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玉澤之死
圓拱形的巨大建築，像一個倒扣的鍋蓋，銀色的牆體篆刻着繁複的六芒星圖案，那是精靈協會的标志。
這個像劇院一樣的建築是鹿島唯一的精靈賽場。
鹿島偏遠落後，這裏的人并沒有受到來自大城市多樣的娛樂方式的沖擊，他們最熱愛的消遣，就是用省吃儉用出來的錢去買一張精靈賽場的門票——即便鹿島的精靈比鬥相對于其他大城市規範成體系的比賽來說，簡陋得可怕。
林曉此時就站在鹿島精靈賽場的門口，門口負責檢票的大爺似乎認得她。
“曉曉啊，現在過來是來找你爸？”
說話間，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帶着孫子過來，手裏捏着一張門票。檢票大爺把門票接過來，看了一眼，擺擺手讓他們進去，又轉過頭來對林曉說了一句：
“你爸今天沒來賽場，他調休了。”
林曉的爸爸是鹿島精靈賽場為數不多的娛樂型精靈召喚師。精靈召喚師本來就稀罕，就算只是娛樂型，在偏僻的鹿島也足夠獲得一定社會地位了。
這也是林曉不用門票就可以到賽場內部的原因。
林曉愣了愣，“調休了？”爸爸沒跟她說啊。
估計是快到比賽開場時間，後面檢票的人也多了起來，林曉不好打擾檢票大爺的工作，退到一旁，正打算回家看看，結果腳邊滾過來一個棱角分明的石子兒。
林曉頓住，順着石子兒踢過來的方向看去——一個細瘦的男生站在她後面，手裏夾着煙，正垂眼看她。
他穿得規整氣派，但是染黃的頭發卻讓他看着有一二流氣。
王先，鹿島精靈賽場老板的兒子，他們家開着鹿島唯一的精靈賽場，吸金能力自然不用多說，故而，王先是鹿島數得着的幾個公子哥兒之一。
王先看林曉站那裏不動，走過來，将煙夾在嘴裏吸了一口，吞吐出白色的煙霧，這才說：
“我那天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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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事？”
“做我女朋友的事啊！”王先理所當然地說。
林曉微不可察地皺眉，她對王先的印象不好，此時轉身就想走，“你找別人吧！”
王先擋在她前面攔住她，将煙丢在地上擡腳碾了碾，皺眉，“你不答應？”
“我家什麽條件你心裏不清楚？要是別的女生聽見我這麽說早撲上來了！”王先以前覺得林曉身上複雜成熟的氣質十分特殊，現在卻嫌她有點不識擡舉。
林曉着急走，王先擡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林曉深吸一口氣，她畢竟心理年齡也沒那麽幼稚，看着糾纏的王先，林曉換個了語氣：
“王先，你在鹿島也算是有臉面，現在外面有那麽多人就在你家賽場門口，你總不好在這裏跟我拉拉扯扯，給你爸知道了，他也不會高興吧？”
王先一頓，手明顯松了，林曉看着有用，又說：“關于做你女朋友的事，你知道我以前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要不你讓我考慮考慮……”
王先松開手，凝眉看她幾秒，突然嗤笑一聲：
“林曉，你以為這樣就能唬住我？”他也不是傻的，未必沒看出林曉拖延敷衍的态度：“看不上我家這幾個臭錢？”
林曉皺眉，沒說話。
王先又從口袋中摸出一根煙，他看着林曉，下巴微擡，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惱怒，神情輕松又自然，仿佛手握決勝的籌碼：
“你這麽清高，知道你爸剛把你家房子抵押給我爸了嗎？”
林曉的臉色果然變了，她驚道：“怎麽可能？”
“你不信？”王先呵呵笑一聲，“我能拿這事騙你？你爸托我爸買紫色精靈召喚券，紫色精靈召喚券知道有多貴多難得吧！”
林曉當然知道。
貴就算了，紫色精靈召喚券并不是光有錢就可以買到的，只有在精靈協會正式登記的精靈召喚師或者精靈俱樂部、精靈賽場的高層才能買到。像鹿島這樣的地方，連精靈協會分部都沒有，哪來的紫色召喚券。
托鹿島精靈賽場的老板購買大概就是唯一的辦法了。
看着林曉變臉，王先更加得意，他假模假樣地安慰道：
“我爸為你家這事可是廢了好大功夫，今天才簽好了房屋抵押合同，哦……你爸這會兒應該在家召喚精靈了吧？”
“要是他能召喚出個C級精靈，你家不就發達了！”
“你可別心疼這個錢啊林曉！”
林曉冷漠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雖然很不想理會王先這樣的人，可林曉知道，他說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太清楚爸爸對召喚稀有精靈這件事的執念了。或者說，爸爸都沒奢望他能召喚出什麽稀有精靈，他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召喚出一只C級的戰鬥型精靈。這樣，他就不是一個尴尬的娛樂型精靈召喚師，這樣，他們家就可以憑借這個C級精靈，從普通跨入小富階層。
