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文帝做夢也沒想到,搜了三天,末了等來的卻是三娘的死訊,一剎那間,文帝就覺眼前一黑,晃了幾晃,胸口悶痛,嗓子眼兒發甜張嘴一口血就嘔了出來。
可把跟前的陳二喜給吓壞了,忙上前扶着文帝,遣人去喚太醫來,不想卻給文帝一把推開,邁步往外就走,衣裳都不及換,陳二喜忙小跑的跟着。
出了宮門,還嫌皇攆慢,叫侍衛牽了馬來,踩着王保兒的背,翻了兩下才翻上去 ,剛坐上去,馬鞭子狠狠抽了幾下,那馬嘶鳴一聲,撩開四蹄往前沖了出去。
陳二喜一瞧不好,忙讓侍衛跟上去護着,自己也在後頭跟着皇攆一路小跑,等他到護城河邊兒上的時候,就見烏壓壓跪了一大片,領頭的正是兵馬司指揮使範寶龍,跟順天府尹顧國正,四周早已戒嚴,百姓都給擋在外頭,河邊兒搭起了個席棚。
陳二喜一瞧席棚裏的情景,暗道,虧了武三娘死了,不然真進了宮,以後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嗎,今兒才算瞧出來,萬歲爺竟是個亘古難尋的情聖,皇上可是萬金貴體,若不真是心尖子上的肉,如何會不懼腌瓒,把一具死屍抱在懷裏,這還哪是皇上,臉上的痛悔,仿似能毀天滅地一般,無人敢勸,根本就沒人敢出聲兒,偌大的河邊兒,連同百姓到官兵這麽些人,沒一點兒聲兒,靜的人這心愈發的慌。
陳二喜掃了眼跪在旁邊兒的顧國正,心說這倒是個能幹的,可惜運道差,人是找着了,卻是死的,這差事沒辦好,死罪得免,活罪也難逃,皇上遷怒下來,他這官兒就算當到頭了。
顧國正這會兒心裏也是拔涼拔涼的,他原說不過一個女人罷了,縱皇上着緊,也不過貪着新鮮,人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哪想信兒一送上去,萬歲爺自己就來了,且來的這般快,河邊兒的席棚剛搭好。
之所以搭席棚,顧國正是真不知道武三娘的後事怎麽辦,三娘如今可是罪奴,若按罪奴的身份,舍一口薄棺都是她的造化,卻得了聖寵,雖得聖寵,說是要封妃,畢竟沒成事兒,聖旨沒下,武三娘就不是娘娘,算不得宮妃,如何處置卻卻成了難事。
正擱這兒為難呢,他的師爺道:“大人怎糊塗了,按着罪奴收殓不成,宮妃也不妥,她卻還有一重身份,大人忘了不成。”
師爺一句話給顧國正提了醒,可不嗎,武三娘如今可改了姓,認在鄒禦史膝下,這沒出門子的閨女,死了自是該她爹出面。
想到此,先讓衙差在河邊搭了個席棚,顧忌三娘的身份,還從臨近一戶人家擡了張貴妃榻來,把三娘的替死鬼放在榻上,綢緞鋪裏尋了塊厚實的白綢從頭到腳蓋了。
安置妥當使人去鄒府知會鄒瑞,趕明兒這也算一個人情,不想鄒瑞還沒來呢,皇上先來了。
他們剛跪下磕了頭,皇上已經沖進了席棚,顧國正再擡眼瞧,就見皇上愣愣站在榻前,忽的伸手過去唰一下撩開了白綢,眼睛直勾勾死盯着榻上的屍首,顧國正這心蹦蹦直跳,旁邊兒的範寶龍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擡,後脖頸子都冒涼氣,仿佛有刀刃架在脖子上似的。
兩人到底心虛,顧國正膽子大些,餘光瞄着皇上,忽聽皇上開口了:“你的命是朕的,誰許你死了,你給朕起來,跟朕吵跟朕鬧,只你活生生的立在朕跟前,朕都由着你,不進宮便不進宮,想做什麽朕都依着你,只要你活着就成,你活着就成,朕應你,只要你起來,想怎麽着都成,朕若說半個不字,讓朕不得好死……”說着還不解恨,伸手把榻上的屍首抱在懷裏,抱的那個緊啊,不是知道是皇上,顧國正肯定覺得是個瘋子。
顧國正的心唰一下就涼了,就算自己整了個替死鬼,把眼前的死劫混過去了,可皇上這般喜歡武三娘,她死了,簡直跟摘了萬歲爺的心似的,這過後,自己跟範寶龍就算保住一條命,能得好兒嗎,越想心越涼,跪在地上,也不知怎麽辦。
鄒瑞趕過來就看見這一幕,他雖不盼着三娘進宮,可也沒想過她死,她是武家唯一的女兒,如今這般個死法兒,自己如何對得住她爹,卻見皇上的樣兒,鄒瑞又不禁搖頭,暗道一聲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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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前去跪下磕了頭試着勸道:“雖皇上不舍三娘,這人既去了,也當早早入土為安才是……”鄒瑞苦口婆心勸了半天,可文帝連眼睛都沒擡,就這麽抱着替死鬼的屍首,從晌午一直抱到了天黑,才開口:“傳旨,停靈慈雲寺。”
