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陳天宇夜跑回來,已經九點多鐘了。
自從回國,他已經許久沒有再夜跑了,今天心煩,日常的健身不能滿足他,他才出去的。
外邊悶得厲害,是不是要下雨了?陳天宇站在樓下,擡頭看了眼沒有星星的夜空,回屋後直接進了浴室,二十分鐘後神清氣爽地出來,剛擦幹頭發,準備喝杯紅酒就去睡,便接到了姚黃的電話。
頭一次,他遲疑了。
可想到今天下午在咖啡館,陸上元向他保證,不會将二人的談話內容告訴姚黃,他才放心地接通電話:“姚小姐,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電話那頭,姚黃沒有立刻說話。
陳天宇心裏陡然升起一股慌亂。
雪白的牆壁上,鐘表滴滴答答地走着。
不知是過了幾分鐘還是幾秒鐘,姚黃開口了:“你和張建力什麽關系?”
窗外驚雷炸起。
……
陳天宇沒說話,姚黃也沒說話,她在等,等一個解釋。
許久,陳天宇澀然開口:“你知道了?”
姚黃眨眨眼:“我不知道的還有很多,所以才問你。”
陳天宇思索着要如何說,不過幾個呼吸間,他已經想好了一整套措辭,可姚黃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她說:“明天上午九點,我在XX酒店等你。”
說完她就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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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上元巴巴地湊過來:“我不是故意去調查你,就是去醫院的時候,偶然撿到了那個陳天宇的筆記本……”
姚黃看他一眼:“什麽筆記本?”
“就、就紀錄着你情況的筆記本。”陸上元道,“我怕他把你當實驗對象,就想跟他打架,然後他就說事情不是我想的那個樣子,說要聊聊,我們就聊了聊。至于談話內容,剛才我都跟你說了。”
陸上元低着頭,每一根頭發絲都散發着“我錯了”的信息。
“那你是不是知道了,我恐懼和男人太過親近?”姚黃沉默了下,才道。
陸上元“啊?”了一聲,瞪圓眼:“你之前不是和我那啥了嗎?”
他猛然想到姚黃那天清晨的嘔吐,激動起來:“原來那天不是因為惡心我才吐的啊?”
姚黃:“……也許還有一點點醉酒的原因。”
陸上元吐氣,拍拍胸口:“這我就放心了。”
姚黃眨眨眼:“陸上元,我是說,你和我在一起,恐怕咱們倆不能發生親密關系。”
陸上元思考了一秒鐘,點頭:“沒關系,我有五指兄弟啊。”
姚黃抿唇:“你不介意?”
陸上元:“這有什麽!我是不是X魔,整天都想這!”
姚黃靜靜看着他。
陸上元摸摸頭,姚黃這是不相信的意思?可是,他現在一時也想不出什麽法子證明自己啊?
姚黃突然開口:“不過,如果對方是你的話,我可以。”
陸上元:“???”
姚黃突然沖陸上元笑了下,傾身摟住他的脖子,親了上去。
陸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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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當然沒成。
二人各回各房,各睡各的。
不知是不是沒有酒精催眠的緣故,姚黃很難進行下去。
她躺在床上,睜着眼看着天花板,許久,轉身拉着被子拉到頭頂。
她想靜靜。
……
陳天宇一夜未眠。
他睜着眼,從天黑到天亮。
他想了無數個說法,又一一否認。
太假。
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怎麽說服心思缜密的姚黃?
六點的鬧鈴聲響,他僵着身子起來洗漱。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去的路上,他還在掙紮,給自己的謊言添加可信度,直到他被酒店侍者領到了包廂,看到了姚黃。
“你是他什麽人?”她這樣問。
陳天宇愣了。
姚黃有自己的判斷。
張建力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不然他不會隐藏了這麽長時間才被她發現,就算如此,他就職的學校也沒有立刻把他辭了,她和姚媽媽離開張家的時候,他還是衣冠楚楚的重點教師。
姚媽媽很喜歡他,以前他們領證之前,帶她去見他的時候,路上一直叮囑她說要有禮貌。
姚黃知道姚媽媽很辛苦,從她記事開始,這是她第一次見她這麽開心。
為了她,她乖乖喊他:“張叔叔。”
姚黃還記得姚媽媽是怎麽描述他的。
“老實,話少,看着木讷,實際很細心,很有學問,人家還是重點大學畢業的呢!”
是,他給人的第一印象,确實就如姚媽媽說的那樣。
穿着一套看着有些年頭卻幹淨筆挺的西裝,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似乎很緊張,見了面就幹巴巴說了一句“你們來啦”。
雖然只見過一面,他卻記住了姚黃的口味,第二次見面時點的菜,都是姚黃愛吃的,還從包裏拿出禮物:“上次見這孩子喜歡鹹辣口味,這是我在我家附近的糕點店買的酥餅。”
“老張,你也太客氣了!她小孩子,你不用這麽客氣的。”姚媽媽笑得十分開心。
張建力為什麽那麽費心思讨姚黃開心,還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張建力笑笑,推推下滑的眼鏡。
“對了,你家那個呢?”姚媽媽道。
張建力無奈嘆了口氣:“前兩天該考試了,他還整天玩游戲,我說了他兩句,他心裏不高興,今個一早去他外婆家了。”
說着看了一眼姚黃,替她挾了一筷子雞肉,笑道:“還是女孩子好,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
姚媽媽忙道:“也不聽話,倔得厲害!現在的孩子,哪有聽話的?都一樣!”
