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死亡
【親愛的俟青先生,
您的下一次游戲時間在2020年6月2號上午9點,游戲名“生靈女子學院”,游戲過程中禁止使用槍械。另外,友情提示,此為一個純靈異副本,沒有類似以往的劇情和線索,生存7天,或者消滅鬼怪,即可過關。同時,在游戲過程中,如果玩家扮演的角色出現不恰當言行,将被判定為不合理,過關後将扣除10游戲點作為懲罰。
不恰當言行包括:……
注意,在此次游戲中,存在大量非玩家人員,且對靈異活動抱有好奇心,請玩家謹慎引導。】
一大清早,手機左上角的呼吸燈就在閃爍,淩晨四點發來的短信,提前宣告這一天的好心情全部破滅。
他從床上爬起來,照常一天的生活:洗漱,上課,吃飯,午休,上課,吃飯,去看妹妹,鍛煉身體,睡覺。
這段時間俟妤的身體狀态正在詭異地往好的方向發展,回光返照一樣,就像他之前和錢行的談話都是一場無關緊要的噩夢,只是他的臆想。
每次看到她紅潤的臉龐,聽到她均勻和平的呼吸聲,俟青都不敢想象之後父母會有多崩潰。
吃過晚飯,他拿上攝像機,和家人一起開開心心地去醫院——雖然聽起來有點奇怪,但是在妹妹越來越好的情況下,至少表面上,三個人都是開心的。
攝像機是為了記錄妹妹的模樣,即使現在的她瘦得驚人,顴骨凸顯出來,頭發眉毛都是幹枯的,帶着缺乏營養的黃。容貌的變化阻礙不了家人對她的愛,只有更加心疼。父母的身影落在攝像機中,和俟妤有了不少合照,俟青站在角落,舉着相機,被鏡頭擋住暴露神色的雙眼。
“怎麽了?”
俟青遲遲沒說“拍好了”,俟豐年張望着,卻見兒子好像在哭,吓了一跳,連忙走過來:“哎唷,怎麽了這是,你媽又逼你找朋友了,還是最近遇到什麽難事?跟爸說說。”
找朋友是“找女朋友”的意思,蔣娴确實怕他老是一個人單着太孤單,希望他早點找個女朋友,還能多學學怎麽與人相處。按她的意思,處不成也能做個朋友。
“沒。”
他強行露出笑容:“就是挺感動的。”
“嗯,是吧,你妹妹情況好了,你們又可以一起玩了。到時候你們可以一起辦簽證,你們倆到國外玩,去澳大利亞和英國。我們倆不懂洋文就不去國外了,等你們回來,我們再挑時間去新疆……”
俟豐年高高興興地向家人展示自己的規劃。
俟青沒按暫停,攝像機将這一段如實記錄下來。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那生動的面容居然變得可憎起來。醫院的消毒水味道讓他感到窒息,醫生晃來晃去的白大褂醜得要命。到一個多月後蔣娴再約他一起去看俟妤,他也不去了。
夠了,攝像機裏的照片已經夠了。他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回看一張張醫院裏的照片和一段段視頻。
再怎麽照都是同一幅模樣,再怎麽錄,她也不能動起來,像個娃娃。
5月23號清早,醫院傳來噩耗,病人的情況突然惡化,緊急手術沒能救助成功,病人生命體征消失。
不是傳染類疾病死亡,遺體沒有直接送去火化,而是等家屬簽字認領。
蔣娴和俟豐年撲到醫院的時候,可以說是衣冠不整,兩人這幾年頭一次穿睡衣出門,蔣娴頭發都沒來得及梳,青腫的眼袋公然挂在臉上。
她抓着醫生的手,茫然無助地問:“怎麽會呢?怎麽會呢?她昨天還好好的呀……”
“這個我們也不清楚,”醫生含着歉意,不着痕跡地抽回手,“病人是在昨天晚上接近淩晨的時候出現惡化的,那時候已經過了查房的時間,護士沒能第一時間發現,再加上之前一段時間的觀測讓我們誤以為她的情況已經好轉了……抱歉。”
“我……我還等她醒來看看我呢。”
夫妻兩人泣不成聲,抱作一團。過了一會兒,蔣娴才驚覺:“咱兒子知道這件事嗎?”
“這,應該不知道吧,出門太急,都忘了告訴他。”
“那我們要不要現在告訴他……?”
“……先等等。”
兩兄妹關系有多好,大家都清楚,俟豐年也不知道怎麽跟兒子開口。
“但這也瞞不住啊……”蔣娴茫然地望着丈夫。
應兩人要求,俟妤的遺體被送回原來的房間,兩人站在明明是清新色調的房間裏,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回頭一看,是一個陌生男人。
男人看着挺年輕,個子很高,一身素色道袍,不像壞人。蔣娴便去開門,問道:“你是?”
“請問您是蔣娴女士嗎?我是虛慎觀的道士,姓名錢行。”他低着頭,再将視線投向房中的俟豐年:“這位是您先生吧?”
“對,我是。”
聽到對方能說出她的名字,蔣娴更加疑惑:“你是來幹什麽的?”
