 帶着淡淺就上門找人去。
淡錦正在洗衣服,聽到房門被敲響, 想着自己沒有點外賣,還以為是梁柏鶴。
她才一拉開門, 就被一張紙狠狠甩上了臉。
“你他媽還活着呢?!”
熊雪兒的架勢看上去恨不得要直接給淡錦一巴掌了,淡淺忙拉住她往後拖,“雪兒, 別這樣……”
淡錦接住從臉上掉下來的紙,一頭霧水地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你們……這是……”
“你自己看看那是什麽!”熊雪兒沖她吼。
淡錦疑惑地低頭。
病危通知書。
冉初秋。
她瞳孔瞬間張大,仿佛後脖頸被潑了一桶冰,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能動。
“你為什麽不接電話?我們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你為什麽不接?!”
淡錦的目光落在病危通知書的落款時間上,恍惚意識到這是半個月前的東西,她醍醐灌頂,忙看向熊雪兒:“她怎麽樣了?”
熊雪兒冷笑道:“怎麽樣?她死了,你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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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錦睜大了眼睛,向後退了一小步,轉而掙紮着看向淡淺,目光中滿是求助,像是想要從親妹妹這裏證實什麽。
淡淺躲開她的目光,沉默片刻,也道:“如果……如果她死了,你……會後悔嗎?”
淡錦失了神,目光變得虛無起來。
熊雪兒繼續給她傷口撒鹽:“你知不知道,她倒下去之前只給你一個人打了電話,你好得很,淡錦,你真是鐵了心要她死,死了還不能瞑目,是不是?”
“你說……那個電話是……”
淡錦憶起半個月前那通用備用號碼撥過來的電話,還有自己差一點點就要摸到手機的指尖。
原來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錯過,而是本可以不必錯過。
她捂上了自己的胸口,表情十分痛苦,似乎已經疼得喘不過氣了。
“姐,她沒事,初秋她沒事,”淡淺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姐姐這個樣子,忙上前扶住了淡錦,“她已經好很多了,都已經出院了,現在在家裏呢,你……”
“你還不回去?”熊雪兒接着冷笑,“淡錦,你怎麽說也是初秋的監護人吧,你說說,這世界上哪有監護人不管,要我們一群同事跑來跑去的道理?”
淡錦擡起眼,看着淡淺,“……她……她真的沒事?”
“真是真,就是……”淡淺為難地看了熊雪兒一眼,“生命危險暫時沒有,可還是傷得很重,而且……她回去之後,一句話也不和我們說,整個人陰沉沉的,一天到晚躲在房間裏不願意出來,就好像……”
就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火災後初來乍到的小初秋。
十年前,只有她能救她。
十年後,她的藥依然是她。
她早該知道的,她從未痊愈。
淡淺讓熊雪兒先回去,自己帶着淡錦坐出租車。在出租車上,淡淺把自己請求初秋和她假裝戀愛的事情和盤托出,在淡錦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仔仔細細解釋了自己的本意,又懇切地道了歉。
“姐,我沒想到事情會鬧成現在這個樣子,對不起……”淡淺忐忑地嘆氣,偷偷看身邊的淡錦,“……不過,你是真的喜歡初秋,對吧?不然你也不會偷偷織毛衣給她了。”
“……”
淡錦蒼白着臉,不發一言。她不問淡淺是怎麽知道的,她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太聰明,什麽都瞞不過她。
“如果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你們為什麽不在一起?”
“她喜歡我?”淡錦喃喃着重複。
“她難道沒有和你說過,她喜歡你?”淡淺搖頭,“就算她沒有說過,可是姐,除了你,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初秋喜歡你。”
“……”淡錦抿起唇,看向窗外。
“你到底在怕什麽?”
“我們……”淡錦蹙起眉。
“你們年齡差太多?你們是名義上的姐妹?”淡淺咄咄逼人道,“還是說,其實你早就接受了這些,躲開我們只是因為我和初秋在談戀愛?現在我告訴你了,我們之間都是假的,你還怕什麽?我剛剛問你,如果她真的死了你會不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不是嗎?難道真的要等到一個無可挽回的境地,你才肯放下你心裏的教條去面對自己的真心麽?”