張建力意味深長道:“不,貝貝很好。”
姚黃當時并沒有覺得張建力眼神有哪裏不對,對于自己說不出來他的那種不喜歡,她自我診斷為青春期少女的矯情。
畢竟從此以後,她要喊一個陌生人為爸爸,雖然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爸爸。
回家的路上,姚媽媽問姚黃喜歡張叔叔不喜歡,姚黃看着姚媽媽臉頰的紅潤,違心地點點頭。
姚媽媽松了一口氣,說,她下周要和他領證。
姚黃提醒姚媽媽,裝作天真的樣子問:“叔叔為什麽離婚啊。”
姚媽媽給出的解釋是“夫妻不和”:“他前妻脾氣不太好。”
姚黃想說,你脾氣也不好,可看着姚媽媽一臉陷入愛情的模樣,她開不了口。
她安慰自己:也許姚媽媽和張叔叔就是适合對方的那個人呢?
……
姚黃看着陳天宇,忽然道:“你是張建力的兒子?”
陳天宇如遭雷劈,他沒想到,姚黃猜對了。
四目相對,陳天宇只覺得羞愧,他舔舔有些幹澀的嘴唇:“對不起。”
姚黃只是猜測。
當猜測變成現實,她沉默了。
包廂裏安靜得好像只能聽到一個人的呼吸聲。
“你是故意的?”姚黃問。
姚黃突然想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陳天宇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愣了下,不過她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陳天宇随後笑着問她家人是不是很喜歡牡丹花。
現在想想,也許就是那時,陳天宇就認出了自己。
“是想為你父親報仇嗎?”姚黃靠在椅背上,譏諷笑道。
她還記得,張建力的父母是如何求姚媽媽的,說自己兒子一身清白,可萬萬不能有這麽一個污點。
清白?呵,這個詞都被他玷污成什麽樣子了?
陳天宇默然搖頭:“我只想幫幫你。”
姚黃望着他沉默。
陳天宇:“我知道我父親對你做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當年的事對你傷害竟然這麽大,看到你的情況,我十分羞愧。”
當時他年少無知,不明白為什麽母親提起父親總是一副惡心至極的面孔,更是不允許他和父親獨處很長時間。
雖說當時把他判給了父親,可因為他就讀于封閉高中,一個月才回家一次,每到放假的時候,外公外婆就會把他接到家裏,他只是偶爾和父親一起吃飯時見一見。
在任何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迅速離婚,還帶他去檢查身體、看心理醫生。
當時他還以為,母親害怕她和父親離婚的事對他造成影響,現在想想……
兩個人離婚一年,父親就說他要再婚。
那時候他還在幻想父親母親會複合,對于父親有女朋友當然是極力反對,那頓飯,二人不婚而散。
随後他又鬧了幾次,可父親依舊沒有改變主意。
他生氣,将自己的東西全都搬到了外婆家,沒有參加他的婚禮,也沒有見過姚媽媽姚黃二人。
直至來年開學,外婆勸他回家看看爸爸,他才不情不願地回去。
誰知,他打開門,竟然撞到了那樣一幕。
他深深敬愛的父親,竟然滿臉兇狠地趴在一個小女孩身上!
他當時吓壞了,下意識轉身就逃走了,在走廊裏碰到一個女人才停下,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自己父親在犯罪,他要制止!
然而下一秒,他就聽到花瓶落地的聲音。
一個女人在和父親大聲争吵,他猛地反應過來,這個女人就是剛才他在走廊裏碰到的那個,沒多久,有人出來了。
他看着那個女人滿臉通紅地拽着一個小姑娘的手腕出來。
“沒、沒事吧?”他上前,幹巴巴問道。
誰知那女人瞪他一眼,惡狠狠地說:“什麽沒事吧?什麽事也沒有!”
說罷就加緊步伐走了。
陳天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回到家也沒吃晚飯,直到媽媽回來,他才和她說了這件事。
陳媽媽卻沒露出震驚的表情。
陳天宇愣住:“你早就知道?”
陳媽媽搖頭又點頭。
她不知道他會真的這樣做,她只是不經意間看到他浏覽不健康網站,對象還是小孩子。
“我要舉報他!”陳天宇握拳。
陳媽媽頓了下,道:“你有想過別人會怎麽看你嗎?”
陳天宇:“我不怕。”
其實是怕的,別人的指指點點,別人異樣的目光……
陳媽媽嘆氣:“那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女孩子,她怕不怕?”
陳天宇愣住了。
陳媽媽:“很多時候,發生了這樣的事,女孩子和她們的家長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這樣,如果,那個女孩子報警,媽媽不反對你去作證,可要是……”
陳天宇明白媽媽的意思,他想了下,點點頭。
姚黃不知道那天,陳天宇也在。
“你沒有報警嗎?”陳天宇問。
姚黃颔首:“是。”
她想報警,她不怕,可姚媽媽怕。
她想将壞人繩之以法,可姚媽媽打了她一巴掌。
她說:“你還不嫌丢人嗎?”
這麽多年過去了,姚黃始終記着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