俟豐年請他到裏面去談論。
裏面的凳子不夠,錢行很自覺地站着,說出自己的來意:“恕我冒昧,我是來向您兩位要令千金遺體的。別怕,請先聽我說,我不會害她什麽,更不會幹不道德的事。我與令公子相識,日前也随手推算過令千金命軌。”
這話最後一句純屬胡扯,命軌不是那麽好推算的,他也不是因為俟青的請求才推算的,但是他得讓夫妻二人相信他的本事。
說完,他接着抛出一個頗含深意的話題:“兩位可信佛?”
蔣娴遲疑道:“我之前不信,最近幾個月開始信了。”
錢行點頭:“這樣,那我說起來您也好懂一點。其實我們有個借屍還魂的意願……但不是您之前聽過的那些歪門邪術,我們這個法子,是有根源的。”
“其一,要這人在腹中曾吞噬其雙生子,化為己用,便生一體雙魂,并在體內逐漸融合,這雙魂卻不會同時出現在這人身體之中,等胎兒出生,其中一半便會化為‘靈’逸散于天地。其二,要這人能溯及前世,追蹤到因果,神魂意志強烈,才能與現在的神魂融為一體。我們再将融合後的神魂與找回的‘靈’融合,利用陣法使其回到這軀體。令千金很巧合,這兩樣都占。”
他神神叨叨鬼扯一番,再面露難色:“只是,這複生之人的性格、記憶都會和之前有所不同……”
“……那不就相當于兩個人?”俟豐年面色不善,擡手準備趕人。
“可以這麽說,但實際上又是一個人。如果不是一樣的神魂,本身是無法融合的,強行煉化只會造出邪物。”
蔣娴呆在原地,雙手擡起,不知往何處安放,又看向丈夫:“這……”
錢行将手中掌握許久的古錢幣遞給蔣娴,面容嚴肅:“換言之,您願意讓她的前世,以她的身軀,重新來這世界走一遭嗎?”
“……那已經不是她了,對吧?”
“我不騙您,那确實不單純是您女兒。但是如果您願意的話,她依然可以将你視為母親。”
夫妻二人沉默一陣,室內安靜許久,俟豐年才開口,說要再想想。
“您是一位理智的母親,蔣女士,說實話,很久之前我也經手過另一起事件,和死者家屬打過交道,對方遠沒有你們冷靜……總之,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理解。”
他面對夫婦二人,深深鞠了個躬。
這對夫妻在茫然中看着他離開。
長走廊通風,拐角處有一條長凳,是給煙瘾犯了的病人家屬提供的位置。錢行往這邊拐過去,看見俟青戴着黑色的口罩坐在那裏。
他腳步頓時一收,而後才反應過來那是誰,他記得俟青不抽煙,會坐在這裏,全然是因為不敢進去。
錢行不好多說什麽,估計對方心裏都清楚。糾結了好幾秒,他才慢慢走過去,伸手按在他的肩上。
“節哀。”
他這麽早趕來,是擔心錯過俟豐年夫婦,至于之後是沒有安排的。想了想,錢行幹脆在他身邊坐下來,雙手撐在大腿上,準備開導開導這位痛失親人的年輕人。
從這個角度一看,他才發現俟青的眼睛下面比蔣娴的還要黑,簡直就是一團淤青,吓了他一跳:“你這是昨晚一宿沒睡?”
“差不多吧,睡了一個小時。”對方帶着鼻音。
“睡不着?”
“是啊……預感到了。”
他沒擡頭,看不見眼淚掉下來,錢行忍不住往他臉上看去,俟青眼睛是幹澀的,似乎毫無波瀾。
“你不發洩一下?”
“不用了,之前已經想得差不多了。”
“……”
錢行沉默。
俟青一直在捏手指,把兩只手的食指那一塊掐得通紅,能看見明顯的痕跡,甚至可能混着血,但他不說出來,沒人知道他怎麽想的。
“真的沒事嗎?”
“嗯。”
錢行變換一下姿勢坐直:“對了,你下次游戲是什麽時候?”
“下個月二號,還有十來天。我會調整好的。”
“那就好。”
他沒什麽可說的,便和俟青說了再見,忙自己的事去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願意接受那個嚣張的天才。】
那是摩天輪上,江策化身玩家對俟青說的。
是的,之前他只能感覺到自己已經慢慢從不合群變得合群,但是關于他所說的“嚣張的天才”,俟青一得不到答案。他不記得自己有過那樣的時刻,即使是懵懂無知的時候,那也只是出色的程度,稱不上“天才”。
現在他感覺到了。
內心的魔鬼即将沖破封印,并鼓動他一起浸浴在怒火中。
他要為了俟妤,至少為了自己和家人,和罪惡的源頭拼命。
——那不是你,冷靜,冷靜。
他似乎聽到久遠回憶中的女孩的質問聲重新響起,如鐘般回蕩:“你的貓死了,你為什麽不哭?”
魔鬼告訴他,那些在背後偷偷觀察一切的人,都是錯的。
——那些人,是誰?
他一頭栽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