淡淺一連串的逼問讓淡錦陷入沉默。
如果她真的死了……
難道非要等到一個人死了……
淡淺留給淡錦整理心緒的時間,再不開口。
回去的路不遠也不長,到了家,家裏只有梅姨在做飯。熊雪兒還有行程,一刻也不得喘息地跟着江嫣然去了機場。
淡淺告訴淡錦初秋就在自己的卧室,随即便回房了。
淡錦在一樓站了一陣子,才慢慢地走向三樓。她實在太久沒見那個孩子了,既渴望看看她,又怕事情變得尴尬。她不知道見着她時該說什麽,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坦白,她最不确定的一件事,就是到底要不要和她在一起。
淡錦站在初秋的卧室門口,出神地望着緊閉的門,手指蜷在身側将褲子揪起褶。
她就那麽站着,門把手就在眼前,她卻連碰都不敢碰一下。
兩個小時過去,她就站了兩個小時。直等到梅姨做好了飯裝在托盤裏帶上來給初秋時,她才動了動眉毛,梅姨小心地問她要不要讓她幫初秋送飯,淡錦沉默着接過托盤。
看着托盤裏的飯菜與藥,她突覺回到了十年前來別墅的第一天。
她端着飯和藥,輕輕地打開門。
落地窗的前面鋪了一張地毯,地毯上放着一個簡約的桌子,桌子兩側分別有個坐墊。初秋就坐在一側的坐墊上,左邊骨折的手臂被繃帶吊在脖子上,褐色的卷發別在耳後,露出蒼白的一片肌膚。她瘦了很多,這些日子想來也沒有好好吃飯,下颌的輪廓愈發清晰,纏着紗布的脖頸邊緣都能隐約看見青色的纖細血絡。
她剪頭發了。
真好看。
淡錦腦子裏跳出的第一反應竟是這個。
初秋聽到門被打開,向這邊望來。
她的目光有片刻的僵硬,随後又淡淡散去,別開了頭,仍是一句話不說。
淡錦來到初秋的對面坐下,将托盤放在桌子上,一盤一盤地取出菜碟,仔細安置妥帖。她能感覺到自己很緊張,擺放碗筷時手指僵得都要捏不住筷子了,她也能感覺到對面的人同樣緊張,雖然那雙眼并不看自己,可那低垂的睫毛顯然在觳觫。
兩個人誰都不說話。初秋安靜地吃飯,淡錦安靜地看她吃飯,看着她吃完,又把藥端端正正擺過去,看着她吃藥。
初秋始終不看淡錦,吃完飯和藥,低頭玩起了手機。
淡錦把盤子放回托盤,起身端着殘羹剩湯不緊不慢地離開。走的時候,還體貼地關上了門。
初秋握着手機的手一頓,脊骨從頭冷到尾,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一會兒,門又被打開。淡錦拿着一本書回來了,她還是坐在初秋的對面,一言不發地翻着書。
初秋暗暗舒了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
時間在一片寂靜中不知不覺地走着,即使兩個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卻各自幹着各自的事。不知什麽時候,天色暗了下來。
到了該睡覺的時候了。初秋先去浴室洗漱了一番,她一邊手臂骨折着,動作并不利索,拿牙刷的時候牙刷杯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發出一串碰撞聲音。她沒有立刻去撿,而是先看向了外面那個正在看書的身影,見那人仍是一動不動,眼底湧上一陣失落。
初秋整理完便躺上了床。她閉着眼,卻完全沒有睡意。
她聽見落地窗那邊的人站了起來,也去了浴室,一陣水聲後,腳步聲繞去門口,關了燈,随即一步一步踏過來,輕輕地上了自己的床。
柔軟的床墊壓上了另一個人的重量,這重量也同時壓上了初秋的心頭,讓她緊張地快喘不過氣了。
黑暗總是容易帶來旖旎和暧昧。
那個人和她躺在一張被子裏,離她很遠,就像以前一樣,感受不到對方的溫度。可即使如此,單單是“淡錦主動和自己躺在了一張床上”這個意識,就讓她心動不已。
她面對淡錦,永遠都是這麽沒出息。明明上一秒,清晰的理智還在對自己諄諄教導:淡錦是個不接人電話的讨厭鬼,你應該生她一輩子的氣。
她正腦海一片亂時,身旁的被子忽然動了動。
有什麽東西,悄悄地探了過來。
初秋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右手上觸到了一點冰涼的溫度。她還在發愣時,自己的手便被另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溫柔地握住。
那手握在了她的虎口處,四根細細的指頭搭在她的掌心,大拇指壓在她食指的第二個骨節上,見她并沒有反抗,便開始攜了更深的力度,将她的手完全裹進自己的手掌之中。
她的體溫,她的皮膚,她的指甲,像一汪泉水般包裹住了她。
初秋覺得自己快要忘記呼吸了。
她的手在淡錦的手裏。
狂跳不止的心。
這個第一次主動捉她手的人,接下來要說什麽?要做什麽?
她揣着一顆七上八下的心,惴惴不安地等待。
時間一點點過去。
身旁那個人沒有再進一步的動作,也沒有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的意思,她的呼吸漸漸變得緩慢,由之前三秒一個吐息,變為五秒一個吐息。
初秋輕輕地轉過頭,眼底蘊着一點淚,看着身邊已經陷入熟睡的女人。
這個人總是這麽隐忍而克制,醞釀了一整天,做的最出格的舉動,竟然只不過是握住了自己的手。
她慢慢地合攏五指,回握住淡錦的手,閉上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倆悶騷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