可是C級精靈能是那麽好召喚出來的嗎？要是天賦高的召喚師還好，可爸爸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娛樂型精靈召喚師。精靈召喚師是具有極強的賺錢能力，可受限于地理位置以及爸爸的水平，他們家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小康，可林曉知道，這些年家裏的錢大多都被爸爸拿去買精靈召喚券了，根本沒剩下多少。
——精靈召喚師是個來錢快，燒錢更快的職業。
爸爸的精神力只夠他再簽約一只精靈，這麽多年，他一直嘀咕着要弄一個稀有的紫色召喚券。
難道這次，他終于行動了嗎？
林曉心中一陣狂跳，她走出這個巨大的拱形精靈賽場，複雜地望了它一眼，然後撒足朝家中的方向狂奔。
他們家離鹿島精靈賽場只隔了兩條街，林曉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她從沒想到自己能這樣快過。
可是，就如同預想中的好事總是不來，料想中的壞事卻時常發生那樣，一切朝着糟糕的方向走去。
林曉回到家的時候，爸爸已經使用了那張紫色召喚券，因為她推開門的時候，召喚陣的光芒還沒有熄滅。
林曉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門前這個高大的男人，這是她的父親。
看着光團中隐隐浮現的影子，之前王先的話不知怎的浮上她的腦中
——“要是你爸能召喚出C級精靈，你家就發達了！”
林曉發現，那一瞬間，她似乎真的與爸爸的內心同步，她也在期盼着，這個花費巨大代價得來的，珍貴的紫色召喚券能召喚出什麽精靈。
光芒閃現，然後消失，最終凝成了一個白色的生物。
擁有長耳朵，白色的，毛茸茸，長相可愛卻該死的令人熟悉的，貝拉兔。
“貝拉兔！”林玉澤已經驚叫出來，那叫聲絕不是喜悅。
林曉眼中的光芒熄滅，貝拉兔，父親契約的第一只精靈就是一只娛樂型的貝拉兔，貝拉兔大多是娛樂型的，少有例外。
但也不是沒有。
也許是林玉澤眼中的灰敗與死寂太過明顯，林曉忍不住上前問了一句：
“爸爸，什麽等級？”
怎麽說也是紫色召喚券，難道就召喚出一只普通的貝拉兔嗎？
這話像是提醒了林玉澤，他開始渾身顫抖起來，他是個成熟的中年男人，眼角布滿了皺紋，此時更顯得滄桑。
“C級的娛樂型貝拉兔！”他啞着嗓子喊了一聲，聲音中有濃濃的不敢置信，“C級……C級竟然還能有娛樂型的精靈！”
老天仿佛跟他開了個玩笑，最諷刺的黑色幽默也不過如此。
C級放在整個精靈等級排行中不算稀有，只能說是普通，可即便是這樣，C級中也極少有出現娛樂型的，從最珍惜的SSS級到最低級的E級，C級以上的精靈就大都是戰鬥型的了。
林玉澤一輩子的執念就是他只是個不尴不尬的娛樂型精靈召喚師，他一直想擺脫這個身份，擁有一只戰鬥型精靈，哪怕等級不高，那麽他也可以挺直胸膛說自己是個真正的精靈召喚師。
可現在，一切希望都破滅了。
林曉在這一瞬間忽然讀懂了爸爸的想法，之前在回家的路上她還覺得爸爸抵押家中的房子就為了換一張紫色召喚券過于武斷，可現在，她覺得她好像理解了。
不能用正常人權衡利弊的思維去看爸爸，要把他當做一個在賭桌上紅了眼的賭徒。
賭徒的思維永遠都是，下一把就能翻身，只要贏了一把大的，之前損失的就能完全補回來。
爸爸也是這樣想的。
也許對他們家來說，一個紫色召喚券的價格是他們承擔不起的，甚至到了要抵押家中房子的地步。
可在爸爸眼中，因為紫色召喚券召喚的精靈範圍是S-D級，也就是說，他至少能保底召喚出一個D級的精靈，這在鹿島已經完全夠用，正常情況下，他們家要不了多久也能把抵押的房子贖回來。
可老天不順人意，爸爸或許怎麽也想不到，他竟然召喚出一個C級的娛樂型精靈。娛樂型精靈沒有攻擊技能，無法正式參與聯賽，那麽C級又或者是E級都沒有實質的差別。
林曉能想到的，林玉澤當然更能想到。
此時，召喚的光芒已經完全熄滅，林玉澤與那只陌生又熟悉的貝拉兔大眼對小眼。
呵呵，C級的娛樂型貝拉兔……
他的精神力只夠再契約一只精靈，也就是說，他這一輩子，永遠也只能是個娛樂型精靈召喚師了！
心口一陣鑽心的疼，林玉澤臉色痛苦地捂住胸口，當着林曉的面兒，直挺挺倒了下去。
倒下之前，林曉正好與林玉澤目光相接。
那是一種怎樣複雜又絕望的眼神啊！
在林玉澤倒下的時候，林曉腦中閃電般竄出一句話：
——爸爸有心髒病！
周圍的一切似乎失聲，林曉都記不清自己是怎麽驚慌失措地叫車叫鄰居，讓他們幫忙把父親送到最近的醫院。
冰冷的手術室大門關閉，在漫長的等待後，那扇白色的門終于推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用一種平靜又漠然的聲音對她說：
“我們很抱歉！”
林曉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在聽到這句話時想到的卻是父親倒下前那最後一個眼神。
林曉知道，那是一種濃郁的不甘，他不甘自己這輩子到死都只是個不入流的娛樂精靈召喚師，他不甘自己終其一生只契約了一個C級的貝拉兔……
那種沉重的不甘随着父親的死亡，繼承到了她的身上。
林曉捂住臉，終于痛苦地哭了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