鄒瑞愣了一下忙道:“皇上,慈雲寺乃是皇家寺廟,只停過歷代帝後,三娘……”話沒說完,文帝冷冷掃過來:“三娘去了,且是這麽個去法兒,如何過的去奈何橋,你想朕的三娘成了孤魂野鬼不成。”這幾句話說的聲色俱厲,鄒瑞就沒見文帝這樣過,那眼裏的痛跟恨,仿若決堤之水,傾瀉而下,倒讓鄒瑞說不出一個字來。
撂下話,文帝抱着三娘上了皇攆,這會兒就是他抱着三娘的死屍睡覺,也沒人敢吱聲兒,陳二喜忙放下攆簾,就聽裏頭皇上冷聲道:“兵馬司指揮使範寶龍,順天府尹顧國正辦差不利,革去官職,着大理寺查問 。”
範寶龍跟顧國正就在近前,自然聽的真真兒,範寶龍還勉強能撐住,也就面如死灰,顧國正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陳二喜暗道,就知道是這麽個結果,尋到活的真能升官,這人死了,兩人這官兒也就當到頭了。
武三娘的死就跟往京城扔下了數百斤炸藥一般,折騰了個天翻地覆,文帝尋了金絲楠木的棺材裝裹三娘,靈柩停在了郊外的慈雲寺,讓慈雲寺的主持慈慧大師領着寺裏的和尚念往生咒,特特下了旨說要念上九九八十一天來超度三娘。
葬禮的規格俨然就是皇後,就算當年的皇後也沒見皇上這般過,從三娘的死訊傳來,文帝就辍朝了,自己穿了喪服親自守靈,皇上都穿了孝,滿朝文武哪敢不穿。
宮裏宮外這麽一折騰,不想在老百姓眼裏倒落下了好兒,先頭文帝幹下的那幾樁事兒,雖是皇上,也難免落個暴君的名聲兒,可三娘這事一出來,老百姓忽覺着他們這位皇上挺有人情味兒了,這時候要是有民意調查,估計支持率得嗖嗖的往上漲。
不說別人,就說劉全這個都要了飯的倒黴蛋兒,還酸了吧唧的嘟囔這:“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剛念了一半,三娘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別沒事兒膈應我,我讓你去尋人,掃聽着了嗎?”
別管那個替死鬼怎麽來的,反正三娘是徹底解脫了,文帝這會兒一門心思折騰死人呢,哪還可能再關着城門,早開了,三娘沒走是想起一樁事來。
自己手裏是有點兒金子,可太招眼兒,劉全到底是什麽人,她也沒鑽他心裏頭看去,所以這金子絕不能露,若不用金子,可哪裏尋盤纏。
三娘想着想着,忽想起鄒府的柳婆子來,若說穿越到這兒,三娘最信得過誰,不用說肯定是柳婆子,柳婆子哪兒還收着她二百兩銀子呢,前頭用不着,這會兒正好拿過來用,且她也想讓柳婆子知道自己沒死,她誠心待自己,這會兒不定多傷心呢,瞞着誰,三娘都不在乎,唯獨這柳婆子,讓她為自己難過,三娘這心裏過不去。
三娘模糊記着柳婆子家就住在鄒府後頭,就讓劉全往哪兒邊兒掃聽掃聽,若掃聽着了,回來告訴自己,三娘沒自己去的原因,是怕在那邊兒遇上熟人,就算自己現在打扮成要飯花子,可武三娘在鄒府住了些日子,鄒府後頭住的大都是鄒府的下人,若真認出來,這眼望見的好日子可不又飛了。
可這劉全都回來半天了,怎也沒跟她提一句,只管在這兒酸文假醋的念詩,三娘這一問,劉全臉色有些不自然,嗫嚅半天說道:“去倒是去了,只沒掃聽出來……”
三娘一叉腰:“ 怎麽個沒掃聽出來?是沒碰見人,還是你沒問?”
劉全低着頭,有些扭捏的道:“碰上一個年輕媳婦兒,沒,沒,敢上前搭話。”
三娘道挑挑眉,沒好氣的道:“年輕媳婦礙着你什麽了?“
劉全吱吱嗚嗚的道:“男,男女授受不親……”一句話沒落地兒,啪一聲,後腦又挨了三娘一巴掌:“你心裏要沒龌龊,怎會不敢搭話,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那年輕媳婦兒生的好看,你光顧盯着人家媳婦兒看,把掃聽人的事兒忘了。”
劉全不想給三娘猜個正着,瞬間一張臉臊的通紅,三娘氣的啊,心說這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這飯剛吃飽就思起淫,欲了,指望劉全不定等到哪輩子呢,京城可是是非之地,她還是盡快遠走高飛才安全,不若明兒自己去一趟。
這麽想着,三娘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鄒府後頭,問了個挑擔子的貨郎,別小瞧了這些貨郎,挑子裏東西雖不是多金貴,卻指望着各府的下人做買賣呢。
這個貨郎既在鄒府近處做營生,自是對鄒府管事的婆子摸的一清二楚,這鄒府內院頭一個體面的就是柳婆子,他如何不知,只這厮油滑,先頭還不說,白等三娘尋出幾個錢來扔在他挑子了,才跟她說:“往前走,朝東邊兒拐個彎兒,院子門前有顆大槐樹的就是……”